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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成跺了跺脚,说不出来有多悔恨。有眼不识金镶玉,财神老爷到门前都没认出来,白白地错过了这个良机。
“舅舅!”顾重阳劝慰道:“世芬堂是读书人心中的神圣之地,文国公府更是受皇帝看重,我们不过是一介商户,齐大非偶,想跟人家结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王九郎的身份,每天求他办事的人不知凡几,他岂会因为您的态度好坏而指点或不指点表哥。就算他愿意指点表哥,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他能看得上眼的,这样大的恩情,我们拿什么做为回报?”
是啊!与人交往就跟做生意是一样的,讲究的是互惠互利,王九郎要什么没有,沈家的确没有什么东西给他。
这样一想,沈玉成反倒坦然了:“你这孩子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宠辱不惊头脑冷静,舅舅不如你。”
舅舅不过是乍然遇到王九郎这样的人惊住了罢了,顾重阳笑呵呵地哄着沈玉成:“在重阳心中,谁都不如舅舅。”
听着外甥女的话,沈玉成哈哈一笑,刚才的懊恼烟消云散。
……
三月下旬开始,南京城的粮价一涨再涨,价格竟然能比往年的价格贵了五成。
粮商这才意识到今年粮食将会大赚,纷纷下乡收粮。可粮食早已被沈家收购得差不多了。
沈家是大商户,历年来收粮都占大头,沈家收购三千石的粮食作为全年粮食库存,而其他商户没有那么多的财力物力,一般来说都会收购一千石左右。
没想到的是,沈家今年收购了五千石,加上顾重阳收购的八千石,总共就是一万三千石,几乎把南京周边的粮食给收光了。
那些粮商只知道今年沈家收了很多粮,究竟有多少,他们并不清楚。
沈家提前得到了粮食要涨价的消息,竟然不告诉他们,自己未雨绸缪,真是气人。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将粮食高价卖给北方收粮食的商人。
虽然眼红又嫉妒,但沈家有足够的钱去收粮,又有南京知府这样的亲家,那些人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一二罢了。
四月初,户部收粮的官员纷纷南下,各省地方官员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开始着手收粮。不是配合收,而是必须收粮,每省每县都有指标,朝廷甚至将收到的粮食数量作为年终课考的参考之一。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玉成当着全家众人的面,将顾重阳夸了又夸,夸她有远见有胆识,走一步看三步,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加上有之前顾重阳帮抱真夫人清蛇毒的事情在先,沈家众人对这个京城来的小表妹,直接由怜惜疼爱变成了敬佩赞叹。
就连沈素迎都对顾重阳佩服得不得了,沈让就更不必说了,直言重阳表妹聪明厉害,是他最佩服的人。
一顿晚饭,吃得言笑晏晏,这样的气氛,顾重阳非常喜欢。
因为屡屡表现出色,得到了舅舅的认可,她也有了正大光明插手沈家粮行、各商铺的理由。
沈家祖上不过是贩药出身,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经营,已经发展壮大了很多。除了为药铺、纺织机坊、粮行之外,沈家在福建还有自己的船行。
舅舅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船行的船虽然不多,但胜在船只非常大,一直跟广东十三行合作,经常跟广东十三行一起出海做海外贸易。虽然海上贸易利润大,但舅舅很谨慎,再加上广东十三行对的把持,沈家福建的收入大头在于船行,海外贸易不过是零星一点而已。
虽然沈家在南京算得上前几位的富商了,但江浙富庶,若是放眼整个江浙,舅舅家就算不上什么了。顾重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荣王会挑选上舅舅。
现在荣王已经到达番地潮州了,接下来他一定会有动作。只要她仔细留心,就一定能发现荣王行动的蛛丝马迹。
几天之后,南京知府窦大人领着户部督粮御史姬荣登门拜访沈玉成。
窦大人是南京知府又是儿女亲家,督粮御史姬荣更是钦差大臣,沈玉成不敢怠慢,亲自到门口迎接,一行人在书房谈了半天的话,沈玉成又留了他们在沈家用午饭。
沈玉成送窦知府与姬御史出门的时候,顾重阳刚好从鸡鸣寺回来,两拨人在门口遇上。
顾重阳避开,等客人的轿子抬走之后方才进门。
沈玉成就跟顾重阳说:“重阳,我有话跟你说。”
“舅舅,你是不是要说粮食的事情?”顾重阳微微一笑道:“那些粮食虽然是我收的,但我不过是出个主意而已,出钱出人出仓库的都是舅舅,出力气的是沈家的伙计还有让表哥,那些粮食本来就是舅舅的,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你这孩子,真是太聪慧了。”沈玉成跟顾重阳到达书房,他道:“刚才走的,是窦知府与姬御史,姬御史此番南下收粮,有六千石的任务,可是他眼下只收了一千石,还缺五千石,所以,希望我能将粮食以四文钱每斤的价格卖给他。”
顾重阳收粮的时候,是三文钱一石买进,往年粮食卖出去的确是四文钱一石左右,沈家并不吃亏。
可眼下,粮食已经抬高到六文钱一石了,十天前,沈家刚刚卖给北方商人一千石粮食,就是以五文钱一石成交的。这样看来,沈家这笔生意做的就有些亏了。
“舅舅,窦知府是姻亲,他亲自登门领着姬御史来收粮,这个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姬御史是朝廷钦差,户部收粮是为了救济受灾的百姓,这是积功德的事情,不能单纯以价格衡量。这笔生意虽然明面上看沈家是有些吃亏,但是我们并没有亏本,只是赚的少了。虽然银子赚的少了,但是我们给了窦知府与姬御史面子,以后办事也会方便很多。”
顾重阳权衡利弊之后道:“这笔生意做得。”
“我已经答应窦知府与姬御史了,今天下午他们就来沈家粮库搬粮。”沈玉成连连赞叹:“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事情这么通透。我原先还担心你会不同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远比我想象中的更成熟稳重。”
顾重阳不由额头冒汗:“舅舅,您能不能不要这样,抓着机会就夸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聪明厉害。”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只不过是多活了一世,比人家提前知道这些事情罢了。
“哎呀,我们重阳害羞了。”沈玉成哈哈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舅甥两个,我夸夸自己的外甥女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你的确又聪明又厉害。”
顾重阳:“……”
“我叫你来,除了刚才那一件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沈玉成捋了捋胡须,露出郑重的神色:“你谦表哥今年收了五千石粮食,加上你收购的八千石,一共是一万三千石,为了怕别人说我们沈家故意囤积粮食,对外,我只说我们沈家今年收购了八千石。”
小心驶得万年船,舅舅这样做很对。
“除掉卖给北方商人的一千石、卖给朝廷的五千石之外,明面上还剩两千石,刚才窦知县偷偷跟我商量,希望我将剩下的两千石转卖给他,他说按六文钱一石收购,我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所以没有贸然答应,只说考虑一下。”
“不能答应。”顾重阳道:“舅舅,窦知府背着朝廷偷偷收粮,这事情的确有猫腻。就算没有猫腻,我们若将这两千石卖给窦知县,明面上沈家粮行就没有粮食了,那我们就无法再继续卖粮了。”
很多人都喜欢发国难财,这个窦知府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他收购了粮食运到北方高价售出,若被发现甚至会连累沈家。
沈玉成本来就不想答应,只是碍于亲戚的面子上所以没有一口回绝,听了顾重阳的话,他当场就道:“那我这就回绝他,就说南京城的千家万户也需要粮食,沈家粮行若没有了粮食,不是要被同行笑掉大牙吗?”
“舅舅说得对。”
与此同时,瑞丰将一封书信交到了王九郎的书桌前:“九爷,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王九郎打开信封,匆匆扫了一遍,脸上露出几分玩味。
一个弱女子,只身一人追查母丧的真相,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凶手暴毙,让跟她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能从虎狼之窝全身而退,这个顾家四小姐,远比他看到的还要复杂。
“她的医术是跟谁所学,还是查不到吗?”
“是。”瑞丰心头一凛,欠了欠身子,谨慎道:“只能查到是在贵池时得高人传授,其他的一无所知。”
王九郎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凛然,在他以为她是刻意接近的时候,她用医术向他证明她是清白的。在他相信她的时候,她身上突然又谜点重重。
她究竟是天真善良还是心计过人,她的医术又是跟谁学的,或者她真是大奸似忠,所以连他也被蒙蔽了。
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居然连一点破绽都没有发现,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会不会是冒名顶替的?”王九郎语速放得很慢,却让瑞丰听得头皮直麻:“南京的这一位跟京城的那个,会不会是两个人?”
“的确是一个人。”
已经很久没有让九爷这么紧张在意的事情了,这个顾家四小姐身上一定有问题,否则九爷也不会如此在意。
瑞丰不敢掉以轻心,谨慎道:“顾小姐容貌秀美,还未满月就会笑,家中长辈很是喜欢她。越长大,她的容貌跟已故四夫人越是相似,出落得花容月貌,冰肌玉肤,但凡见过她一面的人都一定忘不掉。”
王九郎脑海中掠过顾重阳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那小姑娘的确长了一副好容貌。”
这让瑞丰更加紧张了,九爷如此在意,看来顾四小姐恐怕处境不妙啊。
他取出一个画轴交给王九郎:“这是从临江侯世孙郝邵阳的书房里临摹来的。”
王九郎打开画轴,一个明眸皓齿,桃笑李妍的女孩子就出现在眼前。
她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眉眼弯弯,嘴角上扬,隔着一幅画好像都能听到她娇俏的笑声。
如精金美玉般耀眼的五官令人移不开眼睛,风吹动她的发丝与裙裾,好像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画面精致,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好像就在眼前。这只是临摹的版本,原画该是何等的绝美。
作画之人技艺十分高超,而且对画中人物十分的了解,否则绝不能将人物的形态性格描绘得如此精准。
旁边书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的笔迹。
王九郎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瑞丰赶紧道:“原画是临江侯世孙所作,他与顾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不仅如此,顾小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们二人还订下了亲事。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临江侯世孙竟然悔婚,与顾小姐退亲不久就娶了他同门师姐。据说,正是为情所伤,所以顾小姐才会远离京城,来到南京。”
王九郎眉头一皱:“为何会悔婚?”
不说性情,就凭着她这个漂亮的模样,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一定会被她迷得昏头转向,在身后追着她跑更是不足为奇,怎么会舍得退亲?
“这……”瑞丰冷汗直冒,早知道九爷如此在意,他就让人好好查了。
“我这就传话回京城,令人好好查一查。”
王九郎没有说话,只盯着画上的人看个不止,顾重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信道:“毁了吧。”
“是。”瑞丰拿起书信,又露出几分踟蹰:“这画……”
王九郎回头,见画上的小姑娘如海棠般艳丽,双目明亮如星子,愉悦的笑容,深深的酒窝,既鲜活可爱又娇憨动人,好似有一种神奇的,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让看到她的人不由自主就会被她的喜悦所感染,王九郎神色不变,声音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先留着。”
三天后,顾重阳给抱真夫人复诊之后就去找王九郎。
对于抱真夫人王九郎心里是有怨恨的,所以他几乎不与抱真夫人见面。但是他又非常关心抱真夫人非常的关心在意,不仅派了于嬷嬷以照顾的名义监视抱真夫人的一举一动,就连她每次来复诊,都会被叫去问话。
几次下来,顾重阳心里明白,不等王九郎派人来请,自己就主动过来向他汇报情况。
这一天也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王九郎屋里竟然有客。
瑞丰请了顾重阳去厢房等候。
她很好奇,自打王九郎到达南京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每天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中既有江南望族,也有饱学之士,既有南京贵族,也有仕林轻贵,小厮每天收拜帖都能收到手软,王九郎纷纷拒绝,鲜少会客。
不知道这一次来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见到王九郎的面。
顾重阳留了一个心眼,一直注意着正房那边的动静,等听到脚步声之后,她立马起身,站在后门朝外看。
就看到瑞丰送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身穿青色绣鹌鹑盘领右衽官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是户部督靓御史姬荣,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一筹莫展的样子。
真奇怪!
户部急需粮食救济灾民,姬御史既然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应该早早回京城销差才是,怎么都三天过去了,还滞留在南京。
还有他的脸色,焦急又无奈,显然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粮食已经筹齐,那就不是为公事烦心了,既然是私事,他怎么会求到王九郎面前来?之前她并未听说过姬御史与王九郎有故旧的啊,王九郎也不是那种会管人家私事的人啊?
看着瑞丰送姬御史出门,顾重阳面露疑惑,想不明白。
“那是户部督粮御史,你若是有话问他,我这就让瑞丰叫他回来。”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吓了顾重阳一跳。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九郎,拍着胸口,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刚才明明还在房间里面,怎么一转眼就站到了我的面前?你走路这么快,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九郎不由皱眉,这都哪跟哪,他不过见她盯着姬荣看个不止,随口说了一句话,就惹来她咋咋呼呼这么多话。
“你有话等会见了姬荣再说。”他压了性子道:“我这就让人叫他回来。”
顾重阳一脸的不解:“我没有话要跟姬御史说啊,我就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乍然见到有些奇怪而已。”
这慌撒的可真是够拙劣的,她刚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姬荣,要不是他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珠子恐怕都要掉出来了,魂恐怕都要跟姬荣一起走了。
她明明就是有事,却非不承认。却不想想,只要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姬荣回来。她却矢口否认,他就是想帮她都没有办法。
真不知道她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王九郎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他知道这是病又犯了,他不动声色运气吐纳,几息之后才慢慢地将焦躁地情绪压下去。
“王公子,你是在生气吗?”
这轻轻柔柔地一句话,让他压下去的火气又翻了上来,这个顾重阳,总是轻而易举让他动怒。
王九郎没有说话,拂袖转身而去。
这是气大发了。
虽然顾重阳不知道王九郎为什么会生气,但是她也知道一定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他才会动怒。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顾重阳觉得他为人虽然清冷了些,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
更何况,他还如此有才华,对于有才华的人,顾重阳向来十分钦佩羡慕。
王九郎脚步很快,眨眼间就走到三步开外,高大疏朗的后背,列松如翠的身姿,整个人挺拔又有气度,顾重阳看着,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