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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明轩君,我怎么也认识陛下三年多了……我知道明轩君说的事情很要紧、一旦发生也很可怕,可是、可是我在这件事上,觉得陛下是可信的。明轩君您认识陛下的时日更长,您信不过他么?”
卫忱目光一凛,忽地语结,望着她的满目诚恳他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滞了一会儿,他甚至不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不觉间一阵窒息,他面色发白地向后退去。
“明轩君?”雪梨微惊,卫忱抬手示意无事,俯身用手支着膝盖缓着。
须臾,他告诉她:“抱歉,我喝多了。”
他好奇怪。
雪梨怕他出事,上前去扶他,关切道:“我去跟陈大人说一声,让他给明轩君找个地方先歇一歇?若还不行,可以让太医开个催吐的方子来,先把酒吐一吐再睡。”
“不用……”卫忱笑着抬头,目光恰落在她髻上的那一支梨花簪子上。他惊慌失措地别过脸去,又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刚才那些话……我不该说,你就当我没说过。”
雪梨简直有点被他吓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卫忱这样。可她再说什么卫忱都不肯听了,只一味地劝她回去。
她踌躇半晌,只好绕回殿前,叫几个宦官过来守着,又叮嘱说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去告诉她一声。
然后她就只好走了,一路上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想着卫忱的刚才的神色,止不住地琢磨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她好像是说得太直白了点儿,可是也确实是实话。她一直觉得陛下为人很正啊,所以他说完那番话之后,她便信了。
虽则卫忱说的那些担忧偶尔也会在她心里冒一冒头,可她每次都会很快把这个头按下去。她告诉自己说那是她自己多心,陛下一定是可信的。
。
卫忱在宫中小睡到了半夜,一觉醒过来之后觉得酒劲已消大半,便谢过陈冀江,出宫回府。
打马疾奔着,凉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他一路上牙关紧咬,紧攥缰绳的手几乎要磨出血来。
人根本就骗不了自己,他自己清楚刚才的话不是醉后胡话。
其实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自己对雪梨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但听说她和陛下情投意合的时候……他还是莫名的不甘心。
好像更像是觉得自家妹子受委屈了的那种不忿?他却又清楚,他并不是她的兄长。
那只是当初去宫正司救人时的冲动之语来着。三年下来了,她都没叫过他一声兄长,一直是一口一个“卫大人”,就连明轩君这三个字,都是他今年威逼利诱着她改口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卫忱陡一勒马,望着苍茫夜空突然觉得心里一片茫然,是因对雪梨的心绪而生的茫然,却很快就蔓延得无边无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确信了。
有那么短短一瞬,他甚至在质疑自己这般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什么。
这种无力的彷徨感。
他驭着马回府,马蹄嗒嗒地在地上轻踏着,耳中的声音一片空洞,好像周围的嘈杂息壤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回了府,自有下人上前来迎他,他说一声“我还有事要办”下人便退开了,都识趣地不跟着他去书房。
书房里自又是熟悉而又可怕的寂静。
。
自己生辰时雪梨见人的事在次日由白嬷嬷一五一十地禀给了皇帝,坦白说,谢昭有点惊诧。
说不上多会应事吧,但毕竟没出什么错——而且就是闲聊而已,真让她显示应事的本事也是难为她。
白嬷嬷说小院里的人都是她自己安排的,这就挺好。拿主意的事让她从这种小安排开始慢慢练,她的胆子会慢慢大起来的。
至于最后给客人下了个逐客令……
谢昭想想也不打算说她。她是因为急着回御膳房给他做粥养胃来着,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他为这个说她可就没心没肺了。
自此之后,雪梨可做的事情突然就丰富多了!
这半个月里最热闹的就是她这儿和七殿下的正则宫。她这边是不断有人送礼递帖子,正则宫那边是易良媛出月子了嘛,要正式着手准备出去建府了。
可是,雪梨万万没想到在他们出宫之前还要邀她去坐坐,更没想到下帖子的不是七殿下,而是易氏。
怎么办呢?那就去吧。
其实雪梨并不想去来着,她对易氏的头一个印象就是难伺候,接着就是害她被太后罚跪了好久。虽然她和七殿下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事儿吧,但耐不住易氏对她的敌意是实打实的啊!
所以雪梨思来想去,孤身去那是不行的。她决定带上豆沙和福贵、再叫上白嬷嬷,顺便走之前还叮嘱了苏子娴一声,说她如果傍晚还没回来,让子娴赶紧去找陈大人。
然后,雪梨怀着一种赴鸿门宴的悲壮心情去见易良媛去了。
因为生了孩子的关系,易良媛变得丰腴了。原本消瘦的面颊变得圆润,气色倒也很好,眸色清亮。
雪梨初进她房里的时候,指来的朱嬷嬷还在。寒暄了一阵子之后,易良媛忽然说这月的份例还没领,让朱嬷嬷把阖宫上下的都一起给领回来,朱嬷嬷便去尚仪局了。
怎么看都像是有意把人支走。雪梨心弦一绷,却见易良媛在朱嬷嬷走后一吐舌头:“她啊,什么都要管一管,说话都不自在。”
雪梨浅一愣,居然怎么都没法从易氏脸上寻出要找麻烦的意思来。
然后易氏跟她坐近了,拉着她饱含歉意:“之前的事抱歉哦……我那会儿是真以为你和殿下不清不楚来着,后来还为这个跟殿下哭过闹过,现在看看,是我自己傻。”
雪梨就稍有些不懂了。
虽然易氏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吧,可她突然为这个道歉是为什么啊?那事都过去多久了,就算她不道歉,俩人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过各的呗。就算以后成了妯娌都未必非要多打交道,宫里又不是民间,妯娌关系哪有那么近的?
但是左看右看,易氏是真的诚恳,她还说:“你也别多心。我是觉得殿下拿你当朋友,我就不该跟你僵着,本来就是误会咱还是说开了好。还有、还有就是……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挑嘴的。”
雪梨又一愣。
易氏说,她刚进宫就叫人去尚食局点了一碗要求繁多的面,其实是这么回事儿——颠簸太久了,实在没胃口吃饭吃菜。
她就想要一碗简简单单的面条来着,但刚进宫她也怕啊,思来想去觉得要是就点个简单的,指不准就让上上下下都把她看轻了,于是她就只好在这碗面上多提要求,显得自己其实还是很讲究的。
没想到还是惹了麻烦,弄得宫里人人都觉得她不好伺候,连后头的惠妃夫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她不顺眼,易氏想喊冤都没地方喊去。
听到这儿,雪梨就更觉得奇怪了。
这话说得通,看神色也不像假话,但易氏为什么这么拼命地想改观自己对她的印象啊?说完这话之后易氏又大大方方地放话说,等他们出宫之后若雪梨想找七殿下叙旧,直接去就是了,不用担心什么,她绝对不多嘴。
雪梨心底的疑惑就快长成参天大树了啊!这个疑惑就一直在她心里揣着,可又不好明着问出来。而且易氏显也是知道她心存疑虑的,只是不主动解释。
如此一言一语地互相聊,聊到快晌午的时候易氏就说留她用午膳了,说她这儿的午膳怎么也比不得御膳。
雪梨当然也无心蹭饭,配合地说好好好,那奴婢就不扰良媛娘子休息了,等到小王子百日的时候我给你们送贺礼去。
然后易氏和善地把她送到正则宫门口,雪梨一福身告退,易氏却突然一拉她。
“良媛娘子?”她蹙眉望过去,心底生了戒备,易氏的神色有些僵:“阮姑娘你……”
这是怎么了?
她狐疑地睇着易氏,易氏瞧了瞧她身边随着的人,又强蕴出点笑来,说:“姑娘是不是也有日子没去看过平安帝姬了?我这儿……给孩子打玉佩的时候给帝姬也打了一块,姑娘方不方便去送一趟?”
这种要求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啊!
雪梨立刻就要拒绝,易氏却先了一步说:“要不姑娘你差个人去送一趟也行!”
雪梨僵着,易氏一摸袖子已把那玉佩摸出来塞给她了,而后不由分说地就转身回去,甚至都要小跑起来了。
雪梨傻在原地:……
怎么突然感觉易氏比她还不会办事!
她只好迷茫地看向白嬷嬷,询问她的意思。
白嬷嬷也难得一见地摸不着半点头绪了,把易氏塞给她的那块玉佩拿过来看了看,连装玉佩的锦囊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无异后只好说:“这样吧,我把这玉佩送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易良媛真没什么恶意只是有难言之隐,又是关乎帝姬的事,咱太避着也不行。”
也是,她也还真心喜欢阿杳呢。只是知道淑妃不喜欢她去看,便去悦和宫的次数很少了,只在阿杳到紫宸殿的时候会去瞧瞧。
让白嬷嬷去应该是合适的,白嬷嬷年纪大资历深,真出了什么岔子,淑妃也不敢随便动她。
雪梨就点点头:“那嬷嬷当心……您带着福贵去吧,若有什么不妥,也好有人来传个话。”
白嬷嬷就带着福贵去了。
一刻之后,二人平安无事地回来把所见所闻一说,雪梨一下就皱眉了。
白嬷嬷说帝姬哭得很凶、嗓子都哑也不停,福贵也接话说:“可不?我们去的时候帝姬哭得正厉害,我们是进寝殿去见的淑妃夫人,隔着一个正殿都能听见她的哭声。”
“这……为什么啊!”雪梨一下子就觉得这不正常。阿杳一直都挺乖的,刚出生那会儿爱哭那是难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鲜见她哭了。
现在可都快两岁了,怎么会哭得那么厉害?而且,她嗓子都哭哑了,淑妃夫人也不去看?
她觉得易氏急着推她去看阿杳肯定跟这个有关,拉着福贵就追问:“你们瞧见什么没有?谁在侧殿?是她不听话闹脾气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若不行,咱还得去打听打听。”
“好像也没那么糟。”白嬷嬷眉头紧蹙着说,“出来的时候我借口出恭,绕到边上去听了听,里面是有乳母哄着的,态度也好得很。帝姬长、帝姬短地叫着,姑娘您要是觉得淑妃夫人虐待这孩子……那倒不至于。”
雪梨稍稍松了点气,又问:“还有别的没?”
“别的就不太清楚了。倒是听见乳母说什么‘再练三遍,就三遍’——可这是说练什么,就真不好猜了。”
越听越离奇了啊!
雪梨认真地想了半天,两岁不到的孩子她能“练”什么啊?
写字?画画?女红?古筝?哪样她也学不了啊!
要说是练说话呢倒说得通,可仔细想想也不像——阿杳那个小话唠,几个月的时候就咿咿呀呀的嘴巴不停,月余前她来紫宸殿的时候,雪梨还听乳母跟陛下说帝姬学说话学得可快了,哪至于逼成这样啊?
雪梨闹不明白,思来想去之后就只好先去禀陛下一声。兴许是根本没什么大事,只是平白给他添个麻烦,但万一有呢?
还是叫着白嬷嬷和福贵一起,进了紫宸殿,都用不着她怎么开口,俩人就把刚才的事又都复述了一遍。
他们说完之后看着她、她望着皇帝,很小心地问他:“陛下,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谢昭其实也是一头雾水。
他见阿杳的次数并不少,早不觉得那是个收养来的女儿了。再忙也要去看看,每次还都要把乳母叫来将大事小情都问一遍。
……没听说阿杳在学什么很难的事啊?
不过这事干想没用。
“去把帝姬抱来,乳母分着押过来。不必跟淑妃多说什么。”皇帝吩咐了一句,陈冀江立刻着手去办去了。
片刻后,徐世水领着阿杳进了殿,阿杳跟他并不算熟也还是乖乖的,进了殿后四处望望,一见雪梨眼睛就亮了:“姨!鱼香!”
谢昭眉头轻挑,心说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进殿先叫姨也就算了!然后根本不理他这个当父皇的,直接要鱼香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倒也正好。
他走过去把阿杳一把抱起来,审视一番,脸上寻不着泪痕了,但细看下去眼底确实还有些微红,是刚哭过的样子。
他坐回去,把阿杳放在膝头,温言温语:“阿杳乖,父皇问阿杳些事,你乖乖告诉父皇,然后去找鱼香玩,好不好?”
“嗯!”阿杳开心地点了下头,接着主动承诺:“不揪尾巴!”
谢昭一声笑,摸着她的额头说不是要问这个,接着才道:“姨说你刚才哭了,为什么哭?”
阿杳脸上的笑顿时没了,小小的眉头皱皱,低头:“不哭了。阿杳会听话。”
她以为他们在怪她?
雪梨觉得心头被狠一刺,谢昭更是面色全然沉了下去,缓了缓气,方又道:“阿杳一直很听话。来,告诉父皇,你母妃最近让你学什么呢?是不是太难学了,才把你急哭了?”
阿杳低着头不吭气。
雪梨也顾不得皇帝问没问完了,心里一急,身子前倾凑近她,柔声细语道:“乖,快告诉你父皇。一会儿让你随便跟鱼香玩,姨还给你做点心吃,好不好?”
阿杳显然有些动摇,她抬头望着雪梨,眼睛一转再转地纠结了半天。末了,却还是把头低了回去。
她说:“母妃不让说。”
第103章 去留()
雪梨和谢昭便开始了一起对阿杳“威逼利诱”的过程。
其实主要是利诱。
雪梨拿点心和狮子哄她,从最初的“随你和鱼香玩”到最后的“今晚让你抱着鱼香睡觉好不好”;谢昭则霸气些,直接跟她说“乖啊,告诉父皇,等天暖和了,父皇带你去爬山起码好不好”。
片刻后,被哄得天花乱坠的阿杳“招供”了。
她稚嫩的声音一字字地说:“要过年了,母妃说学给父皇拜年。”
——她正值这个年龄,说话半会半不会的,想听她一个人说得详细基本不可能。但有这句话就好办了,顺着这个再去问乳母,就不怕乳母扯谎糊弄事。
不用陛下多开口,陈冀江听她说完一睇在旁候着的徐世水,徐世水一躬身就去了。
他疾步出了殿,叫了手底下的宦官来问,那几个果然没问出什么来。虽然是分着问话的,乳母们还是众口一词说没什么特殊的事,帝姬挺好的。
于是徐世水想想,也不分着问了。叫人把四个乳母都叫到一个小间里,徐世水面无表情地坐着,抿了口茶,瞧瞧四个噤若寒蝉的乳母,轻笑:“帝姬已经说了,淑妃夫人让她学拜年,这拜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啊……甭扛着了,别觉得自己伺候帝姬时间长了,帝姬身边就非你们不可。老老实实说了兴许能留你们一命,这要是不说啊,直接把你们四个扔井里淹死,再挑几个新的进来,也不费什么工夫。”
四人顿时都面色惨白,僵住徐世水面前半天却又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许久,最年长的祁氏道:“大人……”
徐世水眼皮子一抬,挥手就让把另外三个带出去,睇着她道:“说。”
祁氏面色紧了一紧,咬着牙说:“奴婢、奴婢直接去禀给陛下,行不行?”
哟呵,这倒是个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