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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难道为了彻底做个了结,让绮雯得以解开心结与他恢复两心如一,他就该盼着今夜出事,盼着源瑢来动手么?人心难测,世事难断,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论怎样,他最最真心盼着的,仅限于她们母子平安无事。
出得隆熙阁来,望着繁星初现的天宇,他默默宽慰自己:既然她那么胸有成竹,想必是没事的吧。
……
已得到可靠消息,那位大昌皇帝将会带着残余部队于今日晚间对京城广安门进行一次“偷袭”,做最后一搏。皇帝今日就是要去那里亲自督战,以期一鼓作气将残余昌匪剿灭殆尽。
入夜时分,所有人都依着原定计划做好了准备。
隆熙阁后殿里的闲杂下人已被屏退,梢间里仅点着少许灯烛,光线昏暗。绮雯由芹儿伺候着已换好了一身宫女服饰。
芹儿笑称:“娘娘一换了这身衣裳,倒像是又回去从前了,竟与那时一般无二。”
绮雯苦笑:“瞧你说的,才过去一年多,难道我就该看着老了?”
“可您毕竟生了孩子啊,瞧您这腰,还这么细,这便难得的紧了。”芹儿嘴里恭维着,嫌宽大的袖子碍事,就挽了挽,才继续为绮雯系好带袢。
绮雯看着穿了嫔妃服饰的芹儿,不无忧虑:“芹儿,其实你真没必要冒这个险。”
芹儿眨眼看看她,又笑道:“您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我就是图这个穿好衣裳的机会来过过瘾。您不是自己也说了已然布局好了,不会出何闪失的么?”
绮雯暗暗喟然,誉儿送去了太后那里,自己与芹儿对调服饰,这些安排都只有最最可靠的自己人才知道,可若说今晚是万无一失了,她还是没有把握。毕竟对手的奸诈狡猾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她也说不准。
“启禀娘娘,咱们的人手均已就位。至今未发现有可疑人等潜入宫中,三王爷此刻正守在承天门,身边仅有一个钟正不是咱们的人,未见有何异动。”
“知道了,继续去盯着吧。”
打发走了东厂来报讯的宦官,绮雯不禁疑惑,此前隐约探查到潭王府曾豢养着一些类似于杀手的特殊下属,平日潜伏不出,神出鬼没难觅踪迹,本以为今夜他必会出动这批人来扮作乱民,潜入宫中行刺。
宫城之外的皇城由潭王率领羽林卫守卫各道宫门,他想要监守自盗、派人突破宫城是不难的。绮雯则刻意着人并不严守内廷各门,只在暗中监视动向,以期瓮中捉鳖。
如今既然确认一直未有外人潜入内廷,他本人也老老实实呆在承天门,难道说,他今日确实没打算有何异动?
绮雯莫名地心神不宁,在隆熙阁忍不下去,索性出了寝殿,悄无声息地穿出后角门,无痕地混入到外面时而穿行而过的宫人当中,边走边沉思琢磨。
今夜名为防备乱民生事能灵活警戒救援迅速,已传令各道宫门都暂不下钥。此时夜色渐深,外面来往行走的宫人已经十分稀少。绮雯端着宫女仪态、直直地挺着脖子、垂着眼睑在昏暗的夹道间走着,不知不觉就转去了慈清宫方向。
看起来是不会出什么事了,她很想去抱抱儿子。等不回皇帝的时候,抱着儿子与母后说说话,就是能寻些安全感的最好方式。
转过慈清门外最后一处拐角时,忽地迎面见到一个穿暗赭色团花曳撒的宦官身影,把绮雯唬了一跳。她很快定下神,草草依着宫女规矩施了一礼,绕过那人要走。
走了两步才觉察出不对劲,穿这种曳撒的宦官至少是少监的品秩,宫里的那几个少监她都熟识,怎没记得有这般体貌的一个?宦官因大多是成年前净身,很难长成完全正常的体型,多少总会有点哈腰弓背之类的毛病,哪见过像这样高挑挺拔的?
绮雯疑惑地转回身去。那人根本没动地方,就站在原处正望着她,落地石砌宫灯的昏黄光芒映在他脸上,描画出那似笑非笑又略显颓靡的精致五官。
绮雯头皮发麻,猛地撤步之间一声呼喊就要出口,却被他猛扑上来毫不留情地捏住喉咙推在了背后的粉墙上。后脑随着肩背一同撞上硬墙,震得绮雯险些晕去。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依旧是那么温柔好似情话:“你看,你扮宫女我扮宦官,可见咱们两个才是心有灵犀。”
曾几何时,同在这处拐角,也同是他守在这里等她,那一日她也是身着宫女服饰,而他却身披雪白的狐裘,眸光清透犀利,翩翩然好似谪仙,与此时的颓败无神判若两人。
不是亲眼所见,绮雯真想象不到,从前那么目光犀利的他真会变得这般眸子浑浊、精神萎靡,让人一眼看去,几乎认不出是他。
临到此刻他已没了在她面前装相的必要,可见这是他的真实状态。他是真的有些神智不清了。
潭王还像从前那样将食指竖在唇前,模样促狭地警告她不要出声,脸上笑意却如醉八仙一样地迷离,怎么看,与当初夜闯隆熙阁的那个都不像同一个人。见绮雯放弃了反抗,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是如何进来的?”绮雯忍着咽喉被掐出的疼痛,谨慎地问道。即便他换上宦官服饰从承天门金蝉脱壳,怎可能闯过她安设在内廷的数道关卡一直到了这里,都还未惊动他人?
“有何难的?本就轻车熟路。哦,你是说几个巡夜宦官?以我的本事,在他们出声之前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还难么?”
他微微撇开唇角,现出一点孩子般的得意,“我最后一个遇见的,是你东厂的二档头,他在死前招供,说了你的筹划。我听说了你将儿子放在慈清宫,也便想到你可能会来此……不过你放心,我才不会去动他,我要找的,只有你一个。”
他抬手慵懒地理了理发冠的当口,绮雯才看清他右手里反握着一柄长约二尺的短剑,上面依稀沾着些许污渍。同时感到方才被他掐住的脖颈间有些湿粘之感,抬手一抹,竟是血迹。
周身顿时笼上了一股寒意。绮雯不觉睁大了双目,他一个亲王,竟然单枪匹马冲进宫闱,一路杀过来的?他这是怎么了?
原先以为,无论他这副心智失常的样子是真是假,无论他所谓对她的情爱是真是假,但凡他仍有反心,仍有意对付她与皇帝,他都会如从前那样,审慎地谋个周全计划,既能达到目的,又不授人以柄,尤其最不可能伤及他自身。
谁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已不再是那个计划缜密、志在天下的人,而会不留退路,不计后果,跑来宫里拼命。
以至于拿他当做一个正常人去防范的那些布局防御,都变得形同虚设。这就像她原先布局的都是为了对付人,而今来的却是一头野兽,自是防不胜防。
他显然已经不怕被人发现,因为他追求的只是在被人发现之前达成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已豁出性命,不计后果。
可这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因为爱她成痴,所以自己得不到便想将她毁灭?看着面前的男人,绮雯可一丁点也想象不出他是“爱”她的。
可若说不是情爱,又还有什么可以抽掉他的魂魄,让曾经那么理智精明的他,一朝变成了这样?
望了她一会儿,他又懒懒地出了声:“走吧,是你自己走还是我绑了你抱你走,不难选吧?”
“……去哪里?”
第101章、宿命之结(上)
广安门外的战斗出奇得容易,叛军果然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接战不久便被杀的杀,俘的俘,没跑掉几个。连那位大昌皇帝也被成功活捉。
可这却引发了皇帝的一丝疑惑:前日行刺朝臣的那些飞贼都是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除了两人见逃脱无望便与官差拼命而死之外,其余的尚且未能抓获,如果对方阵营里有着那样的能人,怎还会落得连首领都这么轻易被俘的境地?
难不成,那些刺客竟不是叛军的人?那么他们以叛军名义行刺大臣制造恐慌,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心底的一个猜疑浮了上来,惹得他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等不到战斗完全收尾,他便下了城楼,乘马朝挚阳宫飞奔而来。
夜色笼罩之下,灯火通明的挚阳宫南大门承天门看起来风平浪静,羽林卫各司其职,守卫严密。皇帝一级级登上门楼,每隔一段就夹道守卫着一对的羽林卫兵士接连下拜接驾。
皇帝也没着人通报,仅由邱昱陪着直接上到门楼之上,当值的千户见状连忙过来见礼。
“源瑢呢?”皇帝开口便问。
“回圣上,三王爷方才自称有些疲惫,便进去屋内歇息,一直未曾出来。微臣这便进去传唤。”
“不必。”皇帝话音未落就自行走过去,推门进了城楼堂屋。
屋内仅仅点着一盏孤灯,放眼一看仅有一人背对着这边坐在罗汉椅的边缘,看上去就是身穿水碧长袍的潭王。而听见开门声,那人站起转过身来,平静地深施一礼:“长史钟正见过圣上。”
见到做了潭王打扮的钟正,皇帝心口重重一记震颤,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尤其见到钟正如此平静有恃无恐,显然是做好了布局,成竹在胸,他更是感到全身血液被突然抽空一般的恐惧。
“王爷命小人转告圣上,请圣上移驾影月斋一叙,不过务请圣上单独前去,若被王爷见到另有随从,宸妃娘娘便要性命不保了。”
眼看着他说话的同时抬手抽了佩剑出来,邱昱连忙抢到皇帝前面,也抽刀在手准备出招,而钟正却只将佩剑送到了自己颈间,但见鲜血喷溅,他竟一说完便刎颈自尽了。
皇帝更是惊得无以复加,忠实下属畏罪自尽,这说明什么?说明源瑢的目标根本不再是什么争夺皇位,而是纯纯粹粹来拼命的啊!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影,月,斋?他是因为那天饱受刺激,就想回到始点做个了断?
……
自从去年出事,影月斋就一直被封闭。
时隔大半年,同是穿着宫女服饰,再次踏进这座尘封已久的楼阁,绮雯可谓是百感交集。
他为什么偏偏要来影月斋?
联系他选的这个地点,心底隐隐有个猜想冒出来,就像缓缓爬出井沿的贞子,既恐怖骇人,又怪诞离奇,令人即使亲眼见到,也绝难相信是真的。
那样的话,虽有一些地方能说得通,却也有着许多处不合逻辑,怎可能是真的?
思绪好似飘在水面上的油渍,时而拼凑在一起,时而又裂开散去,总难形成完整的一个,绮雯心乱如麻,同时也束手无策。
“那些行刺高官的飞贼,就是你豢养的杀手吧?你的目的就是引发恐慌,好得到今夜亲自驻守承天门,以便潜入后宫的机会?”踏上楼梯时,绮雯问道。想要从一个心智失常的人手下脱逃,攻心才是良策,她试探着进招。
而跟在背后、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潭王只发出一声声脚步声响,没有回答一个字。
方才过来的一路上也都是如此,自说明要去影月斋之后,他便没再说过话。他的短剑仍然一直倒握在右手里,没拿来逼在她身上,但绮雯很清楚以他的本事,寻常的宫廷侍卫尚且没有还手之力,自己除了暂时听从、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接近御花园南门时还遇见了一个提灯巡夜的宦官询问,黑灯瞎火间,宦官也未看清他们的面目,绮雯知道他不可能对付得了潭王,不想连累其无辜被杀,便声称是奉宸妃娘娘之命去到永和宫传话,将宦官敷衍过去,潭王在那前后也都一声没出。
昏黑的深夜间,身后跟着这样一个手执利刃却一声不吭、根本无从沟通的人物,完全就像是身后跟着一个索命恶鬼,正将自己押赴黄泉。简直比直接被杀还要恐怖。
影月斋的最高一层有一座朝南的露台,由长条红松木钉成,约三尺宽、丈许长,上到三楼之后,潭王就拿手中短剑指了指,示意绮雯去到露台之上,他跟上来后,就关了露台的门。
橘红色的西瓜灯悬在头顶的屋檐边,面前是一片昏暗的御花园,夜风习习,潭王倚靠着背后的槅扇门,在红木条的地面上坐下来,手臂轻松地搭在膝头,眼望着远处缓缓舒了口气。
总算有了这点光亮,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个鬼魅。
绮雯凭栏而立,望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到底想怎样,现在还不说么?”
意外地,这一回他倒是答了:“等二哥来了,我自会说个清楚。”
绮雯面露嘲讽:“你还想说什么给他听?还想说你对我的情深意重?”
潭王转过眼来望她,面露一抹诡异的笑容:“安静等着吧,少来挑衅我。我可是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了,你即便不怕死,也总该有点别的可怕吧?”
绮雯恐惧得出了一身冷汗,比起他所说的话,他这副状态反而更加吓人。面前这纯纯粹粹就是一个无可理喻的疯子,根本没办法猜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以及将会作出什么。似乎再荒诞极端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潭王手里一下下地掂着剑柄,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这座影月斋从前也是父皇和母后常来的地方,小时候我就很想到这座露台上来玩,可惜母后总说危险,怕我失足摔下去,不让我来。等我长大了,不必担忧会失足了,却又该避嫌,再不能随意出入御花园了。我竟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心愿,都难以达成……”
刚说了几句听似正常的话,他又转过脸来,像个孩子那样挺认真地问绮雯,“你说,真要从这里跌下去,是不是一定摔得死人?”
这里距离下面地面的高度几乎相当于现代的五层楼房,露台伸出屋檐,正下方是一水大理石铺就的台基,真跌下去自然摔得死人,即使侥幸当时未死,以现在的医术也很难抢救得活命。
绮雯提着心看着他,一声不敢吭。无论她回答会还是不会,他说不定都会立刻扔她下去试一试。
他望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出来:“罢了,是我不该吓你。你又没错,这会儿与其干等着,还不如谈谈心打发工夫。不过,又说点什么好呢?”
他的语调变得十分平静,听起来又像是完全恢复了正常。仰着头想了一会儿,他开始了叙述,语气却是出奇的冷清落寞:“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从小就欺负二哥、挤兑二哥的大恶人吧?我总是得意的那个,他总是失意的那个……其实你想想,我又有什么可得意?他又有什么可失意的?”
他讽笑着摇摇头,似是在嘲弄这被普遍接受的看法有多荒谬,“从一生下来开始,我就矮了他一头。我连亲娘的面都无缘见着,母亲是他的母亲,妹妹是他的妹妹,大哥疼他,父亲也疼他……更不必说,他是嫡子,我是庶子,大哥去世之后,皇位早晚都是他的。我又有什么?我一无所有!”
绮雯完全被他这番论调惊呆了,真想不到,他竟然也是自卑的,竟然一直在艳羡和嫉妒着兄长,这不是颠倒黑白么?
“你在说什么?明明……”
“你住口!”他忽然就翻了脸,拿寒芒闪烁的短剑朝她一指,“少拿你那套废话来烦我!你懂什么?不过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他对你说我抢了他的母亲,抢了他的父亲,抢了他看中的小宫女,还想抢他的皇位,你就都信了是不是?你不想想,父母亲更疼我,下人们更善待我,女人们更喜欢我,这些都是怎么来的?都是我争来的!我若是一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