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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后定定望了他一阵,拉了他的手欠身道:“源瑢,我知道你父亲临时变卦,是委屈你了,可是……”
“您又来了,”潭王笑着打断母亲,轻拍着她的手,“这话说出来,倒好像是我心有不甘,故意做局谋夺皇位一样。我在您眼里,真是那样的人?”
太上皇后哑口无言。原来他是不是那样的人,会不会为谋夺皇位对至亲兄长使些阴私手段,她尚不敢确定,如今却越来越确定了。
她生来资质有限,又本就不关心朝堂之事,这一年多以来忙于照看太上皇病体,更是没心思关注前朝起伏,这一回的变故内情她也知之不详,但结合诸般细节,她再愚笨也看得出是源琛被源瑢狠狠坑了一道,如今整个人都要垮了。
她是更偏爱这个养子,但是,也不会想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落个凄凉结局。
可惜,如今看出了源瑢的意向,又能如何呢?太上皇只留下这两个皇子,如果源琛垮了,皇位只能交给源瑢,不能因为明知他使了阴私,就另选他人。难道她应当挺身而出,为源琛“伸张正义”么?
问题是,如今即使她真去那么做了,恐怕也绝难再让源琛振作起来了。
这天下,还是只能落在源瑢手里。那么她这做母亲的就没法与他翻脸相向,以后的日子她还想过呢。退一步说,她不去与源瑢反目,也是对源琛有利之举。将来源琛怕是还需仰仗她这做母亲的护佑呢。
稍稍展望未来,太上皇后更是惶恐无措。
从前总觉得源瑢随和可亲,讨人喜欢,源琛则既不讨喜,甚至还令她因生畏而生厌。此时此刻,太上皇后头一回感觉到了这个讨喜的小儿子也很可怕,这副笑容可掬的面容之下,隐藏着的心思怕是要比源琛恐怖数倍。
原来时不时便觉得,皇位不如给了源瑢呢,如今她才看出,若真是那样,源瑢能放过源琛么?到时若真见他要对源琛下手,自己又当如何?真到那时,源瑢还会顾忌自己这个母亲的看法么?
心底寒意阵阵,冒出一个恐怖想法:说不定,为了永绝后患,源瑢都会对我下手……
不会不会,太上皇后急慌慌地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源瑢想要谋取皇位,这再正常不过,但这二十几年的母子之情怎可能都是假的?她决不能相信。
不信归不信,将来这份母子之情能有多大的力道,是否这能护得住源琛,她也殊无把握。
平生头一次,太上皇后感到如此地苍白无力。
表面看来,眼下最从容的人非潭王莫属。但他的从容也没能持续多久。
“逃走了?”潭王挑着眉毛,唇畔带笑,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五层楼阁之上,房间中跪了四名仆妇,个个面如土色,栗栗危惧。床上的绸缎单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下面已被撕得破烂不堪的床褥。
潭王走到窗口,探手拎起一根拴在窗框上、垂到窗外的“绳子”。那其实是用撕成条的床褥单子以四股麻花辫的样子编成的长长一根,竟从五楼窗户一直延伸至接近地面。
潭王抻上来一截,两手拽了拽,还真是结实得很。
透过窗户清晰看得到不远处的围墙,长史钟正站在一旁报道:“围墙上已见到了攀爬的痕迹,看样子是拆下幔帐钩绑作飞爪,爬上去的。定是深夜之时动的手,才未惊动守卫。”
飞爪?潭王笑得很是古怪。
看起来最难的事,有时也是最容易做到的事,就因为谁都想不到。潭王府的防范一点也不疏松,想要不惊动巡逻守卫爬下五层楼,再爬出围墙,一定经过了多日对岗哨行动规律的观察拿捏。而这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而言,还并非最大的难关。
一仆妇低低辩解:“王爷明鉴,是我等疏忽,没发现那姑娘有着神智,但谁能想得到,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竟有本事从五楼攀着绳子爬下去啊。”
守在她侧后的侍卫狠狠一脚将她踹倒:“你还敢嘴硬!办砸了王爷交代的差事,要你死上十次八次都不嫌多!”
四个仆妇连连哭着求饶。
“她说得也没错,谁能想得到,她竟有本事从五楼爬下去啊。”潭王动作轻巧地丢下绳子,说话时仍是面带笑容,没再看仆妇一眼,转身朝外走去,“都处置了罢。”
仆妇们本还心头一松,闻听最后一句立时大惊失色,再想哭求却被侍卫们塞住了嘴巴。
出了一楼门厅,潭王迎着冬日朝阳,手搭凉棚朝楼上仰望过去,苦笑道:“钟正,从那么高爬下来,怕是让你去做,也不易办到吧?纵是有这本事,又有几个人能有这个胆量呢?”
钟正一改往日的平和模样,脸色有些难看,谨慎道:“王爷恕罪,此事也是属下失职。属下已安排了人手去到各个宫门之外留意把守,以确保此事不去惊动今上,请王爷给个示下,若遇万不得已,能否下杀手?”
潭王沿着石板甬道走去,淡淡摇头:“她不可能主动回宫。你看看她这性子,一步步都早有布局,早有打算,显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若还有心回宫,当初就不会主动配合我出宫来了。她是想躲开我,但也不会想回去投奔二哥。”
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甚有自信,这回被她逃脱,是因为没人想得到她一个年轻姑娘能用的出这般手法,实则她那心智尽失的痴呆模样,从没瞒过他的眼睛,他一直更倾向于相信她是装的。
但她对二哥的怨恨是真的,不是装的。二哥自己的反应,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他绝不相信绮雯这次逃走,为的是回宫。
钟正犹疑道:“可纵是如此,万一今上得了消息……”
潭王没有应答,自顾自地沉吟:她没死,这事虽说纸包不住火,至少瞒上一阵子还是不难的,利用这段时间,自己大有可为。可这一被她逃脱,就难免会惊动锦衣卫的坐探。消息传到二哥那里,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
既然她是真的对二哥心怀怨恨,二哥也是真的对她愧疚自责,依着二哥那种生来被动的性子,明知自己对不起她,为她怨恨,纵然再得悉了她没死,又会如何呢?还会来不顾一切抢她回去么?
她主动跑回皇宫,和二哥主动来接她回去,似乎都不那么急需他去防备。但这也不是说,就能放任她逃走不管了。这女人越来越像是个决胜的关键,他必须极力争取到手。
潭王步子放缓,回过头朝围墙看去。
她的家已经没了,要说亲戚,她的亲戚都以为她已经被送去教坊司,又对他们家唯恐避之不及,怎可能接纳她?这寒冬腊月的,她一个妙龄女子孤身在外,身无分文,还天生美貌,想平安度过一天一夜都难,又能去何处栖身?
潭王目中闪出恍然光芒——她恐怕只剩下那一个地方可去。
“不必去盯皇宫,着人暗中围了十王府!”
潭王不觉间又露出浅笑,不管怎样,得知她仍有本事与自己过招,他平添了许多兴味。他真的是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了。
……
清晨的阳光顺着屋檐斜斜投下,透过隆熙阁正殿的纸窗,映在金砖地上,为刚熄灭了灯烛的室内增了一抹光亮。
“你都明白,也还是坚持要走?”
“明白又有何用?你对我有那份心,也不等于心甘情愿想留我……不必再替我安排什么,放我出去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昔日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如今才知,她为何一提起离他而去,就是一副凄凉决绝的模样,如今才知,她那般坚韧的性情,为何会对他的情意斤斤计较,少得一分就要死要活。
她竟是真的随时踩在鬼门关口,是真的少得一分他的爱,就只有死路一条。
隆熙阁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西洋钟的秒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响,皇帝手里抓着白丝绢帕抵住额头,紧闭着双目,暗自咬牙忍耐着。这两日时时忆及旧事,心口便会涌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好似重疾突发,简直痛得生不如死。偶尔几次困倦瞌睡都梦见她,也是同样的反应。
也不知她心疾突发之时,会不会也是这般剧痛难捱。他是这么刚毅的性子都会觉得疼痛难忍,她那时又会是怎样地难忍难挨?
正所谓无欲则刚,从前也自以为是个无欲而刚强的人,想不到一朝遇见了她,有了她这一软肋,自己竟会脆弱至此,无用至此。除了一遍遍咬牙忍受心痛折磨,像个重症弥留的病人垂死挣扎之外,竟没一点办法让自己解脱。
他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不过又觉得,还是活着吧,活着多受几天这样的折磨,才更对得起她,仿若自己多挨一点伤痛,就能为那时的她分担一点似的。
仰卧在她曾经多次午睡用过的软榻上,望着上方的彩绘吊顶,想象着往昔她醒来时见到同样的视野,他眼神迷离——你让他转述那句话给我,为的还不就是让我这般生不如死么?
放心,我定会如你所愿……
………
作者语:明成祖时,在今北京王府井大街一带建造了十王府,作为未成年王爷的集体宿舍。至于为什么后来又成了出嫁公主们的集体宿舍,请原谅孕傻后遗症的作者记不起是在哪里看到的了……
第69章 早已知情
依照规矩,朝臣与宦臣应避免私下来往,前有乔安国那样的反面典型做例子,王智身为司礼监一把手,更应以身作则,处处避嫌。但此时事出从权,锦衣卫指挥使邱昱亲自跑来司礼监衙门向王智单独传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邱大人带来的实在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王智听后激动得几乎手足震颤,不知该哭该笑:“这……我便知道是如此!若非这样,宫里那些人何必对我遮遮掩掩,何必……连尸首都不让我看上一眼?李嬷嬷她们虽做了确认,想必也是为人蒙骗过去的。”
邱大人急切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今上多消沉一日,大局便多增一分危急,王公公快些去向今上禀报吧。”
“哎哎,正是如此。”王智点头不迭,草草拱手辞别邱昱,匆匆出门朝隆熙阁赶去。
隆熙阁偌大的正殿之中仅有皇帝一人,连偶尔进出伺候的钱元禾此时也守在门外。
这三天来王智与钱元禾师徒两个都担忧得要命。谁都知道皇上他会伤心,可是,哪怕他乱发脾气,或是借酒浇愁呢,都好过如今这般丢了魂儿的模样。
表面看来,他的状态其实远没外面传言的严重,脸上总是淡淡的不露喜怒,眼神也不显得呆滞,有时默无声息地坐上几个时辰,有时又在前殿后殿慢步来去,翻弄着一些旧物查看把玩。没人去打扰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不过沉默寡言了些而已。
但跟前的人都知道,送进正殿的饮食总是放凉之后原封不动地端出,他三天下来一口东西都未吃过,一口水都未饮过,更是一时半刻的觉都未睡过,自头一天严厉声明谁也不见之外,再没说过一个字。
他是真的把魂儿丢了。虽没去自尽殉情,也是相差不远了。
见师父步履匆匆地赶来,钱元禾迎上几步搀扶着问:“可是邱大人有了消息?”
王智喘着气:“果然不出所料。”
钱元禾五官一缩,险些哭了出来,闪着泪花强笑道:“那就好,果然是老天有眼!”
王智站在廊子底下抚着胸脯理顺了气,由钱元禾挑起门帘,步入正殿。
皇帝正站在御书房里,指尖一圈又一圈地轻推着自鸣钟顶上的镀金小吊钟。这是他平素无聊之时常做的动作,也是前阵子绮雯很喜欢学他来做的动作。那个镀金小吊钟这阵子被他们两人频繁摩挲,边沿都被磨掉了一层金粉,露出了本来的古铜色。
这三天来他拒绝所有人近身,洗漱更衣都是自理,此时他穿着一身素淡的月白常服,一如往日整洁得点尘不染,半点不见落拓,只是一头墨染般的长发柔柔地披在肩上,没有束起。
“爷……”自头一天被他命令不许打扰之后,连王智也未曾来劝过他什么,他这人与谁都不亲,说了不想听人说话,就谁也别想近身。当然,除了那个人以外。
从司礼监过来的路上,王智一路小跑,心里又兴奋又忐忑,好像生怕这短短上百步的路上会横生什么枝节,阻拦了自己去将这重要消息禀报给他似的。好容易平安进了正殿,见了他的面,让那消息与他之间只隔着自己一张嘴,却如近乡情怯一般,竟有点不敢开口。
爷看上去如此反常,谁知听了这消息,会作何反应呢?王智停步于多宝阁边,琢磨着措辞。
“王智。”他竟出了声,还朝他转过头来,甚至,脸上依稀竟有一丝笑意。
王智忍不住挤了挤眼睛定睛看去,他没看错,爷确实面容平和,微露笑意。心里咯噔一下,爷这莫不是已然失心疯了?
“你放心,我很好。”皇帝竟然看出了他的疑虑,主动澄清,嗓音虽有些沙哑,却是语调平静。
他缓缓走近两步,颇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事。这些年来,伴在我身边,真心对我好的人,就只有你们寥寥几个,你们都曾替我不平,认为父母亲待我不公,我虽面上从不在意,实则,心里也是那么以为的,也觉得,自己是为人亏待。”
他将目光淡淡投向窗纸,笑意深了几许,却满是自嘲之意,“如今才知,我哪里为人亏待了?我所得的亏待,都是该得的,都是活该!我本就不及源瑢待父母亲好,又如何能要求父母待我好?我待别人也都不及源瑢随和宽厚,又如何能怨人家对我不喜?我本就不配承人家的好意,本就不配得别人真心相待,还如何能去痴心妄想!”
话虽铿锵,他的神态却依然淡漠,寥落至极,令人不忍直视。
王智心疼不已,几欲落泪,咬着牙道:“爷您别……绮雯姑娘她……她……”
皇帝摇摇头打断他:“王智,你从前可曾想到过,我竟会是个为了女人神魂颠倒的人?反正我是未想到。我还以为自己志在天下,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祖宗基业,没什么不可牺牲,没什么可顾忌,如今才知道,我竟是如此没出息。”
曾以为自己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忧心自己临到万不得已会为江山牺牲她,如今想起来简直都是笑话。
那时的自己,是何其地傻啊!不但识人不明,也一样识自己不明,真真是活该要自取灭亡,活该要落到这步苍凉境地。
“没了她,什么都没意义。你说我再拼下去是为谁呢?为母后?为琢锦?还是为什么天下苍生?连自己的女人都无力护住,还谈什么天下苍生?”
他狠狠地嘲讽一笑,“再说了,天下苍生……关我屁事!”
似乎是为这一句狠话耗光了力气,他在旁边的官帽椅上颓然坐下,仰头倚靠在雕花椅背上:“王智,你说我若是就此放弃,该如何安置你们好呢?你们几个跟了我,没享过几天风光,总不好让你们再跟着我陪葬,落个尸骨无存吧?”
王智再也忍不住,大声道:“绮雯姑娘她还活着,您这就放弃了,她该指望谁去!”
皇帝一点也没被这话震撼到,转过头望着他苦笑:“你看看你,还成日惦记宽慰我,其实还远不及我镇定。”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