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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噢——”吴是非恍然大悟,“你们打这么场自杀式的战争就是为这个呀?早说,我给你寄过去啦!”
吴是非皱起眉头,觉得异世界的人脑回路果然不正常,都有点儿傻。
而对面的洪劼和郑群看吴是非,则觉得这人简直骨骼清奇,是个怪胎。
袁恕给吴是非扮鬼脸,哭笑不得。
坡顶上的夏濯永远一副看谁都是智障的表情。
至于玄部那些武将们,则统统在内心里困惑地咆哮:“特么我们到底干嘛来了?”
三十五、求不相离
战争这种东西,实在是一场令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
前一刻还在血雨腥风中惴惴,想此生朝不保夕,命途将终。不到半日,又能坐在阳光里看天看云,看眼前来来回回的生活的人,想着“战争就是一场黑色幽默”之类空泛的总结。吴是非发着呆,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无法把这一切归咎于蛮荒,平凡人只是从未被塞到足以叱咤的位置上,以致于对争夺的渴望没有显得迫切。反观教科书上罗列的近现代战争,其实哪一次不是这样轰轰烈烈开局,凄凄惨惨收场?若论生命的耗损,实在没有一方是赢家。诚然总有被迫应战的一方,因此吴是非觉得自己厌恶战争的理由,或许只是讨厌少数派的执拗却让多数人用血来使其得偿夙愿,那为什么,死的不是起战者自己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洪徵兵败自绝可能倒显得磊落。但他死后赤部军民更无所依,仍是国破家亡,他的磊落又似乎迟了许多年,更可说,是一种懦弱的磊落。
“算啦,不说死人坏话啦!”
吴是非打了个哈欠,嗅着熟悉的柠檬香,放松随意地靠在了袁恕的肩头。
缺少了酣畅痛饮的庆功宴,不止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因为戛然而止的对生离死别的唏嘘,从迷惘尽头又被强行拽回来的希望,都令人感到精神上的极度虚脱。袁恕践行吴是非战前的许诺,将好酒赐了下去。可姚晋也好,韩继言或者赵聘,都无心庆祝。他们如说好的一般,各自远离了属营,端着酒向城下、向天际、向远方,撒下祝祷。
生命无价,杯酒一沽,轻了,也重了!
与他们相反,兵卒们却都争先恐后将自己灌醉。烈酒烧喉,烧胃,最后穿了肠,痛了心。有些人倒头昏睡,有些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也有些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谁也不打扰,兀自傻笑。
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吴是非第一次感觉古人造词真是精辟!一个醉字,是态,是情,更是心头一声嘶喊唤不回时光,便咽进了惆怅里,和酒醺醉,一时间忘记了。
血与死亡,谁又不想忘记?
周予笼着裘氅独自坐在城墙最高的堡顶,盘起的双腿上摊开一张羊皮卷,手中的炭笔用力地划下名字。他记得的一些人,听说了一些人,没有回来的,都在上面。他写得认真。风很劲,肆无忌惮撩拨他的发丝,他鼻头冻得发红,时不时咳嗽两声,写着写着,便落下泪来。
身后脚步声靠近,为他肩头又加一领绒毡,随后在他身侧蹲下,陪他吹风,看城下未化的积雪。
“我的名字也应该在上面的。”
周予指尖轻颤,声音有些干哑:“世子失言了!”
“我只想,至少你能为我哭一场。而不是讨厌我!”
“末将没有讨厌世子。”
“不讨厌,跟喜欢,差多少?”
“世子慎言!”
罗钧转头深深地望着周予:“失言,慎言,不如不言,是吗?”
周予沉默。
“回去后,你还是转做文官吧!”罗钧起身,步履稍顿,“做文官,能活得久一些。”
言罢欲待离去,不防备,叫周予抬手一把拽住。
掌心冰冷的触感令人忍不住瑟缩一下,随后紧紧反握。
“你回去吗?”周予低低地问。
“不了!欠了太多人命债,慢慢还吧!也许得还一辈子。”罗钧说得坦然。
“我也不回去。”
“……”
“做了文官就陪不了你了,我还是愿意当武将,活着人在,死了,魂在。”
罗钧猛地扭头俯身自后环住周予,哽咽着问:“在哪儿?你的人和魂,都在哪儿?”
周予拍拍他手,仰头看逐渐清朗的天空:“小钧,我回不了头了。你错,我陪你错;你死,我先行。别赶我走了,离开你,我没地方去,就剩个壳子。壳子你要吗?”
“要!”罗钧双臂越搂越紧,怕失去,“你的外壳,你的心,全部都要。以后,不准比我先死!”
周予笑了,没有应他。
但罗钧想不到,营地大帐内,袁恕已将他算计了出去——
夏濯端着酒樽,不无愕然:“不是玩笑?”
袁恕托住吴是非的脸颊,将她轻柔地放倒,枕在自己膝上。
“我本来就是代君摄政,如何让不得?”袁恕边说边为吴是非拉好裹在身上的绒毡,话音刻意放低了些,“不过不会马上就退下来。再有几年吧!还能做些事。无法实现全部的设想,部分实现也很好。另外,染过战火,钧儿的想法想必也有所改变。”
夏濯似笑非笑:“你真的原谅那小子了?”
袁恕眨眨眼:“他都没有道过歉,我为什么要原谅他?”
夏濯挑眉,等着他继续将话说完。
袁恕却沉默许久,静静地看着吴是非的睡颜。
“只能说懒得计较了。”终于,他开口不紧不慢地说着,“没有永远的朋友,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政治里摆在最前头的不是良心,甚至并非恩怨,仅仅就是利益。权衡过后的妥协,双方可以暂时化敌为友,也许有一天,又可能反目。但至少,比起外族,我与钧儿还有共同的身份,我们都是玄部的掌权者。所以目前来讲,纵然他杀心未泯,我却还不想对他出手。更希望,到我离开那天,都不要出这个手。”
“嗯,那样你就真走不了了!”
“呵,是啊!”
“所以阿岳暂时称不了王了。”夏濯的话里倒听不出几多遗憾,反而很有些玩味,“恢复了蓝部的建制,再放任赤部的复兴,打了一圈,你又把三角变回五星了。果然,还是应了老师所言!”
袁恕好奇:“老师如何说?”
夏濯睨他一眼:“老师说,火种在谁手上不重要,止战,在你。”
袁恕怔住。
“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宰整个西荒的命局?”
袁恕僵硬地摇头,复望着怀里的吴是非,讷讷呢喃:“一直以来都是被迫,除了活下去,并没有别的念头。”
“谁又不是被迫着活下去?从出生开始,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便非自愿,难不成你爹妈生你的时候问过你了?”
袁恕苦笑:“师哥讲话总是透彻许多。”
夏濯搁下空樽,见面以来头一次真正地绽开笑容:“我不知道怎样叫活得透彻,总之不用替阿岳来打你,我高兴得很!”
袁恕也很高兴:“老师可以放心睡几年安稳觉了。”
“他才不担心!出来前他就得意兮兮地要跟我打赌,说我家小幺儿一定不会对群丫头怎么样的,宋岳要称王且看十年。”
“十年啊!”袁恕仰头抚颚,故作深思,“师哥都老了!”
夏濯将酒樽捏在手里,眼角跳了跳:“该清理一下门户了!”
袁恕咯咯笑:“师哥也不似传说的一本正经嘛!”
“分对谁,你是我师弟,不一样。”
“师哥跟荣侯也不一样吧?”
夏濯眯起眼:“今天第二回了,再撩我真抽你!”
感觉膝上的吴是非动了动,袁恕忙竖起手指嘘了声,示意夏濯勿闹。
夏濯便笑:“关心则乱!你不看她手里攥着什么?”
袁恕低头一看,吴是非搁在外头的右手果然紧紧攥拳。
“非——”
吴是非猛地坐起来,撇嘴不爽:“打打打,外头打家里打,就不能闷头搞建设全民奔小康吗?”
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拍,袁恕看清,那是吴是非的打火机。想来是预备着,兹要是夏濯真敢动手,她就拿打火机丢人。
火种砸人,不疼,但,委实贵重。
“打仗不输阵,打架不跌份儿,总之,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吴是非义正辞严地说完,还瞪一眼夏濯:“开玩笑都不行!”
夏濯咂咂嘴:“嘁,腻歪!”
言罢头也不回出了营帐,只留下腻歪的两人好好腻歪去了。
至此,西荒在战乱了约两年后,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匪夷的是,各部并没有签订明确的休战协议,却都莫衷一是地维持着睦邻友好。尤其是青、玄两部,更常互遣使者相赠礼物,亦不乏君上亲临,显得情谊甚笃。恐怕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窥得内中情由:袁恕是为了见老师,宋岳则好奇玄部的改革情况。
袁恕推行新政,并非将以往的策律彻底推翻。去芜存菁,再加入一些些人情味,这就是他的技巧。比如保留阶级,但允许基于双方自愿基础上的跨阶级通婚。又比如士族的爵禄仍旧可以世袭,然而官职的任用则需同普通人一样通过考试来选拔。另外,无论士族还是平民,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各属地自设公学,头三年费用可免,第三年起愿意继续上的交谢师费,不愿上学的则视为自动放弃日后官考的资格。而所有生员需学满十年,才可报名官考。至于奴隶,则施行奴隶主包责。即凡豢奴者,除了提供温饱,还得保证自家的奴隶有起码的识字、数算的能力,若有目不识丁者,奴隶主将被罚重税。
初来玄部时,吴是非好奇过,追随袁恕的这群人里其实除了周予,其他人都不比袁恕年纪大,怎么就肯死心塌地追随而来,并且还都很有些畏惧的样子。
结果韩继言一脸凝重,竟还不自觉咽了下唾沫,严肃地告诉吴是非:“主上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非常非常,可怕!”
见识过新政推行的奖惩分明,还有决断时的果敢严厉,吴是非有时都会觉得为君的袁恕显得陌生而疏离。但转回头来面对她,面对囧囧,袁恕还是那个偶尔腼腆,笑起来暖暖的年轻人。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威严与倨傲,总是谦逊温和。
时光一年年地过去,孩子一年年地长大,转眼又是春秋三易。期间吴是非做主婚,把张萌嫁给了韩继言;也见证了允许跨阶层的策令下达后,世子罗钧第一个从边关发来请愿,求娶周予为正位嫡夫人。但自始至终,吴是非没提过和袁恕确立名分。同样,袁恕也不提。
他们就是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一遍遍地告白说喜欢,每天都是开心的。
闲暇时候,袁恕会教胖囧练剑。其实也就是玩儿。小胖娃跑步且蹒跚,捏跟树杈子当武器,煞有介事地学着舞动招式,胳膊抡起来树枝便脱手甩出去,正砸在吴是非头上。
吴是非一跃而起,豺狼虎豹一样黏着小胖娃满场飞。总是追逐一阵才作势将他生擒,屁股上不痛不痒地拍两下,叫嚣着要罚他。随后囧囧也就乖乖认罚,坐地抱头,翻跟头。小子可圆润了,吴是非喂他跟喂熊猫一样,逗他也跟逗熊猫一样,就喜欢看他翻跟头。小胖娃圆滚滚,好像只肉球球,一滚一翻晕头转向,起来后扑通又坐地上,发蒙的表情别提多有趣。
袁恕也不管,自个儿坐在边上倒好了蜂蜜茶,等一大一小玩够了回来,各自捧一碗香甜的蜜茶,喝得脸上幸福洋溢。
父子俩的亲子互动多数还是在运动的。
不舞剑的话,囧囧还爱跟着袁恕一道练体能。他自然远不能达到成年人,并且是成年武将的训练量。袁恕跑十里,胖娃跑半里;袁恕举大瓮,胖娃两手托个陶碗;袁恕俯卧撑,胖娃一个也撑不起来,就伏在父亲背上,做一颗称职的砝码。
通常吴是非会蹲在一边数着数,数一会儿便还起身,抱起胖囧,自己往袁恕背上一坐,有口无心地继续数着,眼却望向无目的的远处,神情寂寥。
不意回神,发现袁恕双臂直直撑着呈静止状,转头见他也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便问他干嘛。袁恕则笑笑,说:“好看!”
吴是非脸蹭地就红了,捏住胖囧的脸迫他转向别处,自己俯身在袁恕唇上啄一下,嗔他:“犯规啊!”
一件心事掩盖了另一件心事,每天这样状似开心地过。
但吴是非心里算着,六年了,自己三十岁了。突然地,怕老,怕老了依然回不去,又始终是这世界的一个外人,不亲不疏也不清不楚地存在着。好像缕没有根的游魂!
因此她从来没跟这里的人说过自己的生日,她总想着会离开的。一个终究会离开的人,不应留下太多惹人纪念的痕迹。
三十岁生日这天,吴是非自己一个人在帐内点了盏灯,没有许愿,默默地对着烛火发呆。袁恕进来,她也没有动。
“生日快乐!”
一杆旱烟管被推到了吴是非手边。细看下,烟嘴还是白玉的,竹制烟杆上有考究的雕花,烫了金漆,显得十分精致。
吴是非如获至宝般抓起烟杆反复细看,俄而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袁恕本来故作高深,抿唇笑而不语。被吴是非掐住脖子一通摇晃,终于笑着承认:“好了好了,是我猜的!”
“蒙谁呐?你半仙哦!还能掐会算连蒙带猜的,老实说!”
袁恕诚诚恳恳:“真是猜的!这几年,你每到这天就一个人点盏灯发呆。给囧囧过生日时你说过,你们那里过生日会吹蜡烛切蛋糕吃寿面。你其实不喜欢吹蜡烛,觉得吹了,希望就灭了。你喜欢看蜡烛一点一点烧尽,火光虽然小,但靠近了依然很热,也很亮。所以比起火把,你也更喜欢酥油灯。”
望着眼前的酥油灯,手中抚摸着袁恕特地为她做的独一无二的烟杆——她只跟袁恕模糊描绘过,想不到他暗自记下并画了图,依样做出来,吴是非感动之余蓦地又很难过。
她抱住袁恕,孩子样在他怀里蹭:“六年了,恕儿,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袁恕柔柔拥着他,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心里,岂非盼着这人永远不要回去?
“既然回不去了,就该认命是不是?”
“……”
“认命了,就要遵从内心的召唤,享受生活,对不对?”
“……”
“恕儿,我们一起遵从内心召唤吧!”
袁恕眼中似笑非笑,难以确定。
“非姐是指——”
吴是非双臂环上他颈项,细吻巧啄,每一次都将他唇打湿一些些,再撬开一些些。忽的深吻压上,唇齿交抵,软舌纠缠,彼此都恨不能向深处试探,被吞进对方的咽喉,你中有了我。
“小郎君,”吴是非双眸秋水一泓,言语都醉人,“有情人,当做快乐事呀!”
袁恕低低地笑,柔软的唇瓣在她耳侧摩挲,呵气轻吐:“看样子,生日礼物送得不够。”
吴是非情不自禁嘤咛一声,亦笑:“添上你,够了!”
【此处省略一千字不可描述】
然而即便身都交付,心志不移,吴是非每天仍旧过得患得患失。尝自问,回到原来的世界是否就比如今更开心?答案在吴是非看来,完全就是个无解的自我拷问。更可能,其实回去依然是浑浑噩噩当个废柴,一文不名地度过余生,世界对她无意义,她对世界更无意义。
可吴是非放不下家里俩老,放不下很疼很疼自己的爷爷。
为人子女的意义未必膝下尽孝,吴是非想起码,要去送终。人世走一场,能报答的,无非就是这点比外人亲的血,比旁系正的名。
“那就走吧,非姐!一起走!”
吴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