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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汉尼拔一拳砸穿了桌子。
苏朗推开了那扇门。
对大多数人来说,门总在那儿,随时可以开启,进出自如。但有些时候,门意味着选择。当你走进去,就再也不能回头。
在潮东市,苏朗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毕业生。他还没找回五岁前的记忆,那些灵异的事件仿佛从未发生。他就像其他人一样,每天打开房门,闯入灯红酒绿的世界寻觅出路。那时候,门就是门。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另外一扇。苏朗推开它,从此进入选民的世界。然后是地下墓穴,当他推开墓门的时候,就意味着将和司徒凡死斗到底。门还是门,但冥冥之中,有看不见的楹联刊刻其上:甫入此门,不堪回首。
苏朗再一次站在门前。有些时候,所谓选择只是虚妄。
木门很沉,金属门轴似乎生了锈,发出“吱嘎嘎”的声音。里面是空荡的大厅,声音在粗糙的石壁上反射,汇聚成连绵不绝的回响。
苏朗走在大厅里。这里没有家具,没有装饰,没有壁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大厅本身,花岗岩粗糙地堆砌。它甚至没有旋梯,没有漫道,没有到达楼上的方法。那些常春藤里的小窗都是摆设,只是反光让它显眼——犹如一个患有忧郁症的人,原来应该把他锁在家里,结果却从屋顶钻了出来,让世界众目睽睽地望着他。
苏朗怀着失望的心情,用步伐丈量着每一寸地面。他突然发现,大厅的一角,地板凸起一块,就像一朵种在石头上的巨大蘑菇。苏朗走过去,这东西上满是灰尘。他轻轻掸拂,露出下面浅灰色的光滑纹理。
这是
第30章 Ⅰ(30)()
大厅里刮起了一阵风。缓慢、凝滞,就像用树枝搅动黏稠的胶水。灰尘簌簌剥落,“蘑菇”逐渐露出本来面目。
它有一人高,像一只扣过来的大锅。背甲闪闪发亮,弯曲的长足就像折叠的钢条紧紧贴在身体两侧,上面遍生细长的绒毛。
一只甲虫。
苏朗倒退了几步,几乎要惊叫出来。甲虫!甲虫!他在心头狂呼。那双摸过甲虫的手掌麻酥酥地发痒,好像有无数的小虫在爬行。
居然是一只甲虫!
苏朗忍不住发抖。他用力搓着手掌,直到皮肤发红,麻痒被刺痛稀释。他不敢上前,甚至为自己没有继续后退感到吃惊。甲虫一动不动,紧扣的甲壳缝隙间露出一线紫色的翅膜。它是真的,苏朗知道,它是真的。
几分钟的僵硬,苏朗慢慢破开恐惧的篱障。甲虫仍未行动。它是死的?苏朗不能肯定。但有一个事实是:遗稿里还没出现过活物。
卡夫卡的遗稿里为什么会有一只甲虫?苏朗一阵茫然。卡夫卡、甲虫,甲虫、卡夫卡两个全不相干的形象在脑海里旋转,搅成一团纠结不清的乱麻。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来自布拉格的传言,卡夫卡的坟墓被掘开,里面躺着一只甲虫也许是真的,也许卡夫卡就是一只甲虫。好吧,都是真的。卡夫卡是甲虫,乔治奥威尔是缝合怪,瓦西里是兔子,拉莫瑞是毛驴,奥特加斯是企鹅真是够了,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儿吗?
他捂着脑袋,好像有人用锤子在猛力地砸。应该再用力一点儿,苏朗想对那个人说。但无济于事,甲虫趴在那里,用顽固的身躯提醒着现实。
苏朗注视着甲虫。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蛰伏地下的蝉。十七年的等待,只为一朝破土。那么,这只甲虫呢?它也在等待吗?等待什么?
不,等一等
苏朗突然想到,这也许只是卡夫卡的某种隐喻。他曾用变形记对抗浊世,用人变甲虫的故事寄托思想。那么,在城堡中创造一只甲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就是这样。这只甲虫和粗石堆砌的大厅没什么两样,只是词汇的具现。
想到这里,苏朗松了一口气。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嘲讽自己之前的紧张。他走向甲虫。可以肯定,如果有什么出路,一定在它身上。
空气仍在搅动,阴森森地扫过地面,卷起苏朗的裤腿。甲虫的硬壳被掀开一点,露出蜷缩在下面的头颅。头颅两侧是灰色褶皱的薄膜。
苏朗低下头。凝视着甲虫的头。如果有什么秘密的话
突然,薄膜翻下来,露出两只硕大的眼珠!
苏朗好像被木楔钉住脚,一动也不能动。他的牙齿在打架,无法言说的恐惧渗入骨髓,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眼睛!眼睛!
浅褐色的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白这分明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它看了苏朗一眼。
苏朗终于发出恐怖的大吼——甲虫的目光裹挟着巨力,苏朗好像被一列火车撞翻了般。他毫无抵抗地向后飞去!
城堡不见了,山冈不见了,落满积雪的村庄不见了,整个世界不见了。
满眼都是文字。它们从各个角落被抖搂出来,就像数不清的糖果,五彩缤纷、芬芳诱人。每个方向都是大地,每个方向都是天空。文字在下坠,从上、从下、从左、从右都在掉落。方向失去了意义,它也在打着旋儿下坠。世界就像滚筒洗衣机,随着方向转动,把所有文字卷向中心。
苏朗在正中心。中心这个单词掉到了苏朗身上,挂在衣服的褶皱里。于是,所有的文字涌向苏朗,将他淹没。
这是太过沉重的堆积。苏朗透不过气来。文字的重量,知识的重量没有一个大力士能够全部背负。他的脑子里塞得太多,然后像点了引信的火药桶,“轰”的一声爆炸。
一切都消失了。
苏朗醒来。一盏昏黄的小灯在头顶摇曳,白铁皮灯罩一多半生了锈,曲折的边缘分割着光影。墙壁上,阴影像波浪一样起伏。
头很痛。苏朗皱了皱眉,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地面很凉,一块块的青石年代久远,边角碎裂。四壁落空,只有一排陈旧的橡木书架。上面零星摆着几本书。
显然,这是一间老屋子。那盏只能去旧货市场淘来的旧电灯大概落后现在的设备四十年,或者更多。有那么一瞬间,苏朗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但很快,他发现了这间屋子的不同之处。
——温度很稳定。
以选民的敏锐,他能确定温度在十八摄氏度左右,非常干燥。这个环境很适合保存文件。苏朗走到窗边,看到了一套隐藏在墙壁背后的大型恒温器。显然,这座屋子的维护成本,比一间专业恒温室还要高。
这是什么地方?苏朗摸了摸脑袋,还很痛。好像有人用锤子砸过。谁干的?对了是甲虫。
他把一切都想起来了。一只甲虫。卡夫卡的遗稿里有一只活着的巨型甲虫。苏朗永远不会忘记那双眼睛,人类的眼睛。它在瞪着自己就像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苏朗感到浑身发冷。
他喘了口气试图让那道眼神在脑海中消失。就像搅动了一汪污水,更多的东西浮上表面。关于细节关于构建关于整体关于——
一个世界?
毫无疑问,苏朗的脑袋里多了什么。他曾经背负那样多的知识,多到在脑袋里爆了炸。它们大多消散,只有一些残骸留下,沉入记忆的池塘。它们,变成了苏朗的力量。
苏朗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正在体内脉动。他熟悉这种感觉。在潮东市,他产生了第一根超弦,然后是第二根。每一次的感受都是如此。苏朗掏出理想国——某种程度上,这玩意儿可以看作选民的“游戏人物面板”,所有关于超弦的变化都会被展示。
果然,在理想国的夹页里,第三根超弦抽出嫩芽,正在奋力地生长。之前的两根超弦以双螺旋的姿态并存,此刻它们都伸出了触角,试图接纳它。照这个趋势,再有一两天,第三根线就能稳定下来,和它们一起构成鬼知道什么图案
三弦选民!苏朗有些兴奋。要知道,曾在潮东市大发神威的司徒凡,也不过三弦。这意味着苏朗终于不再是刚入门的小把戏,三弦选民是行会的中坚力量,可以获得更多的关注和资源。
苏朗觉得距离目标更近了一步。长着人眼的甲虫也不再是多么恐怖的东西。至少自己因祸得福,收到了它的馈赠。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书架前。卡夫卡的遗稿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压在一堆资料中间。选民行会的资料各种各样,正是金库里的那些。苏朗快速翻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马克斯勃罗德的日记,谢天谢地,它还在。
他把这些东西统统揣进口袋,一个不落。突然,苏朗发现了一个本子,它被压在这堆东西的最下面。他看了看,似乎也是一本日记,一样是捷克文。马克斯勃罗德的日记有两本吗?但笔迹不同。
苏朗把本子装起来。这间屋子再没有值得拿取的东西。它太过陈旧,疲惫的围墙无法支撑暗门,年迈的石板地面也没有值得注意的回响。主人的所有秘密就摆放在明面上,这种方式充满自信。
但秘密已到了苏朗的口袋。
透过矮窗,能看到青葱的草地,褐色的田野。巨大的风车在慢悠悠地转动。一台大型机械停在下面,看不出是否有人耕作。这是典型的欧洲农场——好吧,好吧,幸好还在欧洲。苏朗想。
推开老屋的门,迎面看到一座双层斜顶房。这样的房子还有几座,散在宽阔的空场内,错落有致。苏朗在其间穿行,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远了一些,来到风车下面。一个农夫正在播种机下喝咖啡,被苏朗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地方?”苏朗问。
对方木呆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他也在说话,讲的是法语。苏朗再次得到证实,这里仍是法国。
这么说来,距离巴黎应该不远。
风车“吱嘎嘎”地转动,带着几分不协调的声音,好像机械出了故障。苏朗发现,在靠近叶轮的地方开着扇小窗,能够看到一个身穿蓝布工作服的男子的背影。他躬着身子,扎在一堆连杆机械当中摆弄。
那人探出头,朝下面叫了一声,然后就看到了苏朗。他皱了皱眉,沿着狭窄的旋梯爬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子用英语问。
“谢天谢地”苏朗轻松了下来,用英语回答,“这里是什么地方?对不起,我迷路了”
“一个游客?”男子狐疑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去看看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什么的吗?”
那两个地方没发生什么好事儿苏朗耸耸肩,说:“我更钟情于欧洲的田园风光,但很显然,我走得太远了。”
“那你应该去奥地利。巴黎附近没什么像样的农场——嘿,实话实说,整个法国都这副样子!”
“您是奥地利人?”
“当然。我的雇主给我三倍的工资,让我来巴黎照顾农场你瞧。”男子指了指大片荒芜的农地,“我的前任干得漂亮极了,寸草不生——我打赌,他祖上肯定是卖杀虫剂的。”
“您的雇主是”故作不经意,苏朗把谈话引入正题。
“汤姆爵士,一个挺不错的年轻人。但必须承认,他不是搞农庄的材料。”
汤姆爵士吗?苏朗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法国经历过血腥的大革命,贵族凋零。仍有传承的贵族屈指可数,凭这一点,很容易找到此人。
司徒凡的幕后指使者我倒想看看,这个家伙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苏朗笑了笑,说:“回巴黎城区是哪个方向?我实在是糊涂了”
“顺着这条路,大概二十公里。你不会徒步出来的吧?我的天,这里可没有公车!”奥地利人想了想,说,“正好,我要去买一些风车的配件,可以让你搭车。”
真是好人。苏朗由衷地感谢了他。半小时后,他们在市区分别。苏朗发现,巴黎比以往要热闹许多,广场上,公园里,到处是人。但不是游行或者集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苏朗有些奇怪。他拨通了叶若彤的手机,很快,对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苏朗!”
“是我,我出来了,现在在第二区,摩根大厦下面。”苏朗看着周围的标志,“我得到了一些机密,司徒凡藏不住了!”
“谢天谢地!”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叫嚷:“我知道那个地方,让他在那儿等着!十分钟!”
汉尼拔?苏朗听了出来。这家伙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还是说,叶若彤去了选民行会寻求援助?
他坐在一座花坛的边缘等待。旁边有个男人正在捧着头哭泣。感受到苏朗的注视,他扬起泪眼婆娑的脸,用询问的口气说:“先生,先生主不会抛弃我们,您说是不是?”
“主与你同在。”苏朗肯定地回答。
“谢谢,谢谢。那一定是恶魔,撒旦的手下相信我,我是个化工专家,警方都在胡说八道!没有一种毒气会造成那种结果恶魔降临了。上帝啊,我早就该回英国去,温暖潮湿的海岛,我的家法国真是被撒旦诅咒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上帝啊,到巴黎旅游是您一生最错误的决定!看看那座大楼,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没人敢待在里面!知道了吧?已经死了几百人,吸血恶魔会随时降临!”
苏朗轻松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吸血的恶魔?他想到了一个人。但他站起来,按住那个快要崩溃的男人的肩膀,认真地说:“冷静,先生,请你冷静。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全部。”
'第十章谜底'
叶若彤赶到的时候,苏朗的心情已经跌到了低谷。尽管那个男人的叙述颠三倒四,但他还是掌握了事情的原委。局势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吗!苏朗不禁吐了口浊气。
“苏朗!”厢式旅行车还没停稳,叶若彤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抱了抱苏朗,然后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你不敢相信,我究竟遇到了什么。”苏朗努力报以微笑,但司徒凡的事情让他难以振作,“以后再说。你们一定知道大厦的事情”
“又一次!”汉尼拔走下车,脸色黑得像块生铁,“没逮到他!我们集结了全部力量,五个六弦高手那该死的家伙却像只狡猾的老鼠——你只能等着事情发生,然后一切都晚了!”
“司徒凡能嗅出选民的味儿。看得出来,他在躲着你们。”肖言在一旁说,“上一次他自己闯进选民行会总部,显然不是凭运气。”
“他为什么要躲?”汉尼拔皱着眉头,“我看那家伙没什么智商。要不是会长太大意,他早就死了。”
苏朗摇摇头:“他比你想象的聪明,而且奉行一种奇怪的逻辑丛林法则选民是他的食物,但强大的选民,他也不轻易招惹。”
“那要等更强大之后,对吧?”肖言敲了敲脑袋,慢慢推导下去,“他躲着你们,就是因为还不够强。他要变强,所以要大量吞噬普通人。在此之前,尽力避免和你们接触。等到”
“他在进化!”叶若彤惊呼出来。
进化。苏朗也想到了这个词。在此之前,司徒凡就能杀死身为六弦选民的会长,尽管是出其不意。现在,他吸收了这么多人的血肉,恐怕真的能和六弦高手正面对抗了。如果这样下去
苏朗几乎不敢设想,整个巴黎都会变成司徒凡的猎场。
“我的上帝!巴黎完蛋了!”汉尼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汗冒了出来,浸透的头发好像一团湿漉漉的海草。
“必须阻止他!我们必须——”他用力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