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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客客气气地请她另谋高就。虽然是他们无故炒人却也没有什么补偿金的,因为这类几百块月薪的工作都不签劳动合同,员工的留去与否全在他们一念间。多亏老板还有几分过意不去,说可以让她在宿舍多住几天,给她时间找到工作再搬走。
时值盛夏7月,天气炎热无比。热辣辣的阳光是金沙金粉,将人深埋。那如火如荼的热,就带了某种窒息般的压力。这样酷热的暑日,谭晓燕每天顶着炎炎烈日奔波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不停地应聘面试找工作。
一份合适的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尤其是上赶着找时更难。找了几天没找着,老板娘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宿舍的铺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谭晓燕不搬走,亲戚的女儿就得一直在她家住下去,她当然不乐意,于是言语间不免带些敲敲打打。谭晓燕年轻气盛,听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赌气之下拎起行李就走人,发誓宁可露宿街头也不留下看她的脸色受她的气。
气急时顾不上考虑那么多,真拎着行李踯蹰在深圳街头,谭晓燕头脑慢慢冷静,才渐渐懊恼。何必去赌那口气呢?老板既然答应了让她住到找到工作再搬,老板娘再摆脸色她也应该只当看不见,就死乞白赖地继续住着。可她却太急躁,被人话里带刺地说了几句就气冲冲收拾行李走人。她这一走老板娘正中下怀,自己却落得流离失所。这样的行为真是愚不可及。
踯蹰良久后,满心委屈与郁闷的谭晓燕干脆拎着行李上了一辆巴士。巴士将经过深圳著名的深南大道。
宽敞笔直的深南大道是深圳最繁华的道路。它横贯深圳市区中心地段,深圳大学、科技园、华侨城、中心公园、世界之窗、东门商圈、地王大厦等一幢幢现代化的漂亮建筑物如珍珠般点缀在深南路两旁。夜幕低垂时,无数流光溢的霓虹灯比天上星辰更好,映得整条道路璀璨辉煌。深南大道被誉为深圳的一张名片,不仅只是一条具备交通功能的马路,更是这座城市一个浓缩经典的景观窗口。
谭晓燕很喜欢深南大道。来到深圳后,第一次坐车浏览这条马路她就为之深深折服。她觉得深南大道美极了,一种现代化的充满时尚活力的美。有时休息天没事干她会乘巴士在深南大道转上一圈权当观光。现在被炒了鱿鱼无处可去时,她又一次登上这辆平时乘惯的巴士,想借游览美景来排遣自己的低落情绪。
深南大道的美丽一如既往,可是她看着看着,心情却越来越低落。美景不但没能遣散郁闷,反而令她更加难过。在某一站她下了车,找到最近的电话亭给秦昭昭打电话。
秦昭昭刚回宿舍,一接就听出好友的声音有些异样。担心地问怎么了,谭晓燕把遭遇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她,最后说:“昭昭,我现在一个人拎着行李走在深南大道上。我以前跟你说过深南大道很美,绿化非常好,漂亮的建筑物又多,没事时我很喜欢跑来游览这条马路。今晚的深南大道还是那么美,可是我心里却很难受。因为它再美也跟我没关系,这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异乡来的打工妹,深圳虽大,却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的打工妹。”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十九岁的少女伤心得哽咽难当。。
美丽的深南大道,它会记得这个仲夏夜里,一位来自异乡的年轻女孩独自踯蹰街头时委屈无助的伤心哭泣吗?秦昭昭却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谭晓燕在电话那端的声声呜咽,让她整颗心变得无比酸楚苦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每一个怀着梦想走出去寻找未来的年轻人,在风风雨雨经历过外面的世界后,都会深深懂得这两句话的意思吧?
谭晓燕在深圳举目无亲,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吴帼英,她只能再次投奔她。她又收留她住下,还劝她跟她去夜总会看一看:“坐台其实没什么的,你只要陪那些老板唱唱歌喝喝酒,不出台就行了。”
谭晓燕到底借住在她这里,不好太过拒绝,就勉为其难地跟着她去了一次。也没怎么打扮,就那样素面朝天白衣蓝裙地进了一间包厢。里面坐着吴帼英的一位熟客,她把谭晓燕介绍给他认识:“这位妹妹是我家乡人,请郝老板您多多关照,别吓坏了小妹妹。”
不知是否她的关照起了作用,郝老板表现得很斯文,果真只是让谭晓燕陪着唱了几首歌,临走时给了她两百块钱。她意外之极地瞪大眼睛,这是头一次,她赚钱赚得这么容易。
那一刹那,她真想答应吴帼英正式来夜总会坐台。钱来得多轻松啊!人的天性都是好逸恶劳的,如果能够轻松赚得,谁会愿意去吃苦受累?。
谭晓燕再次打电话给秦昭昭告诉她那次的夜总会经历,她敏感地听出了她的动摇。当即就劝了她好久。这晚见识了那位夜总会小姐袒胸露背的装束后,她又连夜写长信给好朋友。谭晓燕没有固定联系的电话,她要找她只能写信。她在信中告诫她千万千万不要去夜总会上班。那种地方像个大染缸,人若掉进去,想不被染得光怪陆离都难。
7
秦昭昭第三次借故跑去乔穆外婆家,敲门时心扑通扑通地跳。已经放暑假了,乔穆应该也在家吧?下意识地,她理了理头发,又抿了抿搽着薄薄唇膏的嘴唇,希望自己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会比较漂亮。但乔穆却不在家,她由衷感到失望。把失望小心地掩藏在笑容背后,她照样主动帮乔穆的舅妈干起了家务活。
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忙干了活,舅妈终于主动开金口留秦昭昭吃了晚饭再走。她一开始不想麻烦人家,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乔穆会回来吃饭呢?遂留下了。。
可是乔穆晚饭没回来吃,舅妈含糊地说他忙不用管他,秦昭昭也不好详细打听。穆松加班未归,饭桌上就秦昭昭、舅妈和她女儿婷婷三个人。外婆已经提前喂过了。
舅妈这天对她格外热情,一个劲给她挟菜:“都是一些家常菜,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勿要见怪啊。”
秦昭昭受宠若惊,她几时不是外人的?。
秦昭昭头回见乔穆的表妹婷婷。她的人和她的名字截然相反,胖乎乎的脸蛋胖嘟嘟的身材,没有半点亭亭玉立感。她的基因显然随她妈比较多,几乎看不到和乔穆有相似的地方。
舅妈说婷婷下半年念高二了,高二来了,高三还会远吗?得抓紧时间努力学习了。可是她的学习成绩却不太稳定,想替她报个暑期辅导班巩固一下,学费又贵得吓死人。家里的经济困难啊!老人病着小囡还在上学,她又是全职主妇没个开工资的地方,全家就靠穆松一个人赚钱糊口,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诉了半天苦后她把话绕上了正题:“秦昭昭,你和乔穆是认识那么久的朋友,他的表妹也就相当你的表妹,你暑假有空时能不能来帮忙辅导一下我家婷婷的学习呀?”
秦昭昭恍然大悟,何以舅妈的态度突然有了大转圜,原来她想找她替她女儿义务辅导功课,也就是免费家教。这算盘打得够精的,但她愿意被她算计:“好的,阿姨。”
舅妈眉开眼笑:“谢谢你了啊!”
当晚秦昭昭就留下来辅导婷婷的功课。这女孩在学习方面缺乏灵气,挺简单的题目有时也会弄错,复杂一点的更要反复提点才会明白。每每让她说得口干舌燥。
她的“义务劳动”如此尽职尽责让舅妈非常满意:“你真是有耐性,以前我叫凌明敏替婷婷补习,多说几遍她就不耐烦。后来干脆不来了,说是学校的功课忙没时间,我知道她其实就是不想来。”
秦昭昭微微一笑不发表意见,凌明敏不愿意来很正常,来了要替笨笨的表妹辅导,还要替瘫痪的外婆洗尿布,谁会愿意来?做人女朋友并没有要充当免费家教或保姆的责任。
而她会同意是有私心的,明知被人利用也心甘情愿。因为她暗恋乔穆多年,暗恋是那么卑微的事,有如开在尘埃里的花,渺小不起眼,却依然是一朵情意无限的花。她很乐意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经常去他外婆家,感觉上和他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和舅妈说好每周至少来辅导婷婷三次,秦昭昭严格按约定准时前往。第二次去就遇上了乔穆在家,他正准备把外婆抱下楼用轮椅推着去散步。得知她在做婷婷的免费家教他很惊愕,虽然当着舅舅一家人的面他没有说什么,却深深蹙了一下眉。
秦昭昭替婷婷辅导完后,乔穆也正好陪外婆散完步回来。他主动送她下楼,一出门就叹气:“秦昭昭,让你义务替婷婷辅导真不好意思。我舅妈也真是的,怎么就开得了口?”
“没事的,反正我有时间,帮忙辅导一下功课又不累。”。
“可是大热的天让你来回跑,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贴时间贴精力,舅妈她也过意得去。”
“不要紧的,我骑车跑来跑去就当锻炼身体了。”。
乔穆认真地看着她说:“秦昭昭,我知道你的心地好,愿意帮助人,但我舅妈这么做根本是在利用你的好心占便宜,我很过意不去。”
“乔穆,真的没关系。你舅妈也确实是有难处,辅导班的学费都不便宜,我就帮帮她了。”说着秦昭昭岔开话题:“对了,你最近很忙吧?”。
“嗯,是挺忙的,暑假我在一家少儿艺术学校兼职教钢琴。”
“难怪我上次来都没见你在家。”
乔穆有些怔仲:“你说这儿啊!我没住在我外婆家。”。
秦昭昭一怔,自以为了解:“哦,你暑假也还在住校吗?”。
他默然片刻才回答:“我租房住。还是以前我妈在时租的一套房子,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我一直没有退掉。”
当年穆兰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当了陪读妈妈,在上海音乐学院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作为她们母子在上海的家。租赁合同一年一年地续签着,在她因车祸去世后房子还有半年的租期未满。如果她还活着,这套房子她还会继续租住,因为她还会继续留在上海陪儿子读大学。乔穆舍不得退掉这套和母亲一起住了几年的家,他决定继续租下去,尽可能把这个“家”保留得久一点。
秦昭昭没想到是这样,她想当然地以为乔穆父母双亡后再回上海一定住在外婆家,却原来他还继续租住以前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房子。难怪上次她来看不到他,而舅妈当时的含糊其词此刻想来明显是不想在提要求前被她知道乔穆其实不住这里,怕她会因此不答应帮婷婷免费辅导功课。其实她真是多虑了,就算乔穆不住这她也还是会答应,毕竟这是他的外婆家,他时常会回来。能够隔三差五见到他她就很满足了,况且她也不可能跑去他独居的地方找他,她不好意思的。。
这个暑假,秦昭昭在超市打工之余的时间几乎全在乔穆外婆家当“义工”了。外人看来她是没有任何报酬的,但对她而言却是有报酬的,那报酬就是可以经常见到乔穆。
乔穆暑假虽然也在打工,但时间比上学时还是宽松些,回外婆家的次数也多些。他很依恋他外婆,经常一回来就陪她说话,跟舅舅一家人反而没什么话可说。他们祖孙俩对话都用上海话进行,秦昭昭本就不太听得懂,更何况老人家还吐字含糊不清,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秦昭昭听不懂,婷婷却基本都懂,她撇着嘴说:“奶奶脑筋不灵光了,翻来覆去总是说些车辘轳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也就是表哥有耐心听她罗嗦。”。
乔穆对他外婆真得很有耐心,他不仅陪他外婆说话,还经常替她洗头洗脸或洗脚,为她按摩身体,傍晚时总会推她出门散步。穆松工作起来经常要加班,在家时间少,而舅妈是不愿费那么大劲分别把轮椅和老太太都搬下楼去散步的,只有乔穆回来了才会陪外婆散步。老太太只要一见他进门,满是皱纹的脸就笑成一朵菊花。
秦昭昭因此由衷地对他说:“乔穆,你照顾你外婆真用心。”。
乔穆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那时我妈的情况你都知道的,医生说即使她能活下来也会瘫痪,还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舅舅想过要放弃治疗,但我无论如何不肯。因为只要妈妈还活着,不管她是瘫痪的病人还是植物人,我都还是有妈妈的孩子。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抢救,但她还是……我没有妈妈了,可我妈妈的妈妈还活着,外婆也一直非常疼我。照顾她既是我代妈妈尽孝,也是弥补我不曾照顾过妈妈的遗憾。”
一席长长的话让秦昭昭感动不已,原来乔穆对外婆的悉心照顾,还有着怀念逝世母亲的因素在内。
乔穆经常回外婆家看望和照顾外婆,凌明敏却很少陪他回来。秦昭昭在他外婆家只遇见凌明敏一次,她看见她笑得礼貌而疏远:“秦昭昭,你好。”。
舅妈见她来了撇一嘴:“唉呀,大忙人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乔穆眉头一皱,岔开话题:“舅妈,今晚我们带外婆出去吃饭,您不用做我们的饭。”
乔穆和凌明敏俩人一个背着外婆一个端着轮椅下楼去了。舅妈有些奇怪地嘀咕,好好地他们怎么就想着要带个瘫痪老太太一起出去吃饭呢?。
婷婷突然想起来:“妈,今天该不是表哥生日吧?我记得以前吃他的生日蛋糕总在暑假,姑姑每次都去红宝石蛋糕店买蛋糕。奶奶最喜欢吃那家的鲜奶小方,其他蛋糕店的鲜奶蛋糕都说不地道。”
舅妈这才恍然大悟:“对呀,他是农历6月出生的,这个月正是6月呢,具体哪天我就记不清了。搞不好今天真是他生日,我都给忘了,这孩子怎么也不吱一声啊!”
秦昭昭听得怔了,原来今天是乔穆的生日,可是他舅舅一家却都不记得,忘了个一干二净。
穆松这天难得不用加班准时回家了,听闻此事后他赶紧去翻日历:“今天真是乔穆生日呢。唉呀,姐姐姐夫过世后这是他第一个生日,我们居然都给忘了。我这些天天天加班忙晕了头,你每天闲在家里怎么也不记得?”
他的埋怨,换来妻子陡然高八度的声音:“什么?你妈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靠我伺候,你敢说我天天闲在家里?我这个全职主妇并不比你这个上班族轻松多少,你能忘记我为什么不能?何况乔穆是你的亲外甥,跟我还隔着一层呢,你都不记得就别埋怨我。”。
他们夫妻俩拌起嘴来了,秦昭昭自觉不便在场,赶紧借故离开。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乔穆,今天是他生日,父母离世后他的十九岁生日被上海仅有的亲人舅舅一家全然忘却。但他来接外婆时却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不满,只是平静地接了人就走。是否在他心里,舅舅一家记得与否都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只把外婆视为唯一的亲人?
大二开学后,秦昭昭有暑假两个月在超市打工的工资垫底,不像上学期那样什么兼职都接了。她只固定为一个小学生做家教,每周去三次,以小时计费,每个月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有空她依然会去乔穆外婆家为婷婷免费辅导,大都在时间比较宽裕的周末。
而周末,乔穆如果没事也都会回外婆家。虽然他回来后只和外婆耐心交谈,对舅舅一家人都言语不多,但对她的态度却很友好温和。每次她离开时如果他还没走总会送她下楼。她也常常在他准备带外婆出门散步时,先替他把轮椅搬下楼去,免得他跑几趟。
她只是举手之劳,他却很感激:“秦昭昭,谢谢你。婷婷搬了几次都有意见,嫌五楼上上下下搬来搬去太累了。你是非亲非故的人,却愿意帮忙,你是我见过心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