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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娃儿眸波一转,问道:“娘子急着赶赴江淮有甚么要紧事呢?”
唐焰焰一身粗布青衣,不像个富贵人家,只得顺口胡编,幽幽叹息道:“不瞒公子,奴家的丈夫,乃是往来与江淮和汴京之间的一个行商,做些生意养家糊口。瞧他奔波辛苦,奴家心中怜惜,是以勤俭持家,小心渡日,对那冤家可是呵护备至。
谁知……他在淮中竟然私纳一姜,往返两地之间却始终瞒着我不露口风,还是奴家听隔壁二哥说走了嘴才晓得。官人被那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勾去了魂儿,奴家怎放心得下,这番急着南下,奴家就是想去寻那没良心的官人。唉,不瞒小公子,奴宗本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虽说骤逢大难,门庭破败,自问人品、身份,也没个配不上他的,没想到他……”
吴娃儿一听,同为女儿身,不免大起同情之意。同时,她自己就是给人作姜的,听唐焰焰将她夫君所纳的妾室称做不知廉耻的狐狸精,本能地就起了维护之意,便柔声劝道:“娘子也不必过于担忧,你那夫君仍旧奔波于两地,时时与你相见,显见心中还是敬爱你这娘子的。男儿蓄妾,本是常事,既如此,他不肯把实情相告,想必就是怕你吃醋伤心。因爱生畏,做些糊徐事儿也是有的。”
唐焰焰本就生在豪门,家中男子们三妻六妾美婢如云的场面是从小见惯了的,当初秦逸云一面向她示爱,一面与三哥等人去青楼妓坊风流,她虽持剑追杀,主要还是娇纵性儿作怪,倒不是本心里觉得这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举。待到她爱慕了杨浩,费尽周折始得他的欢心,她便没有自家姑姑那种威风,有本事降得住自家男人,让他不纳一妾,不过纳妾进门,的确该征询妻子意见的,杨浩一点口风没露,她的心中便有些不满。
这时受吴娃儿一劝,心中便想:“我本还道他是瞒着我不说,亦或是被那狐狸精迷住,迫不及待要纳她过门,竟来不及跟我说,如今想来,这小公子说的倒也在理。”
吴娃儿对唐焰焰口中那只狐狸精起了同病相怜之心,见她沉吟不语,似已意动,便又劝道:“娘子去寻自家夫君原也无妨,不过见到了他与那妾室,愚意以为,却不可急着大发雷霆,还须仔细观察,看看你那夫君是将一腔情思尽挪于那侍妾身上,还是如我所言。娘子人品相貌,俱是上佳,我料你那夫君当不致对你失了爱意。”
这时叶榜探花杏儿姑娘端了香茗进来,吴娃儿笑道:“娘子请茶。”
唐焰焰接杯在手,却向船舵外望去,微徽蹙眉道:“这船行的却不快。”
杏儿姑娘听她一个蹭船的还要这般讲究,把茶盘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道:“汴河水缓,我们这船儿既无大帆借力,又没才那么多的浆手划船,自然是要慢些的,娘子若是着急,尽可去寻快船。”
“杏儿无礼!”吴娃儿嗔瞪了她一眼,又向唐焰焰笑道:“这船也慢不到哪儿去的,娘子此去淮中,也不急在早上一日两日,你既搭了本公子这船,本公子也不差你一个人的住宿吃食,且随我同往淮中去吧,一路上正好思量一下对策。”
她把手中茶盏灵巧地一转,撮唇轻吹杯中茶叶,着其浮沉,微笑说道:“男儿家享齐人之福,妻妾成群,红花绿叶,艳福无边,自古就是如此,那便成了规矩。这只茶壶,配了六只杯子,人人觉得再正常不过,你若硬要一只茶壶只配一个杯子,原也不妨,只是天下间人人都视一壶多杯为常事,你想一壶一杯,那反而要被人看做荒诞不经了,奈何?”
唐焰焰心中虽然意动,口中却大不服气,冷“嗤”一声道:“你这小公子便是了解得很嘛,你也是男人,当然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吴娃儿微笑道:“杨某生于豪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见惯这种事情,想不了解也难。”…注:女权主义者不要扁俺,以娃儿的身份和视角,只能是这种见识,那时代一个妒妻就连邻居家的女人们都要鄙视她的,风俗理念如此,与俺不相干。
俺要是把她写成现代新女性,那才不切实际了。)
吴娃儿把茶杯放在桌上,笑道:“男人情意与女人是不同的。你若处之拙劣,那男儿家的情意就是这一杯苯,她喝了,你便没有,唯有一人可享。若你维护的巧妙,那他的情就如一井水,娘子可以好好思量思量。”
唐焰焰听得气闷,恨声道:“下辈子,我也做男人!”
吴娃儿想起杨浩在东京城种种斤为,对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家中殚精竭虑,维持打理,如今奔波在外,还是处处小心,不禁悠悠叹道:“你只看到男儿风光,孰不知男儿自有男儿的苦,他们肩负的,女儿家又何尝知道?”
妙眸一转,瞧见唐焰焰无聊的棋样,吴娃儿忽地展颜笑道:“行程漫漫,未免太过乏味,我有一种牌戏,十分得趣,娘子可愿一起排遣时光?”
唐焰焰怔道:“甚么牌叶?叶子牌么?”
吴娃儿笑道:“比叶子牌还要有趣,这种牌戏叫做麻将,规则倒也简单,杏儿,把张牛儿唤进来,把我那副翡翠麻将取来。”
唐焰焰是个牌迷,她长于大户人宗,各种牌戏都是熟稔的,一听登时兴趣起来,吴娃儿向她说明了规则,唐焰焰一听就懂,只觉这种牌戏诸般组合,妙趣横生,不禁跃跃欲试起来:“这牌戏倒也有趣,想不到开封还有这样好玩的东西。”
杏儿提了麻将匣子进来,一听这话,便傲然道:“这种牌戏,就是我们……”受吴娃儿一瞪,她便改了口:“呃……,我们开封府南衙院使杨大人所创,当初只兴于青楼妓坊,如今许多豪门大户、百姓人家,都喜这种牌戏。”
“是杨浩所创?”唐焰焰心道:“那个家伙授我的象棋走法倒是十分得趣,不知他如今又淘弄出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船行悠悠,前方一箭地远,一艘小船儿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公子折、童子吴,村妇唐,三人之间两条船儿,却是谁也不曾注意彼此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汴河运输本来就是日夜行船,热闹非凡,如今汴京缺粮,正使旧法儿加紧运粮,河道上的船只更是络绎不绝。魏王赵德昭的大船前面有两艘小船开道,旗帜摆处,一般般商船、货船尽皆驶到岸边,候钦差大船驶过,才又鱼儿一般散布到整个河面上。再加强巨帆和两大排浆手,行程倒也迅速。
慕容求醉与方正南站在船头,三司使楚昭辅的两名亲随李晋、伍告飞站在左边两三步远,程羽、杨浩、程德玄站在右侧,各自私语谈笑,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慕容求醉与方正南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扭头看向杨浩道:“杨院使,你是钦差副使,不知此番南去,如何行止,你心中可有定计啊?”
杨浩道:“各路差使尽已派遣下去,千岁代天巡狩,只是督促地方用命,是以倒也不必有个确实的去处,尽可一路行去,随走随停,随时处理诸般难处。”
“可笑!”
慕容求醉晒然一芙:“你要千岁漫无目的,走走停停,那要耽搁多少时间?依老夫看来,我等当扬帆直奔最南端,自尾而回,从最远端开始,一处处督促购粮、运粮,如结网而哄鱼,驱之用命,竭诚北运。”
杨浩解释道:“慕容先生此言差矣,时不我待呀,如依此法按部就班,还是要来不及的。地方官吏良莠不齐,有的是肯竭诚用命的,有的不免要搪塞推诿,从中渔利。我们此行,只管对症下药,处理一处,便有杀一儆百之效,以点带面……”
“无知!”
慕容求醉把胡子一翘,冷笑道:“观你在南衙所为,老夫就晓得你的为人品性,嘿!原来你是要故意寻人岔子,试图用严刑酷法行杀鸡儆猴之用,我大宋素来优待士子官吏,从不以苛政暴律治理江山,你用强拆汴京建筑的法儿来对付江淮官吏,无疑是自毁长城。”
杨浩心中大为不悦,但是知道他是赵普心旗,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慕容先生,须知乱世重典,事急从权,如今开封……”
“糊涂!”
慕容求醉慷慨激昂她道:“你这是陷魏王殿下于不义,如此一来,天下官吏、士子们将会如何看待魏王千岁?你这人做事莽撞、不计利害……”
慕容求醉唾沫横飞,又如舱底河水般滔滔不绝讲出许多道理来,三司使的李晋、伍告飞一番看着热闹,程羽、程德玄面有愠色,程德玄几番要上前理论,都被程羽拉住,只留杨浩站在那儿被慕容求醉贬斥的狗血淋头。
杨浩终于火了,变色道:“慕容先生,此番南下,以魏王殿下为钦差,杨某与三司使楚大人为副使,慕容先生只是一介幕僚,唯可建议罢了,杨某年轻识浅,需要先生的指点,但是不需你的指指点点。还请先生自重!”
杨浩说罢,把袖一拂,返身便走,慕容求醉虽不是官儿,但是做为当朝宰相的心腹幕僚,就算朝中百官哪个不敬他三分,如今杨浩丝毫不给他面子,气得慕容求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一旁方正南赶紧劝解迸:“哈哈,算了算了,求醉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棒槌官、强拆杨,满汴粱城里头就这么独一份儿,连王相公都吃过他的瘪,求醉兄不必介意了。”
幕容求醉借坡下台,冷斥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他也把袖子一拂,扬长而去。
程羽将两人的冲突看在眼里,笑吟吟地便拉着程德玄去舱中找杨浩喝酒去了。
魏王赵德昭上了船便换了一身寻常的便服,因早上走的匆忙,不曾饮食,又叫膳房准备了粥菜,进食己毕,洗漱净面,又格一套松软舒适的道服和一双软底的丝履,这才离开自己的房间,到了那被他搀上船来的老者舱前,轻轻叩了叩门。
“是谁呀?”门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时辰到了,学生德昭,前来听候老师授讲课业。”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白须老者站在门口,赵德昭忙恭谨地行了一礼,那老者向舱外左古看看,淡淡一笑道:“殿下请进。”
待赵德昭进了门,老者将舱门关上,回到案后坐定,赵德昭也在侧位上坐了,那老者双袖一展,睨了他一眼,说道:“此番南下,有许多事情要做,殿下还要听讲么?”
赵德昭拱手道:“一路行程,学业还是耽搁不得的,学生请恩师同往,就是这个意思。”
这老者叫宗介州,乃是一位博学鸿儒,被赵匡胤请来长子学业的,赵德昭尊师重道,与这位师傅相从甚密。宗介州呵呵一笑,捋须说道:“殿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这一路,书是要读的,课业也是不该落下的,但是你的师傅却不应该是老夫啊。”
赵德昭檄微一诧,恭谨地道:“弟子愚昧,不明其意,讳恩师指教。”
宗介州抓起案上折扇,刷地展开,徐徐扇动,绥绥说道:“这一路上,殿下要读的书在山水之间,要学的课业在人情世故之中,你的授业恩师,也不是老夫,而是赵相、晋王、三司使大人,殿下应该走出船舱……,到他们中间,好好品味揣摩一番,必有稗益。”
第291章 各怀鬼胎
壁宿快马加鞭,比起杨浩的船要快了许多,离开汴梁一路飞奔,白天经城穿镇,探察人情、打听物价,夜晚打尖住店,这一日到了昌州城,看看天色已晚,壁宿便进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客栈中自有饮食,但是口味比起专门的酒馆就要差了些,壁宿惯行江湖的人,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未在店中就餐,安排了住宿之后,就出门找到一家门脸店面还算气派的酒楼,进去点了四道小菜,一游一饭,自得其乐地享用起来。
吃过了饭,壁宿略带三分酒意起身结帐,小二把价钱报上来,壁宿听了登时大怒,拍桌张目,大喝道:“岂有此理,你这家店莫非是黑店不成,这样的小店、这样的饭菜,比之汴梁的大酒楼还要贵上三分,看你家壁爷爷是外乡人,就想坑蒙于我?”
那小二皮笑肉不笑地道:“客官这是说的甚么话?我们这家鑫盛楼做的是正经生意,价钱最是公道不过,三十年的老店,向来讲究的是童叟无欺、公平交易,客官可不要乱说话。”
二人的争吵惊动了掌柜,老掌柜的忙丢下算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那小二向掌柜说明了情况,老掌柜的满脸堆笑,作揖道:“这位客官,本店向来公道,从不敢欺诈客人,至于这价钱,您是有所不知,由此向南,只怕您越走价钱越高,我这家店还算是定价低的。”
壁宿纳罕地道:“此话怎讲?”
老掌柜的道:“客官自北边来,难道不知道东京缺粮吗?实不相瞒,如今消息传遍天下,各处菜蔬粮米纷纷涨价,价格一日三变,您要是明儿早晨来用餐,这价钱恐怕又要高上一成了。”
壁宿奇道:“汴粱缺粮与你昌州有何相干?朝廷不是已经颁发了严令,命各地官府抑制粮价么?”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朝廷倒是颁了旨意,官府倒也张贴了榜文,可是你能抑价,却无权逼迫粮伸强行出售粮食吧?行商坐贾,趋利而行,本来干的就是无利不起早的行当,既有利可图,谁还规规矩矩地卖粮?各位粮伸都屯积了粮草,许多粮油铺子也都关了门,你不涨价,人家宁可不卖,没办法,咱这饭馆酒楼还得挖门盗洞的找关系,才能高价买来粮油蔬菜,价钱不得不涨。”
壁宿这才明白其中缘由,怒道:“敢情是粮伸们绮危自重。”
老掌柜的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哪儿发了水受了早,哪天朝廷急着征粮打仗,粮伸们总能早早地得到消息,提前收购粮食,将本地大小农家的粮食搜罗一空,全部屯积在手,坐等官府涨价这才出售,向来如此。老汉小本经营,若不提价,这本钱都回不来,还请客官见谅。
壁宿听了连连冷笑,他也不与这掌柜的为难,掏出钱来付与他,冷声道:“开封缺粮不过是一时之急,朝廷正在想办法解决,灾荒断不会弥漫于天下。如今已是六七月份,再过两个月,地里的庄稼就该渐次成熟,倒时候他们旧米满仓卖不出去,新米腾不出地儿来收购,官仓只管向百姓平价收购新粮,必让他们吃个大亏。”
老掌柜的苦笑道:“客官想的太简单了,那些粮伸们如何想不到这一点,他们自有应对之策的。何况,他们的旧粮恐怕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了,此地往京师尚不算太远,因本地不许涨价,那些粮商们正打算将粮食运往开封销售牟到呢。”
壁宿又向老掌柜的探问些消息,把听到的情况都暗暗记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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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的官船帆高桨多,前面又有小船开路,一路所向各种船只都要让路,可是唐焰焰所乘的船儿不但行速缓慢,而且一路往来的各种货船、商船也没有为她让路的道理,所以两船虽然前后脚儿离开汴梁,却渐渐拉开足有半日的水程。除非她这船儿连夜赶路,又或杨浩在某地停留几日,否则一时半晌是追不上的。
好在杨浩的官船目标极大,一路倒不虞会跟丢了,吴娃儿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唐焰焰本是个搭船的客人,却也不好催促。
这一日傍晚,她们的船在一处荒郊野渡停泊下来,这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上有自己的厨房,粮米都是充足的,一路经过的码头,张牛儿又时常上岸买些时令蔬菜回来充备厨房,所以倒不用担心有断炊之险。
船上没有厨娘,娃儿主婢都做得一手好菜,船停好,杏儿自去下厨做了几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