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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雨抬眸笑道:“臣妾是被这娇耳的气味儿弄醒的,看起来好香。”
“真是狗鼻子。”常珝刮了她的鼻子,把食盒放到她跟前道:“吃吧,知道你饿了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
常珝撩了玄色锦袍,坐到她跟前道:“明日便启程去南宫,此次行程不比夏日,路途遥远,又落了雪,路上少不了又要受罪。”
她夹起一个娇耳,笑着说:“听说南宫冬天特别美,大昭的齐鸣山脉离南宫特别近,上次狩猎未领略到夏日远山苍翠的风采。这回冬日,应好好欣赏齐鸣山被冰封雪盖的景象。”
常珝笑道:“南宫后山积雪深厚,无人清扫,溪流小河即触成冰。大约初三那日,还有冰嬉。若是沅卿喜欢,倒是可以尽情戏耍。”
穆清雨点点头,望着殿内忽明忽暗的灯焰。忽然戏谑道:“这么好的夜,都怪那碗红花催了癸水,不然……”
“不然什么?”常珝有些纳闷道。
她把食盒放下,翻身过来娇嗔道:“不然还吃什么娇耳呢,应该吃……”她将头探过去冲着他耳语了几句。
常珝:“……好好吃你的娇耳!”
大年初一,街上连衽成帷,举袂成幕,家家户户都赶着拜年。百姓着着新衣,在自家门口“噼里啪啦”燃放一挂鞭炮,希望能在新年祛除霉运,承个好彩头。
太阳出,雪路渐泥泞起来。一个穿着破旧靛蓝色厚绒锦袍的老妇扶着南市的墙缓步走着。
她这一路跌了很多跤,衣裙尽被雪泥染污,护指也碎裂开来。
她面色苍白,唇上涂得殷红色也脱落了一半,一面走一面笑,笑容诡谲,令见者不寒而栗。
这条道上人迹罕至,偶有百姓经过,尽是对其敬而远之。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垂髫小儿路过她,指着自己的大红新衣对对身边的妇人道:“娘亲娘亲,为什么这婆婆没穿新衣服呢?”
“这婆婆可能经历了什么事,琪官儿,你爹爹教过你,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呢?”那妇人慈善的冲小儿道。
“嗯!爹爹说过,要与人为善。这婆婆看起来好可怜,我们请她吃大馒头吧。”小儿晃着羊角辫,拍手道。
那妇人上前一步,轻拉了拉老妇的衣角道:“婆婆,若是不介意,便来我家吃顿饭吧。”
老妇迟迟转头,收起了诡谲的笑。她脸上铅华粉跟着那收起的笑容掉了一块儿,她恍惚重复道:“吃饭好,吃饭好。”
妇人被她的面容骇了一跳,她抓紧自家琪官儿,对那老妇道:“咱们去东家喝馄饨罢。那儿的馄饨馅大皮薄,味道顶好。”
老妇点头,跟着那妇人和琪官儿去了东家馄饨摊。
“昭帝又减了赋税,真是个好君王!”一个喝馄饨的路人道。
“可不是,咱们皇后娘娘也是顶好的天下之母。这帝后齐心,咱们大昭啊,越来越好了!”另一个人道。
“但是我听说呀,这皇后娘娘前些日子遇了袭,崴了脚。”
“呦,哪个挨千刀的?皇后娘娘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听说过两日皇上就要带着皇后去南宫了,这帝后的感情,真让人艳羡。”
那老妇闻言,似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她推了面前的馄饨碗,上前揪起那人的衣领道:“你说什么?他们要去哪?”
“你……你问的谁啊?”那路人骇道:“皇上皇后么?不是南宫么?这天下尽知的事,你这老妇竟然不知?”
☆、第50章 南宫雪夜
官道上雪飘如絮。圆顶穹盖,镂金饰祥云,杆儿上雕着鲀朱饰金的红色车辇,在雪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马儿仰头嘶鸣,虽是雪路,却跑得飞快。
穆清雨坐在雪狐绒垫儿上,推开琉璃小窗,北风便呼呼的刮了进来。
常珝正在车内的小案台上批阅奏折,案上的书卷登时被刮到辇车上铺的如意云纹羊毛毯上。
常珝这厢才默默捡起来,便又有一阵北风吹进来,吹倒了案上的墨盒。
常珝怒道:“沅卿!”
“嗯?”穆清雨扭头,却找不见常珝的脸。大风吹乱了案上的纸,有一张恰好糊到了他脸上。
穆清雨哈哈一笑,把纸从他脸上拿下来。问道:“到南宫,还得多久的路?”
常珝举笔蘸饱了墨汁,思忖道:“还有半日,到南宫的时候,应当恰好是亥时。”
雪花儿漫天。
穆清雨托着腮瞧他处理政事,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默然道:“其实处理政事瞧起来也不难,您在这涂涂画画,就像夫子给学生批改文章一样。”
“倒是忘了沅卿的谋士之才,”常珝笑道:“今年天寒,大昭多地发了冻灾。山林遭重创,毛竹爆裂,南浔犹重。南浔的知府纪菽已上书多回,请求朝廷派钦差大臣去南浔赈灾。”
“朕本想派璟王去,但他的王妃有孕在身,又委实不大好提出派遣一事。”
穆清雨略沉吟道:“璟王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他脑子灵,办事儿知道变通。对这冻灾应该也有自个儿独到的见解。”
“皇上何不问下璟王的意见,商量下对策?若是璟王之策可用,璟王又愿意前往南浔,皇上可许诺赐璟王之子爵位。”穆清雨分析道。
“沅卿想到的,朕也想到过,就在几日前,朕问过他的意见,他拒绝了。”常珝道:“说来稀奇,璟王此人,现在瞧起来性情爽朗。但在一年前,他并非如此。那会儿他行事乖戾,一心想要夺位。”
是原来的璟王么?穆清雨道:“不知他是怎么拒绝您的?他胆子也真大,竟敢拒绝皇上的提议。”
“朕向来不喜欢勉强,所以与他只是商量。”常珝陷入回忆:“他瞧起来,倒与一年前有些相像,神色不耐,一口回绝了朕。”
是原来的璟王意识犹存,那会儿占据了璟王的意识么?穆清雨心中大骇,她未曾想过事情如此严重,前次璟王说他要离开,她还以为只是一句戏言。
且除夕之夜,见璟王神色如常,她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凡事种种,似静水无痕。然静水之下,却又暗流汹涌。人世无常,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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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毗邻齐明山,雪花如盖大如席。抵达南宫之时,确实已至亥时。
马车停,小寺人们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搬来马凳,伺候王孙贵族们下车。
穆清雨下车时,回眸瞥见璟王小心翼翼地扶着枕月下车,呵护备至。
她的视线带着探究之色,璟王察觉到视线,警觉的冲她瞧来,穆清雨微微一笑,稍稍冲璟王点头。
璟王亦扬起下巴道:“皇嫂好!”
暮雪助消峭,因要在此地欢畅到初八,积雪纵然深厚,随行的小宫女们却都带着喜色。
大监行至璟王身侧,在一旁嘱托道:“璟王殿下,一会儿入了宫室,收拾妥当后便去乐悠宫,莫忘了晚上的家宴。”
璟王略迟疑了一下,而后笑道:“本王知道了。”
昭阳宫已很久没有人来住,虽然打扫的依旧干净,但因为雪日,无端增了清冷。
上次前来,还是与常珝一起来狩猎之时。穆清雨暗笑:那会儿她还觉得常珝是个老流氓,不仅喜欢男人,还日日与宋良媛笙歌,时过境迁,当初的想法委实有趣。
她脱下斗篷,冲常珝道:“皇上说的南浔之事,臣妾忽然有了新的主意。”
穆清雨道:“臣妾在路上看了南浔的卷宗,那里极寒,冻灾本就频发,”她顿了顿接着道:“臣妾看了南浔的岁贡,因那里苦寒,朝廷要求的也并不多。”
“一味轻徭薄赋,派钦差大臣也不是办法,终归是治标不治本。”穆清雨思忖道:“璟王曾与臣妾提过冬日里也能播种蔬菜的法子,不如叫他来写个详细的折子呈上来,皇上再另派人去做这件事。”
穆清雨所说的正是天朝的蔬菜大棚,她是个文科生,并不十分懂其中的行道。若是能与璟王这理科状元郎商量出此事,说不定可解南浔的燃眉之急。
天色擦黑,混着细雪,乐悠宫内方华灯初上。
筵席之上,摆着各式珍馐美味。太皇太后举箸夹起一块鱼肉,鱼是鲟鱼,细白的肉微微卷起,就着橙黄色的耗油汤汁,泛着诱人的光。
太皇太后虽已过杖朝,但身子骨还硬朗。鱼肉鲜嫩,她食起来箸子未停。
用了小半条鱼后,太皇太后方才放下箸子,对太后道:“太后,今年是什么年?”
太后微微一笑,放下酒盏仰眸答道:“今年是昭帝五年,说来巧,刚好还是个闰年。”
“哦?说来清雨也嫁到我大昭五年了。”太皇太后笑道。
常珝正在为穆清雨面前的鱼挑刺,闻言笑道:“时光骤逝,皇后来到大昭确实已有五年之久了。”
太皇太后望着他二人帝后恩爱,露出慈祥之色:“竟有这么久了?哀家年岁大了,脑子越发不好使,怕是也没几年啦。”
岁数大的老人,总会说这样的话。穆清雨依稀记得儿时院子中有位百岁老人,就是常常唉声叹气,感叹自己命不久矣。
这样的心态其实对老人家并不好,他们会有这样的心态,应是生活太孤独,觉得没有了可想的念想。
穆清雨思忖了片刻,她笑道:“皇祖母您瞧起来精神矍铄,定能长命百岁的。儿臣将来的皇儿还要仰仗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取名字呢。”
“那孙儿就先预定一个好名字。”璟王举杯亦笑道:“枕月虽还有七个月才生,但也比皇嫂早,就先拜托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面露喜色,她像个孩子似的拍了下手:“好好!你们的孩子,哀家的重孙子重孙女们都让哀家来取名字!哀家这些年也的确未见宫中有喜事了。”
她顿了下接着道:“说起来还未好好与清雨说过话,一会儿筵席罢了,你们都先回去,哀家要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太后笑道:“正好,哀家这儿啊有几个生儿子的好方子,一直没工夫给皇后,一会儿一块儿与皇后说说吧。”
穆清雨轻咳一声,脸红道:“是。”
太皇太后又问道:“那皇帝,不会怪哀家霸占了皇后吧?”
常珝跟着轻咳道:“老祖宗的吩咐,岂有不从之理。”他笑道:“朕瞧着这晚膳也用的差不多了,就此散了罢。”
宫灯煌煌,穆清雨垂眸数着裙摆上的褶子,等着太皇太后净手,与她说话。
她不知怎的,莫名的有些紧张。这感觉就像班主任训话一样。
太皇太后放下帕子,便叫下人尽数退了出去,一时间宫殿内仅余穆清雨,太后,太皇太后三人。
绣着金丝凤鸟的屏风与殿上穹顶的宫灯交相辉映,映着太皇太后的脸,现出了威严之色。
太皇太后抿了口茶,放下杯盏忽然不动声色道:“皇后,你是西贝来的,哀家是知晓的。”
穆清雨起初还未明白太皇太后之意,回味了两遍后,方抬起眸子道:“啊?”
太皇太后微笑道:“太妃那些勾当,也只能瞒过太后的眼,却瞒不住哀家。她做了什么,哀家一清二楚。”她顿了下缓道:“皇上喜欢你,哀家便也不追究你的来历,但现下太妃下落不明,此事却有些难办。”
太后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她抬眸插话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哀家还未说你,你虽年纪尚轻,但也不可为老不尊。你难道不知你与那太医之事,已经传的后宫皆知了么?”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慢道。
当真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清雨抬眸张口,未说出话来。
太皇太后掩嘴打了哈欠,她慵懒道:“哀家年岁大了,不想再管这后宫之事了,你们能不能也让哀家省点心?”
太后垂眸:“可是老祖宗,哀家与那郭成,是……”
“真的有男女之情么?太后,你这样的身份,还妄想这些么?”太皇太后睨她一眼道。
太后不语,似垂眸欲泣。
“罢了,先不说你与那太医之事,还是聊下清雨罢。”太皇太后叹道:“清雨,哀家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找到太妃,杀了她,彻底将此事隐瞒。第二,你离开大昭。”太皇太后抬眸,眼神清亮,凝着她道。
☆、第51章 齐鸣之变
穆清雨走在偌大的南宫内,身形微晃。她不是没曾想过会横出这样的事,只是这事儿来得太早,让她着实无法面对。
原来人世间的幸福如此虚无缥缈,每次觉得终于得到时,就又面临着失去。
临出殿前,太皇太后冲着她道:“你若选择离开大昭,哀家会护送你离开,若是得了机缘,皇帝一定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为贵妃还是做美人,若是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
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常珝对她的情分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么?
可这人间有些情分,既然已经存在,当真就能如此抹去么?
杏芙方才一直守在殿外,见她出来,杏芙拢着袖子跟在一旁道:“娘娘,您瞧起来脸色差极了,是怎么了?”
穆清雨微微摇头:“我无事。”
忽见远处急促促的走来一靛蓝色身影,竟是枕月。
她扶着腰小跑过来,抓着穆清雨宽大的袖子哭泣道:“皇嫂,方才璟王他忽然像得了什么病,瞳仁儿红的不行。臣妾害怕就上前去瞧,他推开臣妾,就跑了出去,一下就没了踪影。”
“那他去了什么方向?”
“好像是往齐鸣山的方向去了。”枕月抽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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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鸣山终年大雪封山,是极其寒冷的地方,大昭卷有云:雪华如盖,倾天如幕。说的便是齐鸣山。
璟王若是去了此地,那便叫人不得不担心,穆清雨上前替枕月系好了斗篷的缎带,安慰道:“你别急,本宫去顺着齐鸣山的方向找一找。”
她对杏芙吩咐道:“杏芙,你去找郑海,叫他带侍卫来寻。”她断了下,又道“若是……一直到明早天边泛白之时,本宫还未回来,你便通报皇上。”
“为何不现在就告诉皇上,若是皇上吩咐下去,寻到璟王,也不过半柱香的事儿。”杏芙惑道。
“这雪窖冰天的,皇上白日里为政事操劳已久,让他多歇息一会儿罢。本宫觉得,璟王没有御马,应也不会走太远。”
“皇嫂,那真是劳烦你了,只是这半夜三更,你孤身一人真的无事吗?”枕月忧心道。
“本宫无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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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时候,齐鸣山自远处看还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到了这会儿,穆清雨打着一盏油灯,只觉得周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树木山林都笼罩在细雪里,一派静谧,寒冬腊月,连走兽的声响也没有。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齐鸣山深处走去方向走去,夜色苍茫,灯显得委实暗了些,又往前走了几步,穆清雨便觉得脚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把灯向下移,愕然发现自己的脚下横着一个人。
她蹲下身去,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一抬灯却发现,她的脚下不是横着一个人,灯所能照见的地方,遍地是躺倒的人。这些人穿着黑衣,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他们都受了致命的伤,每一刀都干净利落,虽不知是死是活,但看起来绝对有九成已经毙命。
穆清雨有些慌乱,她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怎么会死在这儿。璟王仍不见踪影,她若这样寻下去,不知是否会遇到危险。
事情状似比她想的复杂,她心思向来缜密,方才是因为太后的一番话失了分寸。现在灵台恢复清明,不禁后悔,细想来,若是方才能及时与常珝商量,才是上上策。
她自怀中拿出常珝送她的玉佩,她瞧着瞧着不禁想给自己个耳刮子,她自己的感情,即便一时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