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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看了一眼说,“他是来找我的。”
何穆走过去跟那人低头耳语了一番,林鸿文这边已经把门打开了,刚想招呼两人进来说,却发现那人已经走了。
“前阵子你让我打听贺贵,现在有些眉目了”,何穆说。
“他这两年到底干嘛去了?”林鸿文问。
“他原本在呼兰城有些地,后来卖给了俄国人。”
“卖给俄国人?”
“嗯,然后他拿着钱去了奉天,在那边开了烟馆”,何穆说,“你知道那东西,虽然害人不浅,但确实是一本万利,那两年他赚了不少钱。后来不知道为何忽然就不做了,一夜之间关了烟馆,带着家人就走了。”
“走了?”林鸿文笑笑,“怕是得罪了什么人,连夜跑了吧。”
“这中间原委还没打听明白”,何穆说,“不过他在奉天那两年,据说也是心狠手辣,手底下养了一些人,那些人大多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搞不好跟文森打听事儿的就是其中一个”,林鸿文猜度着,“我说呢,那时候在医馆,他领着女儿来酬谢徐大夫,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原来是去卖鸦片了,可真是有出息!”
“对了,那个姚顺昌,跟他是亲戚”,何穆说,“以前在呼兰城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就很好。后来姚顺昌来了傅家店,两人一直也没断了联系。”
“我还奇怪,怎么没招他没惹他,他就奔着咱们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林鸿文想了想问,“刚才跟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这……”何穆一时语塞。
“你不用顾忌”,林鸿文说,“我不是想责备你,那人是以前和你一起设赌局的人吗?”
何穆点头,林鸿文接着说,“我和你说过,卿之和时英都是守规矩的生意人,要是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凭他们的聪明劲儿,生意肯定能做得越来越大,风生水起。怕只怕来了些不守规矩的,这就不好办了。你还记不记得,铺子还没开业的时候,我说时英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但有你跟他一起,我就放心了。”
“记得。”
“现在也是一样,时英和卿之是一路人,赚钱离不开他们,明刀明枪的来他们也不怕。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鸿文直直地看向何穆说,“咱们两个就是挡暗箭的。”
“明白”,何穆坚定地说。
“所以,咱们需要那样的人”,林鸿文说,“贺贵现在是还没跟咱们卯上,但万一哪天他真跟咱们卯上了,就凭咱们两个,只怕用尽浑身解数,也难保商行周全。找几个你信得过的,塞钱也好,什么都好,手段方法你看着办,我只要求一点,让他们以后替咱们办事。”
“人我会安排好的”,何穆沉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林鸿文笑笑,“你也不用太紧张、太着急。如今咱们商行这棵小树还没长到招风的那个份儿上。咱们不惹他,他也犯不着招惹咱们,都是为了赚钱,哪怕姚顺昌和他是亲戚,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和咱们死磕的。”
“我明白”,何穆应道。
林鸿文伸出手指一下按住何穆的眉间,来回晃了晃,“行了,别皱了,再皱都要出褶儿了。”
何穆这才松开了眉头,咧嘴笑了。
62。
一转眼,周时英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林鸿文也已经习惯两头奔波的日子。这天中午文森跑了过来,说有一批新的洋布要到货。林鸿文听说是洋布,连眼皮都没抬,满大街都是洋布,有什么新鲜的。
“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徐卿之倒是好性子地问着。
文森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块,“最新生产线,最高技术水平,跟你们卖的绝对不一样!”
徐卿之接过那洋布,一入手便觉得轻薄,他转手塞给林鸿文。林鸿文摸了摸,质地确实和商行里卖的都不太一样,他朝徐卿之眨了下眼睛。
“都有什么花色?”徐卿之直截了当地问。
文森摇了摇手指,“这么好的生意,我都先想着你们,你们要怎么感谢我?”
徐卿之笑笑说,“听说前面新开了家西餐厅,我们又正好还没吃午饭,不如一起去,一边吃一边谈?”
文森收起布样,转身往外走。徐卿之急忙喊住他,文森说,“别着急,我去取图册,一会儿过来找你们。”
文森出门之后,林鸿文有些忐忑的说,“还是你们俩去吧,我都没吃过那些东西,听说规矩还挺多,我再闹笑话。”
“就是没吃过才要去吃”,徐卿之说,“放心吧,到时候你就坐我旁边,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三人顶着大太阳进了西餐厅,那餐厅并不大,据说是俄国人开的。文森来中国快两年了,俄国菜也是头一回吃。三人由门口的接待人员引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菜单一拿来,三人都傻眼,整页的俄文谁都看不懂。文森问女服务生会不会说英文或者中文,女服务生听得一头雾水,转身走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中国男人,但一张嘴徐卿之和林鸿文就发现,他只是长得像中国人。中文说得磕磕巴巴,英文也说得南腔北调。
三人听得半懂半不懂,稀里糊涂的点了些罐闷羊肉、牛排、红菜汤之类的东西。先上来的是红菜汤,文森很受不了这个味道,喝了两口就撇撇嘴放在一边了。徐卿之本来就喜欢清淡的,这汤自然也不讨他喜欢。林鸿文倒是觉得还不错,他本来就喜欢辛辣刺激的东西。后来的罐焖羊肉、肉饼和牛排,味道还是不错的。林鸿文本来有些拘谨,后来看着徐卿之有样学样,也放松了一些。
三人专心致志地吃,谁也没有提起生意的事。直到甜品上来了,文森才把图册交给徐卿之。甜品是冰淇淋,林鸿文没吃过,眼睛里满是好奇。用小勺挖了一点塞进嘴里,甜腻冰凉。林鸿文虽然不太喜欢甜食,但却喜欢清凉,吃得很是开心。
徐卿之翻了翻图册,又递给林鸿文看,随即问文森,“这批货数量多还是少?”
文森说,“本来我能拿到的数量就不多,再加上运输途中难免有损耗,到手就更少了,所以我先问问你们,你们如果不要,我就把消息放出去。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会错过这笔买卖的。”
徐卿之笑笑说,“这么紧俏的东西,你都先想着我们,我哪能不领情,但是说好了,老规矩。”
“知道”,文森说,“只供给你们一家。”
双方愉快地达成了口头协议,回到商行后文森又拿了合同给徐卿之签。虽然合作过很多次,不过徐卿之还是像之前的每次一样,认认真真地逐条看了所有条款,才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了合同,文森又开始推销了自己店里的一系列新货,但徐卿之和林鸿文都兴趣平平,文森只好抑郁地拿着合同回去了。
文森在自己的洋行里一直坐到天黑,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中国雇员已经整理好了货品,换好了衣服,准备下班。文森跟他说再见,自己也准备回去。谁知刚到门口就被堵了回来,文森看着进来的三个人面色不善,下意识地往后退,他想着收银台那里的钱并不是很多,给他们也无妨,又想着墙角那张台子的抽屉里,还有一把手。枪。
为首那人笑着用英语跟文森说,“文森先生不必害怕,我们今天来,只是因为我们老板贺先生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39。第三十九章
文森打量了一下为首那人,他的年纪要比徐卿之年长一些,眼角有笑纹,可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什么生意?”文森问道。
那人说,“我们听说文森先生的商行即将有一批布料到货,所以想来问问。”
文森想了想说,“这批货已经有买家了,你们来晚了。”
“价钱的事情好商量”,他笑着说,“不知买家是谁,如果文森先生不方便出面,我们可以与他们协商。”
“这不是钱的问题”,文森说,“虽然赚钱很重要,但信誉也很重要。我既然已经把货卖给他们了,就不能再卖给你们,否则我以后的生意要怎么做?而且我们已经签了合同,这笔交易是受法律保护的,违约要承担责任,请你们不要难为我。”
“文森先生不必紧张,我们不会难为你,只要您告诉我们买家是谁,其他的事我们会解决的。”
文森摇摇头,“我并没有向你们透露买家信息的义务,如果你们喜欢我洋行的商品,下次请早点来。”
那人看了文森一眼,笑容更加殷勤,“既是这样,我们也不打扰文森先生了,希望以后跟您还有合作的机会。”
“那是当然”,文森附和道,送走了几个人。然后跑到角落里,把枪掏出来抱在怀里坐了下来。
外面夜幕已降,四个神色匆匆的人上了马车。
“老板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妥,回去准备领罚吧”,一男子说,正是为首的那人。
“刚才如果再吓唬吓唬他,他没准就说了”,另一男子说道。
“你懂什么,再吓唬他,他以后还能跟咱们做生意吗?”那人说,“我想老板本意就是想来吓唬吓唬他。其实那批货卖给谁了,他不说那也是明摆着的,他中午还跟人家出去吃饭呢。”
“那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让咱们吓唬他,还不能使劲儿吓唬。”
“我想应该就是让这个洋人有点顾忌,以后生意别可着一家做。”
马车潜进夜色里,车轮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文森拿着手。枪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打开门向外看,确认没人之后,轻手轻脚地回了住处。
63。
新一批的洋布到了之后,林鸿文去傅家店,让裁缝裁了些夏天的衣裙。那面料比之前的更轻薄柔软,正适合夏天穿着,卖得十分好。林鸿文琢磨了一下,跟裁缝报了个尺寸,做了一身儿给茹婷拿去了。
茹婷见了他很是高兴,林鸿文把礼盒递过去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
“上次说好了给你带的”,林鸿文笑着说,“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茹婷打开礼盒,一件做工精良的洋装静静的躺在里面,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柔软非常。
“这真的是给我的?”茹婷眼巴巴地看向林鸿文。
“是啊”,林鸿文笑着说,“尺寸是我大概估计的,你有空试试,不合适再拿来改。”
茹婷拿起洋装比量了一下,转头看林鸿文,“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我估摸的”,林鸿文说,“我也做这行也有一段时间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茹婷勾起嘴角,“我还以为哥哥阅人无数,一打眼就知道别人的身段儿。”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总说这些不正经的”,林鸿文摇摇头,“快忙去吧,我还有事儿,得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啊”,茹婷伸手扯住他袖口,“我还没换上给你看看呢。”
“下次再看吧”,林鸿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合适别忘了拿来改。”
茹婷松开手,低着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下回要是这样急匆匆的,就别来了。”
“好嘞,都听你的”,林鸿文逗她说。
“你这人!”茹婷抬头瞪了他一眼。
“知道啦”,林鸿文伸手替茹婷抚了抚耳边的发丝,“下次我一定待到你撵我为止,好吗?”
茹婷抿着嘴乐了,林鸿文也笑着转身出去。
林鸿文以前曾经打趣过周时英,说送红姐东西不送点值钱的,净送衣服。周时英说你知道什么,好看的衣服对女人的吸引力,比男人大多了。林鸿文以前不信,可今天茹婷打开礼盒时,那一瞬间的神采,倒让他深信不疑。
64。
——正阳街贺记商行——
姚顺昌正在给贺贵倒茶,那茶味道清香,贺贵也夸了两句。姚顺昌喝了口茶,正色道,“老哥,你托我打听的事儿,我打听到了,你猜得没错,就是合众商行。”
“坐实了?”贺贵问。
“坐实了”,姚顺昌说,“我还特意买了一件回来,那花色和质地,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年纪轻轻,也算是有本事”,贺贵说,“你当年被他们摆了一道,也正常。”
“老哥你莫看他们年纪小”,姚顺昌冷笑着说,“心可狠着呢。”
“哦?怎么说?”贺贵问。
“我听说那时候新兴街的商铺,都是可丁可卯,他们为了插一脚进去,硬是把一个老头给逼死了。”
“这……”贺贵摇摇头,“这传言不可信,一个老生意人,怎么好好的就让几个后生给逼死了?”
“我也是听说,那老头有个女婿,特别好赌,家里经常帮他还赌债,后来更是连铺子的房契都输给了合众商行的人。所以合众商行的人就来收了他们的铺子,把老头赶了出去。那老头的闺女当时怀着孕,后来难产死了,老头呢,也上吊死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贺贵说,“这没什么可说的啊。”
“老哥你怎么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
“你把这件事反过来想想,那几个后生要开商行,需要个铺子,新兴街上的铺位可丁可卯,没有他们立足之地。可是有一家铺子的老板,他女婿嗜赌成性,败得铺子入不敷出”,姚顺昌看向贺贵,“老哥,你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这老头的女婿好赌,故意找人坑他,为的就是让他最后把房契抵给他们?”贺贵问。
“我就是这么想的”,姚顺昌说,“当年别人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和你刚才的反应一样。欠债还钱,有什么啊?可后来被他们摆了一道,我觉得这些人不简单,再想想当年的事儿呢,就更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事儿谁都没亲眼看见,不过都是猜测罢了。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这些后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贺贵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膝盖,“做生意有来有往,咱们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他们现在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既然他们没得罪咱们,咱们也不必跟他们起争执。”
“可是他们抢了你的货啊”,姚顺昌说。
“这也不算抢”,贺贵说,“本来也是那个美国人先去找的他们,我也让人去吓唬他了,估计以后这美国人再跟他们做买卖,心里也得寻思寻思,这就够了。”
“可是……”
“你们以前的事,我也听你说过了”,贺贵打断他,“他们摆你一道不假,可那也是因为你先招惹人家的,你偷了他们的图样,还指望他们不声不响的把这亏吃下?换你你干吗?”
姚顺昌被堵得没话可说,贺贵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你听我的,这事儿就算翻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知道吗?”
“知道了”,姚顺昌不快地应着。
“对了,昨天公谊会开会,姓徐的那个后生身后跟着个年轻人,我看着有几分面熟,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贺贵问。
“左右也不过是他们商行的伙计吧”,姚顺昌说。
“去打听打听”,贺贵说,“我看姓徐的待他与别人不同。”
“知道了”,姚顺昌应道,“老哥你放心,我保准打听明白。”
☆、40。第四十章
65。
中国大街的合众商行里,徐卿之正和一个叫山田的日本人谈着生意。这个日本人算得上是商行的熟客了,每月都会买一些丝绸和茶叶,数量也相对固定,这些东西据说兜兜转转最后都卖给了在哈尔滨的日本人。可今天,他却提出要把数量翻番。
“山田君,怎么这个月要这么多的丝绸和茶叶?”徐卿之问。
“不只是这个月”,山田说,“以后每个月都要这个数目。”
徐卿之微微皱起眉毛,有买卖做是好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