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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来的时候,泥泞的道路上已经有许多人擎着燃烧着的火把走出来了——这些火把跳动的明亮颜色让灰蒙蒙的阴霾天空也仿佛变得好看起来。
眼瞅着杰拉夫妇居然把女儿也带过来的街坊邻里们吓了一大跳。
作为一个在镇上都顶有名气的助产士和半吊子草药医师的波利太太更是对杰拉夫妇的疯狂行径不敢苟同,在认真端详了一下雷洛霓挡风帽下的脸色后,她语带不满的责问他们怎么把孩子带到外面受罪来了?
“赖特牧师说的是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一定要过来参加,我们的小杰妮她才出生几天?”
杰拉太太打从心底感激波利太太对她女儿的关爱之情,难掩心中悲伤的她伸手把女儿遮拢的更严实一点,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波利太太语带隐晦地解释道:“承蒙赖特牧师青眼,杰妮做了此次祈福仪式的圣婴。”
波利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杰拉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圣婴?!小杰妮她才多大?!天气又这么的寒冷刺骨——杰拉太太,难道你和杰拉先生就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婉拒一下赖特牧师的好意吗?”
波利太太对雷洛霓一直就都抱有极大的好感,总觉得雷洛霓是将来一定是个有远大前途的人。身为助产士地她走街串巷真么多年,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婴儿,就没有哪一个如雷洛霓这般赋有传奇性地——比老羊倌家里住着的那位小少爷还要引人瞩目——毕竟贵族遗留下来的私生子常有,由傻子磕一下脑袋就变回正常人的女婴不常有。
想到雷洛霓的特异之处,不待杰拉太太开口解释,波利太太就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赖特牧师一定是想到前不久村子里的传闻和小杰妮惊人的神奇康复——这可是赫尔蒂斯女神给予她信徒蒙恩的证据,赖特牧师会想着让小杰妮做圣婴也算是人之常情,理所应当。”
被波利太太这么变相一提醒的杰拉夫妇那几乎要钻进牛角尖里的思绪也开始有了疏通的迹象——
居然是他们自己一时张狂惹的祸!
如梦初醒的杰拉夫妇在心里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如果他们前段时间不那么得意张扬,不那么想着要扬眉吐气……女儿今天根本就不用受这样可怕的罪过!
杰拉先生作为一个男人还撑得住不让自己太过失态,杰拉太太就不行了,她把脑袋埋在女儿热烘烘的襁褓里,呜呜呜呜的哭出声来——哭声里充满着悔恨和自责的味道。
听到哭声的大家不约而同往这边看来。
杰拉先生还没想到要怎么解释,一个穿着单薄麻布袍子的小男孩揉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对大家脱帽行了个罗圈礼——不是别人,正是在杰拉家在布莱曼庄园给副管家当跑腿的小儿子杰米——语气很是爽快地说:“我妈妈在心疼她和我爸爸才开出的那些荒地呢,他们原本还打算着过两天再深耕一次,不过现在可没这个时间了。”说到后来,更是一脸遗憾的摊手做耸肩状。
听杰米这么一解释,大家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来,他们叹着气,纷纷出口安慰情绪失控的杰拉太太,特别是有几个家里揭不开锅的更是也抹起了眼泪。
显然,这一回的祈福仪式不但破坏了他们准备秋耕的精准步调,还影响到了他们这个冬天乃至于明年的整个收成。
Chapter 009
见到小儿子过来的杰拉先生心情总算有所好转,他用手拍拍儿子单薄瘦弱的肩膀,心疼地说:“怎么不回家多穿件衣服过来?”
连忙把女儿递给波利太太暂抱的杰拉太太更是握住他的手想要靠自己的体温暖和儿子。
“没时间了,”杰米对父母的关心很是高兴,“我今天两点多就起床了,尊敬的管家大人特意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如今我们村子里在庄园做工的人都是我在管理,我奉管家大人的命令把他们带过来,等祈福仪式过去后,又要把他们全部都带回去。”杰米难掩得意地挺了挺瘦巴巴的小胸脯。
杰拉太太也不曾想过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体面,一时间也止住了啜泣,用殷切的目光追随着儿子,无声地问他这是真的吗?
杰米骄傲地在波利太太的惊叹啧啧声中,对母亲不住点头,很高兴自己的努力能够让母亲重新变得高兴开怀起来。
“你也是在瞎胡闹,早上天气这么冷不穿厚一点能行吗?”杰拉先生难掩脸上的欢喜笑意,“杰克,你跑快点回去给你弟弟拿件衣服过来,”他一面吩咐着大儿子,一面与有荣焉对小儿子认真嘱咐说:“我们村子里在庄园里做工的人虽然不多,但至少也有五六个,年纪还都比你大,管家大人能让他们听从你的安排是他对你的信任,你可一定要好好干,千万别辜负了人家!”
杰拉太太见丈夫吩咐长子去家里拿给小儿子御寒的衣服,连忙用还带着哭腔的嗓子告诉他拿哪一件最为妥当。如今虽然冷得人浑身哆嗦,可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温度就会上升,在教堂里是不能随便脱衣的,杰拉太太可不想儿子没冻着却热昏了头。
杰克老老实实的应了,举着火把就往来时路的方向跑走了。
他一举动顿时惹来周遭邻居街坊的关注,七嘴八舌的问杰克这是要到哪里去,可千万不能迟到,鞭笞的滋味可不好受!
对大家的拳拳关怀之心杰拉太太自然充满感激,连忙告诉他们杰克马上就会回来,刚才是他父亲吩咐他去家里给杰米拿衣服去了。
大家听了顿时作恍然大悟状,一个还用挑剔地眼神上下打量了杰米几个来回,说确实穿得单薄了些,要赶紧加衣,免得伤风。
——在这个医术并不发达的世界,伤风可是足以致命的一种急症。
在杰拉太太满怀感激之情的向热心的街坊邻居们耐心的做出解释的时候,杰米也笑容满面的对父亲的嘱托表示理解,表示他一定不会辜负管家大人的厚爱——他别看年纪不大,但考虑事情已经颇为周全,就仿佛杰拉家男丁的智慧都凝聚到他身上一样聪慧——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眼圈颇有些通红的母亲身上,关切的问她刚才为什么哭泣。
杰米是个十分护短的人,见母亲哭得那般伤心愤懑,连她为什么哭都没问,就急吼吼的护上去了。
原本因为儿子的争气而满心欢喜的杰拉夫妇听小儿子杰米用这样充满关心的口吻一问,顿时整个神情都变得沉默起来。杰拉太太更是难掩情绪激动的又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女儿给抱回自己干瘦的怀抱里,嘴唇哆嗦的再次泪如泉涌。
“父亲——”杰米的语气充满不安。
他忐忑的看着脸色异常难看的杰拉先生。
杰拉先生向来满意次子的聪明伶俐,对他自然不会有丝毫隐瞒——在去往教堂的路上把妻子之所以会哭得这么伤心的缘由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儿子。
作为一个妹控的杰米实在没办法接受妹妹要去教堂里挨饿受冻的遭罪,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也变得恼怒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选妹妹做圣婴?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杰米咬牙切齿的说。
杰拉先生苦笑一声,满脸惭愧地说:“这都是我和你妈妈的罪过——”
杰拉太太泪眼婆娑地抽了抽鼻子,把懵懂的小女儿抱得更紧。
“我们太得意忘形,才会害得杰妮小小年纪就要吃苦……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得住……”杰拉先生的声音很低且干涩,“不管杰妮今天的表现会怎样,爸爸妈妈都会想方设法的努力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的。”杰拉先生一脸正色的向儿子保证道。
杰米看着父亲满脸认真的表情,也不由得郑重附和道:“爸爸,我会和你们一起保护好妹妹的——她打从出声起就多灾多难,我们很该对她好些。”
杰拉先生欣慰的看着摆出一副兄长派头的儿子,举止很是温柔地再一次拍了拍儿子瘦弱的肩膀。
在他们父子俩低声说话的时候,杰克抱着一件衣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杰米笑着从大哥手里接过,说了两句感激的话。
在兄弟俩交谈说话的时候,教堂已经近在咫尺。
一个胸口别着芙兰花圣徽的执事神情严肃的站在教堂的木质台阶上,犀利的眼神看得人忍不住心生忐忑。在他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去通知杰拉夫妇他们的小女儿被选作圣婴的村庄警卫罗伯特先生。
罗伯特先生的大名在这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口的小村庄有着能止小儿夜啼的赫赫凶名,村子里就没人不怕他的——他有着一个十分醒目的大鹰钩鼻,村子里犯了罪的村民都挨过他的刑罚,他在五年前甚至还绞死过一个屡教不改的偷牛贼,杰拉太太至今都忘不了那偷牛贼被勒在绞刑架上被北风吹得哗哗晃荡的示众场景——那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来的噩梦!
罗伯特先生是个势利小人,他对杰拉先生这些贫苦的自由民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望向他们的眼神也像是淬了毒一样轻蔑鄙夷。
杰拉先生他们对于这样的眼神是早就看惯了的,几乎是习惯性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作谦卑胆怯状。
罗伯特先生清了清嗓子,“时间马上就临近四点整,”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傲慢又颐指气使的惹人讨厌,“本人奉沃尔森副牧的命令,来看看你们的人是不是都来齐了,要是还有人没来,秉着同住一村的情分也很该自告奋勇的跑回去把人给迅速叫过来——倘若到了规定时间,沃尔森副牧大人都过来考勤了都还未出现,就别怪我罗伯特不顾同乡情谊心狠手辣了!”
罗伯特这句充满警告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几乎是条件反射想到了半年前那个被罗伯特奉命吊死的小偷。
大家慌不迭地检查起了身边的人——看是不是真有人那般胆大包天的至今都还在温柔乡里酣眠。
所幸大家即便心中抱怨诅咒连连,面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此,除了老羊倌家的那母子俩,竟是都来了。
罗伯特先生听村民说只有老羊倌家的母子俩未到后,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他抽了抽自己的大鹰钩鼻子,面不改色地转换口风说:“既然是丽芙小姐和布莱曼小少爷未到,那我们就再等一会儿吧。”
他一副“我很公平公正很好说话”的耐心派头。
“丽芙小姐一向明理体贴、善解人意,她定然也能够明白我们的为难之处的。”这后面的这句话却是对站在台阶上的执事解释的。
这执事虽然年龄才刚满二十岁不久,但也是个聪明人,只见他脸上露出一个肃穆的表情道:“对待妇孺我们要给予宽宏体谅之心,罗伯特先生您说得很对,丽芙小姐住的地方距离教堂实在是有段距离,即便是来的慢一些,也实属应当。”
原本还因着羊奶的恩情打算主动申请跑一趟的杰拉夫妇听两位上等人这般一圆场,自然也不会蠢到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大家又在外面冻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后,就着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蓝灰色阴霾天空,总算看到一个明亮的火把在不停地跳跃着往这边靠近。
已经冷得浑身都快没知觉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长吁了口气,又满脸欲盖弥彰的捂住了自己和孩子的嘴巴。
穿着一条厚棉布绣花低胸裙,披着羊毛披肩的女人神情冷倦眼神迷离的跟在她举着火把的九岁儿子身后往教堂的方向款款走来。
她有着一张颇为清秀的漂亮面孔,但却因年纪轻轻就纵欲浪荡的缘故,眉宇间不自觉带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味道。
教堂执事安东尼先生主动上前向她和艰难举着火把的她儿子抚胸欠身见礼,其他人,包括村庄警卫罗伯特先生和在场所有村民尽皆女的提裙屈膝、男的脱帽致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谦卑恭敬的神态。
心里很清楚这种所谓的礼遇是来自于那个强·暴了自己的老畜生的丽芙小姐眼底闪过深深的厌恶和羞辱之情,嘴角却勾出一抹自得的笑容,“哪里就需要诸位行如此大礼了,赶紧都给我起来吧——这时候屋子外面可凉飕飕得厉害,我们赶紧到教堂里去吧。”
安东尼执事闻言自然又带头直起腰背,毕恭毕敬地伸出一只手,嘴里一面说着冒犯,一面抢先欲把丽芙小姐迎进教堂。
丽芙小姐掩嘴咯咯笑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如同一只置身于鸡群般的鹤一样,格格不入又轻佻无比地戏谑的对面容颇有几分英俊的执事先生调笑道:“真是位体贴的好先生。”
一面说一面把自己保养良好的雪白柔荑轻轻搭放在安东尼执事宽大的手掌心里,享受般的听着对方:“能为您这样漂亮的小姐服务,真是在下毕生的荣幸”之类的恭维话语,由着他毕恭毕敬地把自己后来居上的迎进那温暖如春的教堂里面去。
至始至终,笑靥如花的丽芙小姐都没有回头看自己冷得脸色苍白,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的儿子一眼。
Chapter 010
教堂门厅处的温度已经比外面要高上许多——更别说还在忙碌的教堂内部——村民们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脚也随着温度的瞬间拔高而变得刺痒疼痛。
不过这样的难受对习惯了忍耐的村民来说就如同毛毛雨一样,很快就被忽略过去。
身为赫蒂尔斯女神信徒的他们已经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拿着一卷羊皮纸朝他们缓缓走来的沃尔森副牧身上。
沃尔森副牧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刻板又严肃,村子里就没有不惧怕他的人,而且他行事又十分的公正公平,村民在惧怕他的同时也格外的尊敬他、仰慕他,很愿意听从他的吩咐。
“都来齐了?”沃尔森副牧眼睛落到安东尼执事身上。
已经把丽芙小姐母子送到门厅的一处临时歇脚处坐下的安东尼执事恭恭敬敬地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行礼,嗓音清晰而沉稳的向沃尔森副牧表示小莫顿村符合规定条件的村民都来齐了,无一错漏。
沃尔森副牧对安东尼执事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见他满意的点点头,又对村庄警卫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感谢罗伯特先生的帮助——罗伯特先生赶紧说能为赖特牧师服务,他荣幸之至。瞧他谨慎又谦卑的模样,又哪里还有半分在村民面前的跋扈气焰。
沃尔森副牧点点头,不再理会那谦谨的都有些谄媚的罗伯特先生,带着几许严厉的眼神落到那些如同鹌鹑一样,轻轻打着颤的村民们身上:“祈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过来按手印吧,我报一个名字,就上来一个。”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念出小莫顿村最小那个孩子的名字。
刚满七岁不久的牧猪人的儿子马吉从人群中很有些紧张的走出来,他的父母马特夫妇在后面温柔地用眼神鼓励他,安慰他。
沃尔森副牧虽然对年长的村民颇多苛求和严厉,对孩子却总是如春风一般温和善意。
看着小马吉胆战心惊走过来的他脸上露出一个近似于慈爱的微笑,指着他拿来那本新订正妥当的羊皮纸的第一行第一格末尾那个小框框道:“来,小马吉,让我来告诉你应该把手指印按在哪里。”边说边示意身后的小执事把印泥盒子拿到前面来。
小马吉在他的指点下很快把自己的小拇指印上去,然后仿佛后面有什么再追似的奔回父母身边去了——作为一个七岁的·被父母娇宠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