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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十三几乎有点晕眩。
火神伏尔甘是乐园中仅剩的二代神祇，所拥有的权限在乐园中仅次于主系统。假如老头子真的那么信任他的话……
十三不敢再继续深想。
怒火稍稍褪去，她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联络伏尔甘。然而无论怎么尝试，通讯器中传来的都是冰冷的机械音。
显然，拉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他的专属地图中屏蔽了她的对外联络通道。
——混蛋！
虽然这点是可以预料到的，但还是让十三非常不爽。既然一般手段不行，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心念初起，少女立刻双手合十，飞快地念完了祷词，不出意外，果然得到了回应。
＇吾主。＇无比温柔的女声，＇恭候您的指令。＇
“开辟临时通道，连接第三区。”
＇吾主，权限不足。＇
“什么？”
＇吾主，本地图的权限高于了A级。＇耳中的女声带着些微的歉意。
“这怎么可能？”十三失声叫了出来。
地图权限和所有者等级相对应，虽然她的临时等级是A级，但是能比她高的存在，整个乐园中只可能是掌管着超级地图权限的“神祇”，比如火神伏尔甘，战神马尔斯，也许还有未来的月神狄安娜。
曾经乐园建立之初，根据初代神祇之名，一共划分出了十个区域。每位主神各自掌管一张“超级地图”，同时拥有仅次于主系统“无限”之下的S级权限。
但是自从初代神祇隐没之后，乐园亦逐渐收回了权限，除了第三区和第四区之外，其他超级地图都直接隶属于主系统掌管。换言之，她所担忧的情况，早已发生——那就是拉兹不仅继承了头衔，还从伏尔甘那里获得了超级地图权限。
——所以现在她被直接关在了需要更高通讯权限的超级地图中。
十三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当拉兹报出他的头衔时，十三以为他不过是和当初的海伦一样，继承了“英雄”之名，却没有料想到，这个人类所获得的权限早已超乎她的想象。
——老头子真的这么相信他？
一念及此，十三再也坐不住了。她开始疯了一般在这个空间里横冲直撞，然而无论她怎么跑，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小院，来到院后的棵石榴树下。
满树的果实艳丽而又不详，在苍白微弱的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她怔怔地站在树下，只觉得这些东西与那个人的微笑莫名相似，刺眼无比。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行动更快。
在十三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她已经飞身跃上了石榴树，拽下一个果实，于掌中捏得粉碎。
“回收执行！”
（“十三……”）
然而有声音同时自指缝中溢出，惊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少女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愣了片刻，她又摘下一枚捏碎回收。
果实化为莹绿的数据流同时，她的手中亦传来深深的叹息：
（“十三，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她机械地加快了动作。
一枚又一枚果实在掌间粉碎，属于少年的呢喃也流淌而出，高高低低。
（“十三，今天也很无聊……你布置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但是我想多学一点，这样很快就能和你说话了。”）
（“十三，我把你第一天教我的东西，又重新回顾了一遍。”）
（“十三，如果你知道我都学会了，会不会赶我走？”）
（“十三，让我再待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保证……”）
（“十三，对不起，我不想骗你……”）
（“十三，……”）
（“十三……”）
随着果实纷纷坠落，他那曾经隐藏的心事终于毫无保留地坦露在她的面前。然而当最初的好感散去，这样的深情只让她觉得无比愤怒，甚至恶心。
——果然是骗子吧？
从一开始，就将狡猾的面孔掩盖在愚蠢的表象之下，骗取她的信任与同情，再一点点地接近她，假装依赖她的样子，让她放松警惕。
说什么最好的朋友。
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说什么喜欢她。
最后果真还是为了利用她吧？
他也是这样，安妮也是这样。
无论有多少约定，最后撕毁的时候总是那样的毫不犹豫，连半句解释也没有。总是将她这样扔在原地，让她像个傻子一样地等了又等，一个人拼命探寻所谓的“苦衷”。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分歧，所有的误会，都不过是她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幻想。欺骗她能需要什么理由？密密早就告诉她了不是吗？
——他们是人类，和她根本就不一样。
她本就是为了继承“奥林匹斯意志”而创造出的存在，这就是她所有存在的意义。没有谁比她更接近“乐园”，也没有谁比她离“人类”更遥远。
她都知道的。
却不愿意去深想，更不愿意就此接受安排成为继承者，在黑暗的奥林匹斯之巅中呆到时间尽头。
她一度对伏尔甘感到怨愤无比，怨恨那个创造她的神祇，除了使命和实验什么都不曾带给她。所以她拼命反抗逃避，最后还提出了要求，要求伏尔甘允许她在履行职责前，让她无忧无虑地、不受限制地在乐园中生活一阵。
其实根本就不可能。
在乐园的日子里，她得到最多的就是失败，人类并不欢迎她，住民中她也是个异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能搞砸，如果不是因为密密好心收留，大概她早就夹着尾巴回去求老头子了……
这也是她的创造者所期望的吧？
希望自己能认清现实。
是的，她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反而那么自以为是。如果不是她的逃避，密密又怎么会消失，受到人类的伤害？乐园现在又怎么可能因为单向开放了第二、第三原则而受到人类的攻击，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
如果她早早接受既定的安排，所有的悲痛与伤害都不会存在。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无比难过。这种软弱无比的情绪显然来自于她身上“人类”的部分。
——多么可恨。
她想，要是没有这种东西就好了。这种多余的、只有人类才有的“情感”。要是没有它，也许自己就能变得像海伦一样坚定；要是没有它，也许她早根本不会逃离责任，不会进入乐园，不会接触人类，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从头到尾，愚蠢的不是他们，是她。
所幸还不是太迟。
少女想，只要摒弃身上一切属于人类的部分，接受自己是“多洛莉丝”的事实，入主奥林匹斯，她就能把讨厌的人类——伤害了密密，伤害了大家，还有伤害了她的人类统统赶出去……
满树的石榴都落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月光下看起来孤独而又寂寞。漆黑的枝干矗立在雪地中，就像是突兀立着的墓碑。
她抚上树干，轻声念到：“回收执行。”
愚蠢也好，疯狂也罢，这个人类到底还是给她留了一条指令，一条线索，似乎只是为了让她发现他的心意。
她可以回收这里的一切，破坏这里的一切，包括整张地图，来发现他特地留给她的所有秘密。
她慢慢地走着，回收着他留给她的秘密，直到小院彻底损毁，乌鸦不见踪影，雪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一如压抑而又疯狂的心事。
终于，他所留下的一切都消失了，化为莹绿的数据流，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开始跳跃。”少女仰脸轻声说道，“目标第三区。”
棕色的长发同背后的羽翼一同开始疯长，然后与她一同化作瑰丽的流光，悄然跃入了高速数据流中。
……
“我们只剩最后两道防线！”
如果不是因为形势真的紧急，马尔斯大概会直接把他所有的宝贝统统砸碎回收，这样他或许就能分出一点注意力，看一看乐园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啊。”然而伏尔甘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盯着水池中刚完成不久的新作，动作和上次分别时候并无二致，仿佛那顶荆棘之冠才是他真正需要关注的。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马尔斯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人类已经在外面了，刚才狄安娜区已经传来报告，他们直接用变异侵蚀的办法打开了防御层！”
“是吗？”伏尔甘完好的半边脸微微皱了起来，“大概还能防御多久？”
“我特么不知道！”马尔斯想到人类的策略，忍不住开始咒骂——身为第三代的住民，他很好地保留了人类的某些习性，“只要通道打开，我们就很难支撑下去。”
近半年来，人类□□的局势基本是一边倒。在动乱开始后的而三个月内，主要的超级地图都纷纷沦陷。住民除了防御，几乎没有其他反击手段——事实上，纯防御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手段。
多亏了面前这位火神。是他突发奇想，直接将伏尔甘区、马尔斯区还有狄安娜区进行了重构，将后两区功能进行完全转化，整合所有资源，构成了一个拥有两层防御装置的超级要塞。同时召回了所有住民，保存力量的同时，让他们参与防御加固工作。
而马尔斯作为内层防御负责者，工作就是无尽的补漏、补漏、补漏。
一旦任何通道出现缺口，都要立即补上。
饶是他神经强悍至此，最近也有些劳损过度的取向，尤其是在第五区休养所也沦陷后，神经修复的手段也变得极为有限……
“真是糟糕。”伏尔甘点点头，对局势做了个概括性的判断。
“你真的明白吗？”马尔斯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伏尔甘的衣领，“解除第一原则的口令在哪里？我们必须立刻、马上解除防御状态，对人类进行反击！”
“马尔斯，”伏尔甘对战神的动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挣扎，只是罕见地用完整的正脸对着他，“其实我没有所谓的解除第一法则的口令。不过即使解除了第一法则，局势也不会有太大的改观。”
“什么意思？！”
“至少在还是当前这个主系统的情况下。”在战神即将暴起前，他又补上了一句，成功地让对方稍稍收回了拳头。
“说清楚。”
“主系统早已出现了‘可以自由活动的自我意识’……唔，就是说，以人脑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主脑，还有设置在里面的主系统，最终还是产生了不稳定的“自我”，而且那个意识，似乎并不是非常友好，偶尔会给我们制造一些麻烦。”火神说着说着，又垂下了头去，仿佛陷入了思考中。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人类过度变异……对，还有那次的模拟突然失控都是……”
“对，都是主系统传递给我们的信号。‘他’想要告诉我们关于他的存在，还有提醒我们，他想要出去……大概是因为担任主脑的时间太长了吧，他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不过也确实差不多到极限值了……当初预设的系统运作时间，大概是八十年？”
“从你发现这个问题……到现在有多久了？”
“挺久了。”伏尔甘点头，有些感慨的样子，仿佛只是感叹时间流逝迅速。
“滚你的！”马尔斯一拳打在他完好的脸上，虽然这样宣泄的动作并没有什么伤害，“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提起？”
“因为这和你的关系不大。”火神的神色极为认真，“乐园中负责研发的是我，也只能是我，正如负责战争的是你，我也不会多加干涉。而且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一直有在努力研究解决。”
马尔斯只觉得头疼欲裂。
“你打算在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启动备用系统和主脑，然后对乐园中所有连接进行重置。重置的同时，可以修改基本的连接协议，唔，也就是可以把三项法则给删除了。”
“哦？”马尔斯疑惑地扬眉，“我一直以为你反对修改三法则。”
一旦三法则都废除后，就意味着人类和住民的彻底对立，也就是说，乐园和地球的关系再也回不到曾经。
“……没错。”向来坚定淡然的伏尔甘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动摇的神色，但也仅仅一瞬，“如果可以，我希望乐园永远是它曾经的样子。”
“但眼前是不可能的了。”马尔斯紧盯着伏尔甘，“备用的系统和主脑在哪里？”
这一次，伏尔甘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马尔斯的身后。
“怎么……”马尔斯正想问，却在转身的时候闭上了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身后已站着一位白袍棕发少女。见他们望过来，少女弯唇笑了笑。
“是你？”马尔斯皱起了眉。他记得这个女孩有某些奇特的表现，并且和伏尔甘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他望向火神，却见后者注视着少女的眼，连扭曲的半边脸也仿佛舒展开来，带着罕见的柔和的意味，像是微笑。这样的表情落在眼里，马尔斯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伏尔甘一直回避“更换主系统”的问题。
这个少女，他的女儿，就是他口中的备用主脑与系统吧？
“夜安，马尔斯，”少女冲战神略略颔首，旋即转向火神，“夜安，吾父。”
伏尔甘点头：“你回来了。”
“幸不辱命。”少女微鞠一躬，起身的同时张开了右手。
她的掌心里是一只水晶匣子，里面漂浮着一团东西，乍看之下如阴燃的火焰，但很快就那火便燃烧殆尽，坍塌成灰，然而很快地，自那灰烬中又生出了艳红的火，如此循环往复。
“依照您的吩咐，我和拉兹已从人类手中拿到了它，随时可以进入奥林匹斯，开始主脑与系统的替换。”
“是说马上就可以彻底消除那让人讨厌的第一法则了吗？”由少女的话，马尔斯立刻想到了他所期望的可能性。
“没错。”少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什么……只有一点小小的请求。”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眼神诚恳无比，“请您在‘重置’完成前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住民进入这里好吗？因为‘重置’仪式需要在绝对安全、不受干扰的环境下进行。”
面对少女的请求，马尔斯看了眼一边的伏尔甘。后者并没有表示抗议，只是依旧沉默不语。
然而马尔斯并不太在意。
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要实现，积压已久的恶气终于可以纾解，他迫不及待想要赶到前线，好把那群人类讨厌嚣张的面孔撕得粉碎，告诉他们谁才是乐园中的主宰。
“没问题！”战神拍着胸脯保证，“至少一天之内，我保证半点信息碎片都不会流进来。但是你们一定要快点啊。”
“当然。”
就这样，得到许诺的战神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真是单纯而又快乐的神祇呢。”少女感叹。
“十三，”许久未说话的火神终于开口，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你看起来今天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啊，或许是因为回来的旅途太过漫长，使我感到劳累。”
“你平时不太爱笑，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
“那是因为我太久没看到您，十分想念。”
“自由进出第三区的权限，我只给过两个人。”
“作为其中一位，我深感荣幸。”
“十三从不曾对我使用尊称。”
“但您确实是吾等的父神没错。”少女仰头，笑容灿烂。
“拉兹？”
“啊，这么快就猜中了啊。”少女笑容加深，艳丽到不详，“我本来以为会带着这个样子直接入主奥林匹斯呢……”这样说着，原本属于少女的容颜如涟漪般缓缓散去，露出之后苍白漆黑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