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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脱壳之计,那时也只能佯做不知了。
他正思忖着,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咆哮声,街坊市井间行人吵架本算不得甚么事,可是那人脱口一句“李重光,“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心神。
杨浩急忙一踢车板,马车停下,穆羽掀开轿帘,探头进来,杨浩向他摆着手,轻轻掀开窗帘,向侧方看去。只见自己的车子正经过一座府邸,门面倒是光鲜堂皇,门媚上悬着一块匾,上写两个大字“李府”。
门廊下站着一群人,中间两个正在拉拉扯扯。杨浩定睛一瞧,两个人都有点面熟,其中一个是个中年文官,一袭官袍,三绺长髯,面如冠玉,一副斯文好相貌。另一个却是个少年,身材不高,眉请目秀,儒雅中透着些怯懦,他被那中年文官揪住了衣领,却又不敢椎开,双眼已挂上了泪花。
仔细想了一想,再联系起方才所听见的李重光三字,杨浩轻轻啊了一声,忽地想起了他们的身份。这两人他都见过,一个是唐国的大臣,依稀记得是极受李煜宠信的,国宴时,每次都少不了他,那时候杨浩已有心假死遁身,整日做出一到目高于顶的嚣张模样,也不曾细细打量过唐国群臣,因为这位大臣时常上前向李煜进酒,言辞阿谀得有些肉麻,杨浩对他才有些印象。至于那个少年,却是李煜之子,唐国太子李仲寓,杨浩也曾经在唐宫见过的。
那个文官扯着李仲寓的衣领冷笑道:“大将军,本官看在与令尊同殿称臣的份上,这才把钱借了来,可也得有借有还呐,说好了半个月就连本带息还给本官,如今可都拖了五天了,请大将军问问侯爷,这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李仲寓归宋之后,被宋国封为了牛千卫上将军,是以如此相称,这位上将军打躬作揖地道:“张大人,请再宽限些时日,一俟朝廷发了下个月的俸禄,一起……一定马上偿支”
“下个月?”张大人怪叫一声:“这一拖又拖过去一个月了?你瞧瞧,你瞧瞧,没钱?没钱摆什么谱啊,雇来这么多的下人,他还当他是皇上呐?不是我张泊欺人太甚,我的手头可也拮据的很,别的你甭跟我说,还钱、马上还钱,要不然,我把你们告上开封府。“
李唐太子听了双泪长流,哀声乞求道:“张大人,请您再宽限些时日,若是告上开封府,家父颜面何存啊?”
“颜面?”张泊冷笑:“他的颜面早就荡然无存了,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他还好面子呢?“
杨浩听他自称,这才想起他的名字。原来这人本是唐国的中书舍人,清辉殿大学士,博学多才,精通精典,素被李煜绮重,视他如友重过为臣,唐国诏书多由此人草拟。
唐国重臣被押至宋国后,赵匡胤曾在殿上责问他为李煜草拟诏书,痛骂自己的罪过,张泊见对唐廷忠心耿耿的徐镝,赵官家都爱其才华骨气,委以高官,便揣摩出了赵匡胤的性情,知道此人喜欢宁折不弯、忠心耿耿的臣子,于是毫无惧色,昂然答对:“两国交兵,恶语相向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拿到的证据不过这么一点,臣写过的檄文诏书还多着呢,犬吠为其主,臣无可辩驳,陛下要杀就杀。”
赵匡胤本有杀他之意,一见此人铁骨铮铮,气节凛然,不禁对他舌,目相看,赞道:“张泊有胆,不可加罪,似此等人,若能事腿,今后当不改其忠。”于是封他为太子允中。
杨浩见他向旧主索债如此嘴脸,心中深为不耻,这时就听门内一个女子声音凄凄唤道:“律寓,你进来一下。”
李仲寓如见救星,忙乞求道:“大人请放手,母亲在……在唤我。”
张泊犹豫了一下,冷哼一声道:“去吧,今日若不还钱,我是不会走的。”
“小周后?”杨浩抬头向门头望去,只见门后一角罗衫,却不见她的人。李仲寓进去片刻,捧着一个黄澄澄的盆子走了出来,讪讪地道:“张大人,如今府上实在没有现钱,这……这是家父日常洗漱时用的脸盆……”
张泊勃然大怒:“什么?你拿一个铜盆儿打了我,你当我张泊是叫化子么?”
李仲寓急忙瓣解道:“不是……不是铜的,这—…金的……”
“金的?”张泊转嗔为喜,一把抢过来试了试份量,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终究没有凑上去再舔一舔它的味道,他收起脸盆,也了李仲寓一眼道:“令尊借了我五百贯钱,这个脸盆儿,就当是本金了,利息么,等你们下个月发了俸禄,本官再来取。”
杨浩一听勃然大怒,立即叫道:“小羽,扶我下去。”
张泊认得他,因为方才在朝堂上见过,散了朝会之后,张泊就跑到李煜府上讨债来了,行色匆匆,居然比杨浩跑得还快。
一见杨浩一手拉着杖,一手被人搀着,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来,张泊吓了一跳,惊讶道:“啊,杨大人,你这是……这是……”
“我是你大爷!”杨浩一把抢过他手中金脸盆,“砰“地一声砸在他的头上,把官帽都砸掉了,张泊眼前金星乱冒,不禁又惊又怒,喝道:“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本官……本官要向官家告你!”
杨浩抢起脸盆,“砰”地一平拍在了他的脸上,金质偏软,这一脸盆拍下去,脸盆上登时现出一个面具形状,张泊哇呀一声仰面便倒,鼻血长流地道:“你疯了不成?本官哪里得罪了你?”
杨浩提起拐仗就打,连打连骂:“不给你挂点彩,官家面前怎么告我?你这个不仁不义、讹诈旧主的东西,枉披一张人皮。
打你?打你算什么,你不晓得老子在东京城号称官场愣头青么?打得就是你这只反咬旧主的狗!”
张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顺手拾起自己折了帽翅的官帽,一溜烟儿地逃开了去,大叫道:“疯子,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小周后听到门外动静,悄悄探出头来,见到杨浩粗野蛮横地叫骂殴打张泊,本来她是最为厌慢这种粗俗不堪的野蛮人,这时不知怎地,却有一种不同的感受:“是啊,他是一个粗鄙不文的汉子,而自己的夫君却是字字珠饥的文曲下凡,可是那又怎样呢?锦绣文章、风花雪月,换不来家人的安全和尊严,让人欺辱一至于斯,昔日帝王落得这般下场,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周后越想越是心酸,不禁黯然泪下,她不想被下人看到,急忙以袖掩面,急急奔了进去。
杨浩打跑了张泊,整理了一下帽子,神了神自己的腰带,扮出一副斯文人模样,一瘸一拐地到了李作寓身边,笑吟吟地道:“上将军请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小羽,你们几个,把人轰散了,看什么热闹!”
四下百姓被驱散一空,李仲寓也认出了他,当初在唐国时,这个嘴脸最惹人慢厌的家伙,此刻看在眼中真是可亲的很,李仲寓不禁含泪道:“多谢大人仗义援手,仲寓感激莫名。”
杨浩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对了,侯爷怎么会欠了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钱?赴汴京之前,本官不是护送你们从宫中拣选的财物足足有七八十车么?难道都被人扣下了不成?”
李仲寓垂头丧气地道:“这个……倒没有,承蒙大人护送,曹彬将军一路照应,倒是没人敢打我们财物的主意。只是——那财物中许多都是文房四宝、书画典籍,是家父的心爱之物。而且,家父的开销太大,朝廷赐下的这幢宅院,家父重新装饰了一番,又雇请了大批的奴仆,每日的饮宴、日常的开销,再加上……”
他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再加上交结朝中权贵馈赠的礼物,那些财物,如今已所剩无几了。就算加上仲寓与家父每个月的俸禄,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只得……,…只得向旧人借钱,谁知他不但索要高利,而且……而且便连几日也不肯拖—…”
李仲寓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杨浩听的两眼发直:“这李煜……真真是个极品败家子儿……,…,不过话说回来,这倒也怪不得他,他自幼生于皇室,从来没有自己揣过一文钱,花过一文钱,心中哪有钱的概念,只是苦了他这一大家子,陪着他这落难帝王受罪。”
李仲寓又羞又臊,低头说道:“承蒙大人解围,本应相请大人入府待茶,只是如今这情形,实在不便相请,慢待了大人,还请恕罪。”
“哦,这没什么,“杨浩醒过神来,微微一笑:“杨某在唐国时,承蒙令尊礼遇,故交一场,杨某岂忍坐视贵府如此处境?这样吧,杨某自有产业,手头倒还宽掉,上将军回府之后不妨与令尊说说,如果令尊允许,上将军可以来寻我,杨某愿无偿借款与上将军,暂应急难。”
李仲寓又惊又喜,连连称谢不止。杨浩哈哈一笑,摆手辞过,登上了自己的车子。
车子启动,穆羽不解地道:“大人,七八十辆车子的财物,常人花上一百辈子也花不完,李煜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败光了,这样的人物,谁养得起他,大人何必过问他们家的事?”
杨浩微微一笑道:“本官自有目的,无需多问。”
穆羽愤愤不平,就像杨浩正花着他的钱似的,刚要再开口,旁边一个贴身侍卫拐了他一下,向他挤眉弄眼地递眼色,穆羽心头一动:“啊呀,莫非我家大人……,…打起了人家的主意?”穆羽赶紧闭嘴,不敢再搭腔了。
杨浩坐在车中,暗自思忖:“这夯货被我一顿好打,也不知道他敢不敢去向官家告状,就怕他自觉如此压迫旧主令人齿寒,不敢去向官家告发,如果他真去了,那倒好了,官家现在对旧臣多施安抚之策,我当街暴打唐国旧臣,官家若是头痛无比,说不定就会顺水雅舟,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最重要的是……,李仲寓……故唐之太子,这个人若是结交下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上呢?宜未雨而绸缪,母临渴而掘井。如今我既然要自起炉灶,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功业,就再不能浑浑噩噩度日了,有些闲棋,先行布下,紧要时候,未尝不能收奇兵之效!”第九卷 吴中白藕洛中栽 第032章 最后一班岗
文德殿中,赵匡胤正开经筵,与卢多逊和几位学士们讨论学问,今天的议题是“礼”,几位学士引经据典,君礼、父礼、夫礼,尤其是君为臣纲方面的内容,说得真是天马行空,鞭辟入里。
而卢多逊此刻还兼着内史馆的差使,所以早已打听到这两天赵匡胤调阅过的文章典藉,又见今日经筵,官家破天荒地把永庆公主也带了来陪听,对赵匡胤的心意便已洞若烛火,因此有的放矢,随口讲来,俱都是夫为妻纲,夫唱妇随,夫妇相敬如宾。婆媳如何相处,凡事以后为贵的伦常道理,正投赵匡胤所好。
赵匡胤听得频频点头。不时还打断他的话进行询问,一君一臣对答得正得趣儿,就听殿门口有人哀嚎道:“中官啊,本官有要事见皇上,经筵的时间已经过了啊,
赵匡胤隐约听到声音,扭头看看一旁的沙漏,不禁失笑道:“联与众位爱卿谈的投机。竟然忘了时辰,呵呵,好了好了,今日的经筵就开到这儿,诸位爱卿,请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卢多逊等人连忙离席向赵匡胤行礼如仪,一一退下。
赵匡胤坐直了身子。咳嗽一声道:“是谁在殿外喧哗?”
内侍都知王继恩拂尘一摆,连忙趋向殿外,片刻功夫,便神情古怪地回来,脸颊一抽一抽地道:“官家,太子允中张泊在殿外候见。”
“哦?”赵匡胤疑惑地道:“他来干什么?唔”宣他进来吧。”
赵匡胤微笑着又道:“女儿啊,卢相和几位大学士所讲的道理,你可听在心里了吗?”
赵匡胤说罢不见永庆回答,扭头一看,一旁的永庆公主依然单臂撑在几案上,手掌托着下巴,做听得津津有味状。赵匡胤好奇地探头看看她用手掌遮住的脸蛋。只见永庆闭着眼睛,翘着嘴角,呼吸幽幽,正梦着周公。
赵匡胤一见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啪地一拍书案,喝道:“该睡醒啦。”
“嗯?”永庆公主睡眼惺松地睁开眼睛,喜道:“讲究啦?”
赵匡胤没好气地道:“我今日听《礼》,还不是为了你?去年兵出闽汉、江南,战事连连,连你的婚事也耽搁了,现如今也该为你操办起来了。等你皇兄的胜归来,我便为你操办婚事,以后你就要嫁作人妇,为人妻子、侍奉公婆,你那夫君是宰相人家,知书达礼,你这丫头堂堂一国公主,不好好学礼,到了人家岂不受公婆奚落?谁知你”
永庆公主打个呵欠道:“喔,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学礼的。”
赵匡胤怒道:“睡着学么?”
永庆理直气壮的道:“春困秋乏嘛,几位大学士又总是之乎者也的,之呀之呀的,女儿就睡着了”
“喔?那么夏天”
“夏日炎炎,当食冰瓜,睡凉席,卧于风亭之中,习习风来,一场大梦哎哟”爹爹你又打我,”
赵匡胤气道:“那你说应该什么时候才学礼,不学礼就不知礼。不知礼就是无礼,无礼之人,”
“官家,新任大鸿驴杨浩无礼啊!”
“官家,新任大鸿驴杨浩无礼啊!”
赵匡胤扭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太子允中张酒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朝服,头上戴一顶官帽,只剩下一边有帽翅,脸上淤青一片,鼻子下边一片干涸的血迹,一只手托着,好象托着一只无形的破碗。
永庆公主吃地一声笑,赶紧掩住了嘴巴。
张泊上前,哭丧着脸施礼见驾,沙哑着嗓子叫道:“官家,新任大鸿驴杨浩无礼啊!”
“啊?他怎么了?”
“官家,官家。新任大鸿卑杨浩无礼啊!”
“行了,行了。联知道他无礼了,他,,怎么无礼了?”
张泊哭丧着脸道:“这不是臣说的”
“那是谁说的?”
“官家,官家。新任大鸿驴杨浩无礼啊!”
赵匡胤一抬头,才发现是那只泼皮鹦鹉站在承尘上学舌,不禁没好气地一拂袖子道:“不用理它。你说,他怎么无礼了?”
张酒咽了口唾沫。说道:“皇上,违命侯向臣借了五百贯钱,说好本月初六三分利,连本带息归还。可是违命侯赖帐不还,臣下了朝去他府上讨债,违命侯拿了个金脸盆儿还债。结果大鸿驴经过那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拖着条瘸腿蹦下车,抄起脸盆儿把臣打了一顿”
永庆公主“唔”地又是一声笑,赶紧捂住了嘴巴。
承尘上的泼皮鹦鹉好象刚睡醒似的,它抖了抖尾巴,维妙维肖地学舌道:“拖着一条瘸腿蹦下车,抄起脸盆儿”拖着一条瘸腿蹦下车,抄起脸盆儿”
赵匡胤翻了个白眼儿,怒道:“永庆,把你的这只贱鸟儿轰出去!”
永庆公主辖格直笑。连忙“嘘嘘”几声,那只鹦鹉得了主人吩咐,便展翅飞出了大殿。择了根树枝站定,摇头尾巴晃地卖弄:“拖着一条瘸腿蹦下车,抄起脸盆儿”
殿中,赵匡胤向张泊问明经过,不集勃然大怒,拍案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就算你也有错,此事与他何干?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当街扭打斗殴,丢尽了官身体面。太不像话了!”
张酒哭丧着脸道:“官家臣没有和杨大人当街斗殴,是杨大人殴打为臣,臣可没有还手。官家您看,这是臣的牙齿”说着他把托着的手向前一伸。
赵匡胤更是大怒:“这个杨浩,真是目无王法,该当严惩,该当严
。
张酒流泪道:“求官家为臣作主。”
赵匡胤道:“那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