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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里面的人和外面的大厅隔开。
大晚上的苏烈和杨朵薇在酒店出双入对,我心里像被人浇了硫酸一样灼烧得慌,我希望他们快点进电梯,我好赶紧逃离。我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波澜不惊地回到属于我的生活。
他们朝喷水池的方向走来。我鬼鬼祟祟的已经引起保安的注意,保安也朝我走来,两面夹击,我慌张得不知所措,想要不顾一切地往右后方向的餐厅侧门跑,才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腰,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翻到喷水池里。
整个世界都把聚光灯转向我身上,就好像《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被现场直播的人生,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浑身湿漉漉地从水池里站起来,看到苏烈惊愕的面孔,以及杨朵薇的惊愕中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顿时有种想要宇宙大爆炸的心情。
保安过来把我从水池里拉出来,撞到我的人连声道歉,我捂着脸不敢看任何人。
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不慌张,可以不在苏烈面前出糗,可以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面前,高贵冷艳地不在乎他?即使是假装,我也一样都做不到。
餐厅那面的人也被惊动,纷纷朝这边伸着脖子,好几个酒店工作人员同时围上来。
苏烈很快恢复平静,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看到他朝电梯口的方向走,杨朵薇朝我微微地耸了耸肩,扭过脸跟在苏烈后面。
我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工作人员要带我去换衣服,我沮丧地说不用了,我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心情低落地朝大门走。酒店大厅里如此金碧辉煌,如此喧嚣,可门外迎接我的是浓稠的黑夜。我会窒息吧。
浑身湿透的我,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刚踏出酒店大门,有人从后面一把拉住我的手,迅速地、用力地把我从暗影中拉回来。握着我的力道使我整个扭转过身体,看到苏烈近在咫尺的面孔时,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我呆若木鸡,僵直地站着。苏烈边拉着我往回走,边对旁边愣愣的杨朵薇说:“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好。”
我的余光瞟到杨朵薇咬着嘴唇踩了跺脚,恨不得把眼神当作原子弹朝我投射。
苏烈拉着我的姿势帅呆了,酒店里灯火通明,温暖动人,光线晕开一片一片交叠环抱着我。我觉得自己像一匹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嫩绿草原上的肥美马匹,一切缓慢而绝美,就算眼前昙花一现,前方刀山火海,我也义无反顾。
等到我换了干爽的浴袍坐在苏烈套房的沙发上、喝着苏烈给我倒的热水时,心里才缓过劲来,只是一切依然像梦一样不真实。脑海里自动播放我们在泰国相处的画面,其实带给我很多快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趟旅程。
我坐在沙发上动也不敢动,只是转着眼珠观察房间,当我看到苏烈搁在床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以及桌子上的机票和护照时,当的一声,梦终于醒了。
苏烈在阳台打了个电话,走进来时语气意外的好:“我叫人给你找了几件衣服,等下送过来,你换了衣服再回去。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刚过九点半。
我突然有点适应不了他好言好语的态度,像变了个人似的让我感到陌生,指着他床上的行李箱问:“你要出国吗?”
他没有看我,走到床边继续把衬衣叠进去,他叠衣服的动作很轻很轻,行李箱比去泰国时候那只还大出一倍,很久之后他才说话:“明天下午的飞机。”没有说去哪里。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国。”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看似平静的脸上弥漫着从身体里散发出的忧愁,和那个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家伙判若两人,像被霜打了的蔬菜。这些天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我无法想象,他被折磨得支离破碎,好像被拼凑起来的,一触就会碎灭。
活了二十一年,我从没像此刻感到这么难过,苏烈挂满忧愁的脸,行尸走肉般的身躯,看到这些,就像一只毒虫啃噬我的身体和灵魂。我很想抱一抱他,很想问他好不好,可是我开不了口,也动弹不得。我一向很笨不会安慰人。我也许会说,节哀顺变,活着的人不该携带死人留下的悲伤而活。
酒店人员把衣服送过来,我走进浴室的时候眼泪差点掉下来,在浴室里使劲儿对着镜子说别哭别哭,乖。我换好衣服洗了把脸走出去,阳台的玻璃门开着,风吹进来,白色的窗帘飘得像少女的裙摆。苏烈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汽车和路灯连接起来的长长灯河,背影遗世独立。
“去顶楼吗?”他突然回头问我。
几分钟后,我们已经站在了初次相遇的东方酒店顶层天台。风很大,夜色温柔如水,还有点不设防的凉意。我裹在不是我尺寸的宽大外套里,站在苏烈身边陪他看灯火璀璨的夜景,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可我心里却觉得明亮温暖。
我回忆起我们相遇的这些日子,苏烈的出现打破我这么多年来波澜不惊的生活,初次见面我便在他面前差点裸体,第二次见面我差点把他弄成残废,答应他的三件事没有一件能办得让他满意,反而让他屡次出糗。遇上我,他大概觉得很烦很倒霉吧。
我们在风中站了一个小时,什么话也没说。很久之后,我鼓起勇气对他说:“有件事你说对了,爱情是千变万化的,如果我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喜欢钟斯宇,你相信吗?”我故作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我现在觉得没有那么痛苦了,希望你也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把脸侧向暗夜那一面,看不见表情。我期待他说点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夜深露重,他朝我挥挥手说:
“很晚了,你回家吧,现在还能打到车。”
真是的,我是小狗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起下去吧。”我说。
他无奈地笑:“你是怕我跳楼吗?”
“很有可能,看你精神恍惚,还对我这么好,中邪了一样。”我老实地说。
“我有对你很好吗?”他否认,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脸上带着邪气的笑意,“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顶多以朋友的立场出手相助”
听听,他开始恢复本色了。我很感激他把我当朋友,不由得笑起来:“你看你,我说一句你总要反驳我几句,从不让我占你便宜。”
苏烈朝我走近:“你占我便宜还不多吗?吻都被你吻了。”我的脸腾腾地烧起来,不敢再看着他,拼命把脸迎着风的方向吹散热气。
“回去吧,还是你要吻别?”他故意说道,又朝我走近几步。在他要捉到我时,我及时跳开,像初次见面那样落荒而逃。36时候我祈祷着我们从此再也不要见面,可此刻我却恋恋不舍,靠在天台的墙壁后面喘息着,在眼泪掉落之前离开。
出租车载着我驶离东方酒店,我回头看一眼灯火辉煌的建筑,遗憾没有来得及问他要去哪里,何时才能再见。
夜色茫茫,风带来什么也将带走什么。
Chapter 10女追男,隔着海角天涯
我彻夜失眠。天亮后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电视台,一整天都想着苏烈晚上的航班飞离中国,飞往世界另一个角落,我们不仅仅是隔着几公里而是十万八千里。
苏烈飞机起飞前两个小时,我终于忍不住,和节目组的领导请了半天假,打车去机场。一路上我催着司机像催命一样,恨不得自己来踩油门。到了机场后我一头扎进人堆,大海搜针一样抱着渺茫的希望能见苏烈一眼,我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当面跟他表明心意,后悔莫及。
人海茫茫,我穿梭在各种面孔之中,绝望一点点吞噬氧气,光芒正在消失,我什么也没能抓到。
笨蛋,还是迟了。苏烈上飞机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嘿,林麒,希望你永远快乐。这半年来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希望你能连同我一起忘掉所有不快乐。”
我对着手机屏幕红了眼眶,抬起头,看到杨朵薇正从安检通道那头走出来,她真神通广大,不登机都能去登机口送人。她几乎同时看到我,我们面面相觑,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恩仇涌泄,有的只是沮丧和失魂落魄。我们静止在两个点上,身边是飞快行走的人群,行李箱滑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声音交织入耳,我们在各自的眼中看到“输了”两个字。
后来我和杨朵薇站在可以看到飞机起落的一大面钢化玻璃前,望着停机坪上一排排等待起飞的飞机,杨朵薇指着正在起飞的那一架飞机哽咽道:“苏烈在上面。”
等到飞机在远处的天空完全消失,我还在酝酿眼泪,杨朵薇在旁边已经哭出来,哭声排山倒海得吓了我一跳。我转头看她,她哭得扭曲了一张美丽的小脸,哭花了精致妆容,眼影和眼线晕开流下两道褐色的泪水,却毫不在意。
我的眼泪活生生地被她的哭声吓了回去,因为,她哭起来实在很丑,但真实且亲切。
她哭着哭着,靠着我的肩膀,紧紧抱住我把眼泪鼻涕全抹在我的外套上,边号哭边说:“我喜欢了他四年,我喜欢了他整整四年啊,他不爱我就是不爱我,他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啊?”
一旦问出“为什么”’就意味着爱情如果不是从来没有来过,那么就是以一种不可挽回的方式急速单程驶离。我轻轻拍着杨朵薇的背,觉得我们可笑又可悲。
哭过之后,我们结伴去机场一家日式铁板烧店喝酒。此时此刻,我们同是天涯沧落人。我一点都不讨厌杨朵薇了,甚至有点可怜她。她喝了酒之后两颊绯红,胡言乱语,看起来有点可爱。她对我说:“林麒你别可怜我,怎么说我也和苏烈交往过几个月,你比我还可怜,只是暗恋,而且他可能再也无法知道你的心意,你说你是不是比我还傻,呵呵。”
她虽然在笑,却笑得很悲哀。我苦笑着一杯接着一杯把酒浇到胃里,自嘲道:“是啊,我又傻又蠢的,情商低得令人发指,怎么没人找我去演傻姑。”
杨朵薇悲恸地说:“我何尝不傻,老实告诉你,其实苏烈这么多年来只交往过我一个女朋友。围在他身边的女生确实很多,但是他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花心。他的这些传闻,都是我造谣的,我四处说他的坏话,把他的形象塑造成可恶的花心大少,因为我怕别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值得人去爱。”
想到我和苏烈在搏击术教室的第二次见面,我说他是“花心大萝卜”时难怪他会那么生气。
酒过三巡,杨朵薇和我放下所有成见,我们谈论着苏烈的种种好与坏,我知道她这几天和苏烈见面,只是苏烈在安排话剧社的事,现在她是话剧社的负责人,苏烈把整个话剧社都丢给她了。杨朵薇就熊猫头套的洋葱事件以及把我丢在路边的事正式跟我道歉,她说当时得知我和苏烈去了泰国,很生气。她是醉的时候道的歉,不知道清醒过后会不会把这些都忘了。
我们还谈论各自的喜好,看在她也喜欢影片《德州巴黎》,而且看过不止三遍的分上,我把她过去在我脑海中的种种坏印象都抹去了。我们几乎要建立起友情,这简直成为整个世纪最大的奇迹。
杨朵薇醉得不轻,但还知道打电话给家里的司机让他来机场接她回去。她要载我一程,我拒绝了。分别前她目光炯炯地对我说:“林麒你知道吗?我嫉妒你。”她说着拉开车门坐进去,看起来没有一点醉意,车子载着她消失在车道那头。
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哭笑不得,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要去找麦莉,抱着她痛哭一场。车子开在途中,麦莉却先打来了电话。
“许征出事了。”她在电话那头说。
许征来跟我告别时只说去爬山,没想到他去爬珠峰,现在倒好,消失一周,没有任何音讯,他的家人已经请求警方去寻找。
当麦莉对一个人很生气时,说明她很关心那个人。许征的朋友打电话给她时,她又气又急,恨不得许征马上出现在面前好训斥他一顿。路远山高,除了等待尼泊尔那边能传来好消息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
两天,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很煎熬。秦雍特准麦莉一个长假让她休息,我陪着她住在学校,只是为了方便联系许征的同学,见面商讨对策。那几天她没有去拍卖行,对着电脑在网上搜索关于各种雪崩的新闻,渐渐对警方失去耐心,在网上发布各种寻人启事,花很多钱在微博里让人帮忙转发。麦莉开始感到害怕,虽然表现得很细微,但我知道她在害怕。只是她太要强,明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早上还要故意在我面前伸懒腰说睡得真好。
许征在尼泊尔消失的第十天,麦莉整个人被抽走魂似的。我问她:“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爱着许征?”
她整个人缩在寝室那张红色的宜家沙发上,抱着双膝,轻轻摇了摇头说:“你真以为我那么狼心狗肺?我毕竟和他交往了两年,但现在更多的是愧疚,我真的怕他死,他死了我一辈子也别想好好活。他一定是在惩罚我。”
“许征才不会惩罚你,他那么爱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内疚。我没有对他说实话,也没有对你说实话。我和秦雍早就认识,我喜欢他很多年,发生太多事情让我们一而再而三地错过,上次他知道我去丽江就追着去了,向我表白了。我感动了,心动了,觉得亏欠了许征。我何尝不讨厌自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三心二意的人,所以我只能选一边。三年内我不可能和许征结婚,可他父母催得紧,他妈妈甚至拿到我的电话,打电话给我,说她可能活不长,唯一的愿望是看着许征成家立室。你不是老问在十字街泼我咖啡的女生是谁吗?谁也不是,只是我花钱雇来演戏的,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一些。”
麦莉说了那么多,她说一句我心里揪一下,她总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却又装得很肤浅。我爬过去抱着她,我们披着羊毛毯挤在沙发上,头抵着头聊到天亮,她从没说过那么多的话。
她说:“我讨厌欠别人的,秦雍他给了我工作,我就卖命地干活,付出到我觉得我没有欠他的,我是有价值的员工。”
她说:“没有谁逼谁苦大仇深地生活,不愿发现美好,整曰伤春悲秋,埋怨过去带来的伤痛,固执地把伤痛当作唯一能使人成长的东西。如果喜欢这样过也就罢了,根本不喜欢还要装出很享受的样子,这和享受被人强暴的本质没有区别。所以呢,我永远也不要这样活着,我不要活在昨天也不要活在明天,我只活在今天。”
未来,我可能会忘了我妈第一次带我去学校时的场景,忘了第一次给我写情书的男生的名字和样貌,忘了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就算岁月像条奔腾不息的长河冲刷我的一生,冲刷掉我成长中弥足珍贵的画面,但麦莉说的这些话,冲不掉,将融入河流,成为河流生命的一部分,像我的血液一样流淌在身体里。
天亮之后,许征终于有了消息。他只是在尼泊尔迷了路,跑到深山老林里,在一个没有电也没有信号的落后村庄里待了十天。几天之后,他回到上海,准备开始新的教师生涯,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去尼泊尔让他想明白很多,和麦莉在一起的日子他很快乐,将来也不会悲伤而活,因为那不是麦莉希望看到的。
我在这头不正经地说:“有那么神奇,我也去洗涤一下心灵,回来说不定就不喜欢男的了。”
我很想告诉他麦莉担心他担心得要死要活的,却被麦莉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