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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夫人来得晚,这茶水都快凉了,这么喝着哪里好。”有人上前来搭话。其实这桌上的茶水每隔一阵就有人添换,她手里的这杯还热着,然而那人却忙招呼內侍给她换茶。
明霜客气道:“有劳了。”
“说哪里话,这么点小事。”
一旦有人开了头,余下的气氛就松活起来,四周的女眷皆往此处靠了靠,挨在她身边问长问短。
一会儿夸她气色好,一会儿又赞她缎子新鲜,玉佩好看,香囊精致。
“夫人是南方人,果真和咱们不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那股诗情画意的韵味,水灵得很。”
“可不是么,江大人功夫了得,俊朗不凡,夫人温婉柔美,知书达理,这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又有人颔首笑道:“早听说江大人对夫人极好,成日里悉心照顾着,从不让下人帮忙。我可真是羡慕。”
“是啊,像江大人如此人品的夫婿,全京城找不到第二了。”
夸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听她们赞美江城,明霜心里也不由高兴。
原来被人奉承是这种滋味,难怪当初陆朝会提拔她爹爹,明知对方是溜须拍马,但不得不说,听到耳朵里是挺畅快的。
背后冷不丁闻得一声笑:“真不知羞,你们认识人家么?嘴皮子都快吹上天去了,还装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样子,我都替你们害臊。”
明霜回过头,说话的是宜春郡主,明绣正跟在她右侧,一瞅见她,别过头哼了哼,满脸不屑,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着去了。
和明锦相比,其实明霜现在还蛮欣赏明绣这性子的,虽然没法喜欢,但至少不讨厌,直来直去总比背地里捅刀子要好。
都知道宜春郡主的脾气,其他人各自没趣儿地坐回原处。
她挨着明霜坐下,伸手捡了个果子吃。目光却依旧平视前方,圣上已经到了,短短几个月经历了两次逼宫,她算半个皇家的人,如今的官家软禁了其他王爷,因为爹爹是郡王,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你们俩,运气可真好。”说不出宜春郡主这算什么语气,听上去不咸不淡的,“一夜之间都变成朝廷重臣了,几个月前还不过是个区区侍卫,现在连我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她酸溜溜地撅了撅嘴。
明霜没接这茬。
“明霜。”她吃完了果子,忽然低低道,“圣上把我指婚给乔清池了。”
她手上一滞,淡声道:“是么?那恭喜了。”
“恭喜?”宜春郡主抿了抿唇,斜眼睇她,“你当然要恭喜我,听说还是你家侍卫从中作梗的。”
这倒有些意外了,明霜微觉惊奇,江城不像是这种人吧?
“没有证据,郡主还是别妄加推断。”
“是不是妄加推断我心里有数。”她别过脸,“哼,为了护着你,他这回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说话间,戏台已经撤去,锣鼓声响起,箭垛子在前面并排了十余个,射箭之处站着招箭班的士兵。
如往年一般,各国皆会派人上场,算不上是比赛,不过使臣射中箭靶会有丰厚的奖赏,也算是给宴会添些乐趣。
马蹄声此起彼伏,西夏与高丽的副使用弩子射靶,或有中的,亦有没中的。每年最令人瞩目便是辽国的使臣,辽人以骑猎为生,箭术尤其高超,从无虚发,与之比较,在旁伴射的武臣就格外逊色了。
离得远,只隐隐听到圣上叫江城上前听旨。
明霜一时也不吃东西了,举目望过去。他半蹲在驾前,拱手不知说了什么,随后便站起身,侍卫将一柄长弓放在他手上。
他挽弓许是试了试手感,继而牵马,一跃而上。
今日是阴天,暗沉沉的。
风卷起他的官袍,藏青色的衣袂随着落叶纷飞,他策马在场上奔驰。明霜的目光也跟着他身形移动。
地上烟尘四起,江城身姿极稳,在马背之上搭箭拉弦,身体紧绷,眉目专注,神情沉静。
在她的位置看他,距离牵扯出别样的美。
马匹载着他从箭垛前而过,只听“嗖嗖”数下,箭如流星,离弦而去。
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动作,等回过神来时,箭靶上的羽箭正钉得死死的,尾羽轻颤。
江城不紧不慢地调转马头,反方向骑回来,又取了箭,搭上弓,“嗤”一声轻响,数十支箭劈开原有的羽箭,竟再度钉在靶心上。
“好箭法!”
周围的喝彩之声爆发出来,连那大辽使臣也抱臂颔首。
宜春郡主嚼着嘴里的果子,情不自禁蹦出来一句:“哇,好厉害。”
响亮的击掌声在耳边回荡。明霜只靠在轮椅上,捧着茶杯淡淡含笑。
他能有今日,是吃了多少苦换来的,想必没人会知道。
她替他欢喜,由衷地替他欢喜。
*
退朝之后,回到家,堂屋里摆了两大箱子金银器皿,全都是他得的赏。
明霜翻翻捡捡,看了半天笑道:“原来射两箭就能有这么多东西,难为你从前还给人家打下手。”
见他高兴,江城也蹲下/身在箱子里挑了挑,“你喜欢?”
“喜欢啊,有钱干嘛不喜欢。”明霜抱着他胳膊摇了两下,自豪道,“我们家小江现在可厉害了!”
“是吗?”他笑着捏了她鼻尖两下。
“是啊,大街小巷,人人都夸你呢。”明霜靠在他胸前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的玛瑙。
“老实说……你是特地让我去的吧?”
江城将她圈在怀里,鼻息浅浅地嗯了一声,“以前看他们总是围着明绣转,你一个人,如今不一样了,也该让他们尊重尊重你。”
明霜拿脸颊在他的脸上蹭了蹭,柔声道:“让你费心了,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终究和她们不在一条道上。我有你就够了。”
“嗯。”他眷恋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对了……有件事。”
江城松开她,“圣上今天看见你了,说是从江陵给你带了二十个名医,专门给你治伤的。”
明霜闻言怔住:“啊?”
皇帝赐大夫给她看病,那是恩宠,要推肯定是推不掉的。这回还把翰林医官院的十来个御医也给一并叫来了,排着队给她治腿。
从辰时睡醒一直到傍晚昏黄,人家大夫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让下人给他们挨个送午膳。
明霜不禁感慨,今上也未免太热心了,当真找了二十多个啊。
她躺在床上,帐子放下来,手上号脉的那块皮肤都快被磨掉了一层。
看了一天下来足足开了十多种方子,千奇百怪。
“我不吃药。”
一老大夫正给她瞧腿,明霜利索又坚决地把话扔下来。
老大夫略揉了一下腿骨的位置,摇头道:“夫人这是旧伤,不吃药不行啊。”
“我不吃,药吃多了若是影响我生育怎么办?”
江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呛在喉里。
幸而在场的都是医生,脸不红心不跳地耐着性子给她解释:“这个您大可放心,老朽开的药绝不影响夫人有孕的。”
“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轻松放下一句话就完了,吃药的是我,万一有个什么差池,遭罪的还是我。我不信,我也不吃。”她很固执,说不吃就是不吃。
一堆大夫没办法,只好妥协:“那就外敷吧。”
江城问:“外敷能治好?”
“一日两日难见成效。”老医生把方子写给他,“这得日积月累,敷药加上腿部的按摩,能好的。”
他夸下海口,明霜自然怀疑。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不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花药钱么?反正吃个一年半载不起效都能推到这个理由上来。
不过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给,她只得命人把方子统统都收下。
临走前,几个大夫还很好心的留下一帖有助怀孕的方子。
江城盯着手里那张薄薄的药方,脸色尴尬,明霜却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当天就让人熬着给她喝。
一碗药汁黑咕隆咚,闻上去味道也不好,她一向不爱吃苦的东西,难为这时候能兴高采烈地捧着碗喝,江城实在是有些弄不懂她。
“……苦么?”
明霜把药碗递给他,点头说苦。
他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取了一块糖来,塞到她嘴里去。
一连喝了三天的药,不管怎样,明天也决不能让她再喝了。
江城命人来把碗收好,仍埋首在案宗里写东西。
下午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在书房里打发时间,他看文书,明霜看话本。原本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搅,然而她今天显得不□□分,伸手把他笔抽了,两眼带笑:“吃了四五副药了,试试好么?”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感觉,听得他耳边一炸,眼下瞬间通红。
“现、现在是白天……”江城把笔夺回来,一本正经地蘸墨继续写。
明霜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抬手去抽笔,“这和是不是白天有关系么?我才喝了药,趁着现在药性好,再等晚上只怕没作用了。”
饶是已经习惯,也没办法这样坦然地面对她直白的言语,江城也不和她抢笔了,直接换了一支再写。
明霜皱了皱眉,干脆把他手指咬住,双眼怨怼地瞪他,“你再写,看我咬不咬断你手指。”
“霜儿……”
只是打算吓唬吓唬他,想不到她近来嗑瓜子磕得厉害,把牙磨锋利了些,这一口下去没轻没重竟真的把他指头咬破了。
明霜看着那一点鲜红,微怔一瞬,江城正好笑着要说没事,她竟张口含住,湿滑的舌尖触碰到皮肤,唇瓣温软地包裹住指腹,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不完啦,就放到这里吧……
昨天预告完就想说:爱我你们怕了吗←_←
第86章 【寸草心】
他慌忙把手抽回来,摸到手帕擦拭指尖,垂着眼睑心慌意乱的解释,“没咬破……只是方才不小心染到朱砂而已。”
见他这表情明霜觉得很有趣,掩着嘴兀自笑了一阵,便取了书接着看。
她是没动静了,江城心头却浮躁难安,每回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地撩他,半途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回头忙自己的,反倒让他浑身不自在。
勉强把胸口里的燥热压下去,他提笔在纸上书写,不多时,又见明霜把脑袋凑了过来,一双眼睛在旁滴流滴流地打量自己。
“怎么?”
她轻声问道:“乔清池和宜春的婚事,是你出的主意?”
江城笔尖一顿,目不斜视:“不全是。那日圣上想给宜春指婚,问我乔清池如何,我只说了一句‘他们从前认识,关系甚好’,于是这门亲事就给定下来了。”
明霜闻言轻叹:“你不该这么说的……到底是他的终身大事,此前该问问他的意思。”
江城眉峰轻皱,“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人家毕竟帮过我们啊。”她拉拉他衣袖,“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过河拆桥?”
他闻言,眸色立时暗下来。
欠乔清池人情是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疙瘩,原本不想让明霜再和此人有交集,然而那种情况下,他的帮忙自己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无力和挫败着实令人心生不快。
“这是圣旨,我没有办法。从前欠他的,往后我会想办法补偿。”
说完,也不看她,沉着脸写公文。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明霜把书一推,抿着嘴看他。
“又摆一张臭脸,每次都这样。上回在明家也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呀?”
江城搁笔,略有几分无奈:“我不是……”
“你还不是?讲真的,别的不说,在这事儿上你从来都不如乔清池。”明霜也不去看他是什么神情,信口胡诌道,“虽然他这人人品不好,可是那会儿一次都没跟我摆过脸,有什么心事也同我讲,无话不谈的,哪像你……”
话还没说完,她看到江城已经停笔了,转过身神色平静地似乎在等她下文。
明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小声嘀咕道:“干嘛呀,这样看着我,我又没说错。”
“你看你,又来了,要说什么就说嘛,就拿眼睛瞪我,我又不会读心术,你看我我能知道你心里说的……唔。”
尾音未落,人就被他从轮椅上捞了起来,缠绵的吻铺天盖地将她封住,江城暗叹了口气,眼下大约只有这个方式才能把她的嘴堵住了。
动作有些蛮横,唇瓣被吮得生疼。明霜拿手抵着江城的胸膛,勉力想挣开,他此前没勉强过自己,这回竟发了狠,要拼力道她完全占不了半点便宜。
呼吸渐急,脑子被他吻得一团乱,狂风骤雨般地深吻之后,明霜才微微反应过来。
她大约把他惹恼了?
原来乔清池是他的忌讳么……想想有些好笑,多大个人了,心眼还这么小,怪可爱的。
口中有蜜饯的味道,清清甜甜的,让人眷恋沉迷。
江城忍不住搂住她,偏头含住她耳垂。
仿佛触电般的感觉,明霜只觉半边身子又酥又麻,整个人瞬间软了下来。
他声音低哑,迟疑着在她耳畔低低问道:“我……真的不如他好么?”
明霜笑出声:“不告诉你,你猜。”
江城颦着眉不说话。
接下来的动作绝对谈不上温柔了,甚至还有点粗暴,似要将她揉碎一般,斑斑驳驳留下一路的吻痕。
一番纠缠,明霜迷迷糊糊发觉衣领松开,凉气从四周灌进来,顿时打了个寒噤。窗户大开着,阳光绚烂,她略觉涩然,“不要了,外面还有人呢……”
“隔得远,听不见。”他欺身上来,手兜着她的头,唇边竟含了丝笑,“那日在野外不都还敢么?怎么在自己家里反倒怕了?”
那时候大约是才经历了家败劫囚上刑场,完全不把自己当什么大家闺秀了,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但今天门外还有下人在,她不自觉打起了退堂鼓。
“我、我不行……”
说话间衣衫已经揭开,轮椅上不好施力,江城环顾四周,将她抱起来,走到角落里空桌旁,顺手放下卷帘,将茶杯茶碗尽数掀翻在地。
明霜心跳加快,本能的想躲开,手腕却被他捏住。
“再过一阵药效该过了。”
她怯怯地揪紧衣衫,“咱们回房去吧,好不好?”
江城把她放在桌上,吻着她唇角,声音温柔却又不容抗拒:“是你自己叫我猜的……”
气息温暖撩人,肌肤熨贴,桌脚在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动静。周遭的一切陷入混沌之时,明霜才懊悔地想着:惹火了江城,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
傍晚,江城抱她回房间,烧了热水,坐在床边给她擦身子。
明霜懒洋洋地睡在枕头上玩他的头发,随口问道:“最近很忙么?老是见你回来得晚。”
他低低应了一声,“有副指挥使帮衬,三衙的事情倒是不算多,只是前些日子听圣上提到,如今辅国大将军的位置还空缺着,看那语气,似乎是想让我去。”
明霜支起身来,“这不是好事么?”
他笑道:“好事是好事,不过官职可不是白拿的,我没有功勋,要捞这个官位怕是会让人不服。”
“皇上想让你带兵打仗?”她一听就急了,“啊,那岂不是很危险?”
江城把巾子在铜盆里浸了水,拧了一把,去给她洗脸,含笑说:“眼下江山稳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