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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十天半月也未见得能恢复全盛的战力。
事既至此,罗钧终于懊悔不迭,内心里愧对战死的将士们,更无颜面对舍命护他的周予,只将自己禁闭帐中,彻底颓丧了下来。
吴是非来时,众人已退回边城,途中固然遭到追击减员不计其数,之后又遇对手连番硬攻,当真人困马乏,物资亦告急,可说军心动摇战意全失。到后期,就连指挥的姚晋都开始变得麻木,每天都只是消极得想着怎样撑过下一轮的攻击,以及算算死前还能吃几顿饭,睡几趟囫囵觉。
结果吴是非来了不骂他也不鼓励他,反而笑嘻嘻跟他说:“你家主上生了个小公子,特别好玩儿。”
姚晋神情有些呆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起名字呢!你说叫啥好?”
姚晋依旧显得茫然,摇头不语。
“韩继言和徐之孺暗地里较劲,要当娃的赐名之人。想了好多名字,说好了,等我回去给挑一个。你官儿比他们大,书也念得多,肯定比他们想的好。我用你的吧?”
姚晋有些听懂了,却苦笑:“末将惶恐!”
吴是非拍拍他肩:“这样伤脑的艰巨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你看我想得都睡不着了,你要给我分忧啊!乖,辛苦了!”
压在肩头的手劲蓦地重了,吴是非看着姚晋的双眼,认真地重复:“辛苦了!”
姚晋牙缝里“哧”了一声,想笑,却还是哭了出来。
其后,凭着赵聘的骁勇,再有押送补给顺利抵达的韩继言赞力,白部连遭挫败,锐气不复,居然停战数日,后撤扎营,预备绸缪新的战策再来讨战。
而吴是非此刻则不想困守,果断改用罗钧当初的设想出城歼敌。
当然她不会无谋地横冲直撞,三十万兵马在手,她且得好好排兵布阵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关于兵法吴是非其实一窍不通。她所有那些对战的概念全都来自于跟发小一起打电脑游戏。结果人家玩儿三国无双她打豆豆;人家组团魔兽,她还打豆豆;人家刺客信条,她依旧打豆豆。她甚至不觉得打豆豆好玩儿,单纯就是操作简单不用对话,游戏玩不过也不遗憾,一个人可以无聊地玩儿好久。她喜欢无聊!
于是阵型战的时候,她对着沙盘推演,俯瞰的视角里突发奇想:用注射式的方法突击一个点撕破防线,然后从内部瓦解对方的阵队可不可以?
她拿竹签、碎珠演示改进,叫来韩继言和姚晋提出自己的设想。他们看过后虽不无惊讶,但也都表示值得一试。
结果便试了。
结果试完后他们真的在战场上用了。
吴是非当时就身在一处高地上,跨个高头大马看底下平原的交战,人和车马都变得好小。她安慰自己就假装那是一场游戏观摩,成或败也只当那些士兵是数字,而非自己葬送的生命。
冲锋骑兵后掩藏着步履飒踏的盾队,只等枪、戈、斧、戟这些长兵器撕开敌阵的前沿防线,马匹突然朝中间收缩退入盾墙后。铜墙铁壁直如推土机一般将阵列向外挤压,扩大盾后的空间,而填满这片空地的全是雷火兵。他们都不需要走出这面盾墙,只需将手中的油瓮点燃,抛掷出去。火是最后登场的武器,并没有士兵手持火把闯入阵中,因此对方完全不曾料到玄部这样的阵型最终的目的是要火攻。
天机火种,得之君王——吴是非从来不信这种玄幻式的预言。但将打火机交给赵聘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或许,真的是一种天机。
那一役,出其不意的火攻打乱了白部的阵列部署,堪称溃败。吴是非领七万军力克敌方十万众,逐敌五十里。此后更连战连胜,直将白部兵马逼回军事警戒线。
直到今天,她决心要终战,要了结。
雪停了,吴是非想家了!
不是自己的家。
她想袁恕在的那个家。
三十四、求思念长
小屁孩儿的时候一群发小总聚在一起看电视,无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挺喜欢看英雄救美情节的。一般,男孩儿想成为英雄,女孩儿想成为美。
而吴是非每每站在男孩们的立场上想当英雄,结果妹子们立即集体表示如果是小非当英雄,她们就只等小非来救了。弄得男孩子们一致把吴是非当作了最难攻克的情敌,平时与她称兄道弟,一到做游戏分组又恨不得她立刻马上消失。这种情况直到初中以后才终止。因为大家真的长大了。换言之,开窍了!
唯有后来学心理学的那姑娘成天还跟吴是非形影不离。人家恋爱她读书,人家约会她给吴是非做饭,人家分手了,她还依旧是吴是非身边不离不弃最好的伴儿。曾经,吴是非懂了一些特殊的感情,直言相问对方是不是喜欢女孩儿,妹子笑笑,告诉她:“我只是喜欢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人。无论男女。只不过,正巧身边的男生都不如小非可靠罢了!”
吴是非不觉得自己有多可靠,她也会恋爱,会想恋爱。也许唯一不同的事,除了生理欲望,生活的其他时间里她并不需要男性这一存在。当然并非说她否定男性,只是她在承认男女有别的前提下,亦从未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无非分为自己能解决的和不能解决的,而如果是不能解决的,吴是非相信即便换成男生,大抵也不能解决了。说到底,她对男人的喜欢,仅仅是出于生物性上的自然配比而已。
结果有人开始定义吴是非是女汉子!
生活中无所谓,但心理上,吴是非挺讨厌这个词的。她觉得只有圈定女孩儿必须是柔弱的,才会在她们的对立面上放一个汉子的属性。就像用“娘娘腔”来形容某些男生一样。吴是非气愤,明明生物界漂亮的都是雄性,孔雀、鸳鸯、鸵鸟,当然最常见就是公鸡。因此她实在认为,正确符合生物性的世界秩序就应该是男人负责貌美如花,女人负责撑起世界。
“啊,恕儿还真的是挺貌美如花的!”
遗憾吴是非今天没有成为救美的英雄,反而被美貌如花的袁恕给救了。她也没想到这一仗变数横生。罗钧败于轻敌冒进,她自认从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过警惕,更谈不上冒进,却依旧走入了同罗钧一样的困局。
“又增兵了!郑群这个疯子到底怎么想的?举国之兵,日子不过了吗?”
吴是非计算过,不算先前姚晋等人消耗的敌方兵力,自己到来后的这二十多天里,模糊概念歼敌总有二十余万人。仅就边关保卫战而言,这样的战斗规模已不算小。
不似赤部全民皆兵,也不像玄部有兵役制,白部人口六百万余,尚工尚艺,素来以制造业立足西荒,实际兵力只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撇去各处守军,满打满算可投入的兵力至多七十万。若再细分了兵种,战力就更难说了。何况两部的边界线绵延千里,边城并不止这一处,白部却集中兵力挑战玄部诸悍将,实在非明智之举。
若说是袭扰,规模太大;若说是侵略,辉侯郑群这样的战法确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甫遭遇对方汹涌扑上的援军,吴是非第一时间想到的竟非怕与怒,而是担心。担心郑群的目的,同时担心她的中军帐内有自己难以面对的人。
来不及思考,响箭三支,号令撤军。她为主帅,冲在最前头,退就在最后。她与韩继言断后,但最终,她仍是抽了韩继言的战马一棍子,逼他先走。
回望一眼全力往丘陵高地上冲的兵卒们,吴是非孤傲地立在谷中平原上,横棍在身前,向着追兵勾唇笑一笑,誓死相抗。
并非不怕死,但既然接受了规则,既然认了命,就做自己该做的。生或死,权当是运气!
想不到,力竭后倒地,只待头顶落下的大钺奏响命运的终曲,倏然一柄长矢破空呼啸,直中眼前马上人的肩窝,即时人仰马翻。
死里逃生后,吴是非仓促爬起,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丘顶上横卧着一张硕大的长弓,牛筋为弦,矢为箭,一人布衣长袍立在风里,昂然再张弓。
那是周予,武将中箭法最盛者。舍了护身的铠甲,褪了暖身的裘氅,双手扯起弓弦,宛若神将欲射天。
而在斜坡之上,更有一骑逆着浩瀚的人流疾驰而下,直向吴是非所在闯了过来。
武将覆面,甲上显峥嵘,吴是非看不清面甲下的面容,但认得那具面甲。
青骢马蹄音飒踏,马上人俯身向吴是非伸过手来。她牢牢握住,一跃上马,双人共乘。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军队呈半圆状出现在合谷周围,成为玄部强有力的依靠。
青骢马未上丘顶,反而倏然勒缰,堪堪停在坡脚。身前无数人,身后无数人,唯有二人周围方圆百丈内是空寂的。吴是非搂着面前人的腰,心里却安定。
“恕儿,你个白痴!”
袁恕摘下面甲,扭头望住她,眸光柔且暖:“不当个合格的白痴,就听不到非姐骂我是白痴了。”
吴是非把脸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娃呢?”
“徐妈带着。”
“徐妈呢?”
“看家。”
“他肯?”
“我封他当囧囧的少保,他得拼命保护小公子的安危。”
“腹黑!”
“啥?”
吴是非抬手拨他脸:“不要看啦!烦死了!”
“可是非姐脸红的样子以前没有见过嗳!”
“揍你!”
“回家揍。”
“唔!”
“现在先做正事。”
“唔!”
“所以先上去好不好?”
吴是非双臂又紧了紧:“我哪儿都不去!”
袁恕笑了,不再劝说。
其时,白部的兵马也已整肃列齐,万人之中行出几骑,有女人,还有孩子。
“黛侯果然御驾亲征来了。”女子衣衫华贵,眉目间自有一股傲视的冷然。
吴是非觉得她像一个人,像故去的谢延。
“辉侯都亲自过来了,我不来,岂非太过失礼?”
郑群嘴角浮起一抹讥诮,冷眼斜挑,望向另一处斜坡:“想不到,荣侯亦是出尔反尔之辈!”
坡顶上一人玄甲乌骓马,自卸了面甲,神情冷峻:“此事与主上无关!纯是本相与黛侯有私交。”
郑群蹙眉。便听袁恕没来由地问:“老师近来可好?”
玄甲男子颔首:“比你好!让你少揽事少想事,没那么多人需要对得起,人这一辈子,对得起自己就成了。他的话,我带到了!”
袁恕笑:“师哥最想对得起谁?”
男子依旧冷漠:“起码这回对得起你!”
“即便会得罪他?”
“问错了吧?”
吴是非发现,袁恕居然也有笑容顽劣的时候。
“师哥这样说,确是我问错了。”
“喂,”吴是非摇了摇袁恕,插嘴问他,“你老师到底是谁啊?你怎么又跟夏濯成师兄弟了?”
袁恕长长地“嗯”了声,卖起关子:“其实严格算起来,对面这位辉侯阁下按辈分也是我师姐。”
吴是非瞪起眼:“她跟谢延都是灵虚子的徒弟,你也?”
“那倒不是。”
吴是非糊涂了。
不过郑群却有了头绪,顿感惊讶:“听先师提过有位爱四海云游的师弟,乃祖师爷最小的弟子,素来无心政局民生,最擅长测绘制图。如今西荒各部使用的地形图有七成出自他手。只是他一贯来去无踪,又不贪名,世间人识他者未必知他是谁,是位真正隐于市的智者。莫非——”
袁恕抿唇笑而不语,反还调皮地看夏濯。
“哼,智个屁!”想不到他竟出言粗鲁,“有福不会享,听道个传说就魔怔了,非潜入赤部当奴隶,挨打受骂,饿死活该!”
啐完了睨一眼袁恕,眼底忽浮现浅浅的笑意:“二十年里就干好了一件事,收了个不错的徒弟。”
郑群话里拾遗,挑眉问道:“要找的真相找到了?”
夏濯眉目淡然:“关于大沼泽里的那条寂途,旅行者的终极目标,可惜他去不成了。”
“为什么?”
“你试试给人当二十年奴隶去!”夏濯声色俱厉,“洪徵是什么样的主君大家心知肚明,赤部的阶层格差一直是五部中最严酷苛刻的。相信你也不是看洪徵的面子才来做这些事。为了老师,我不会放过他,更不会弃师弟于不顾。年逾古稀的糟老头子,背都直不起来,脚也烂了,虽然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结果,但在他有生之年,只要我还能孝敬他一天,就不能见他伤心。即便是主上,也不能令我服从!”
郑群沉默了。继而看向身边的孩子,意外形容当仅十岁上下的童儿目光却稳,仿佛与生俱来带着超越年龄的从容。他斥马行出几步,立在当间,向着袁恕和吴是非微微欠身。
“焰侯遗族,丧家者洪劼,见过黛侯,天师!”
袁恕还礼:“世子客气了!”
从方才起,吴是非就一直在看这个孩子。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但吴是非一眼就能分辨,毕竟他与自己的父亲太像了。生他的父亲,谢延。
洪劼也悄悄地掠了吴是非一眼,还端着礼,垂眉颔首:“部落已亡,何来世子之名?黛侯勿要取笑在下了!”
“既来战,又怎说不是世子?”
“胜了,才有可能做回世子。”
“尚未败!”
“败了!”洪劼抬头,眼中隐隐有通,“赤部早已败了。在下引兵,伤的是白部的兵马,耗的是白部的雄财,不敢再败!”
袁恕莞尔:“世子之意,止战么?”
“不,是求和!”
郑群高声:“劼儿——”
洪劼扬手示意:“老师的好意,学生愧领,不敢奢求更多!此一战,原是不该来的。趁虚而入,不过是给自己壮胆的一个理由。其实老师也没有想过我们能赢的,不是吗?”
洪劼举目环顾漫山遍野的士兵,惨笑道:“不惜将大营的禁军都调了来,这是决一死战。但我们连那道边墙还没越过去呢!决战后,又能走多远?老师,这不叫打仗,您是在陪学生玩游戏。游戏的名字叫复兴!”
郑群神情一黯,别过脸去。
洪劼则直直望着吴是非,嗓音蓦地沙哑:“其实如果是姐姐的话,也许还有希望。可她放弃了。我想她明白当一个普通人也挺好的。她也明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父上的失败早已注定,赤部的根基烂掉了,烂得十分彻底。抱歉,天师,让你在那样的时间点成为父上的傀儡牌!他用天机火种自欺欺人,做了一场称霸的荒唐梦,害了整个部落,也连累你流离失所。”
吴是非摇头:“彼此利用罢了!洪徵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只有我对不起姒儿!”
洪劼还低下头去:“能把姐姐的骨灰还给我吗?”
“可以啊!本来就该给你的。还有这个,也还给你。”
吴是非在对方惊讶的注视中摸出自己的烟盒,打开来取出仅剩的一枚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随后将锡制的烟盒用力掷向洪劼。
烟盒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马前。有小卒跑上来拾起奉与洪劼。他毫不怀疑地打开,磕下夹层盖,三指捏出隐藏的嵌宝戒环。
“姒儿放在我这里保管的,说是路途艰险,万一她被俘,人家势必在她身上寻这枚焰侯的权戒。交给我,或许还能藏得久一些。”
洪劼手有些抖:“就这样?”
吴是非不解:“什么这样?”
“就这样,还给我了?”
“不给你给谁啊?你是赤部的世子,你爹是洪徵,你爸是谢延,你是这枚权戒正统的继承人。当然该物归原主!”
“可——”
“噢——”吴是非恍然大悟,“你们打这么场自杀式的战争就是为这个呀?早说,我给你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