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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震动。一时间,无数人踏上往昆仑求仙的道路,祈求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庇护国运。皇帝也下旨,大修各地三清宫。各州刺史需大办法事,为民祈福。
同时,大魏的金价流言开始引发各处动荡。强买金矿、强夺屯金,银矿低贱豪门败落,甚至有官吏分发良民“黄册”,一册十金,出不起金子的贫民则被乱棍打死。这终于引起了官家重视,御史台查案,万民请愿。却独独没人知道,这个流言从哪里传出,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流言日后所带来的国乱。
八月二十。大魏皇帝送军西征突厥。
长安城城门。南正明德门。护城河蜿蜒而过。
城外关中平原,一望无际。此刻数万军马整装待发,伐鼓声声,兵气连云。高头骏马雄姿勃发,细鳞甲银旄头,三军意气风发令人振奋。
明德门正中一处高台,大魏天子李辰焰,满斟美酒,对着身前跪着的三名将军朗声言道:“西征突厥,戎事独难。愿尔等亚相勤王,功名胜古!”
“臣等誓破突厥,平西陲,安魏民,忠吾皇!”三位将军拜倒叩首,将御赐美酒一饮而尽。数万兵马顿时响起一派山呼万岁之声。
“左将军”,李辰焰看向左边最是年轻的将领沈修阳,轻声道,“第一次出征,可害怕?”沈修阳满脸激昂道:“臣唯念忠心报国,振我沈家!”
一番君宽臣贤的对答,让李辰焰有些倦怠的叹了口气:“朕羡慕你呐,十里相送,就让她感念至此。朕,晚了你一步,但愿不会晚了一生。”
“皇上?”沈修阳一愣,想应答些忠君报国的话,却全噎在了喉咙里。
“罢了。道长,请罢。”李辰焰直起身,恢复了皇帝惯有的威严,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名紫袍道士微微颔首。
道士乃是终南山高人,天枢子。据说已渡过紫气天劫,颇得世间敬重。
天枢子走到一处台子前,执起桃木剑,步罡踏斗,作法祈福。诸人皆敬畏的瞧着,道家仙法,福泽三军破虏。作法毕又是一派“仙师神妙,吾皇万岁”。
天枢子又走上前来将一个特制的符箓交给李辰焰:“皇上,臣亲手所制。”
李辰焰转过身,将符箓交给沈修阳:“拿好。此符封道家法术。危机时可保一命。”
沈修阳顾忌的瞧了眼身旁的大将军、右将军,迟疑道:“皇上,这不太好罢。微臣何德。”
“够了”,李辰焰不耐烦的一拂袖,“不为你是臣子,只为着你是她的兄长。好好保住命。”
沈修阳一怔,脸色有些复杂,还想说什么,又听得大太监朗声宣读“请昆仑公子!”
诸人又是期待的望向高台,昆仑公子号称白衣卿相,名望之盛,谓之九州无双。可并没有什么公子走出来,只有着鹅黄色衫子的落英袅袅上前一福。
“公子云游在外,无法赶回。特遣奴家送上战事锦囊,愿我大魏西陲建功!”
诸人自然有些不满,但又想到连皇帝想见昆仑公子,都只能发出全国求贤令。想来贤才都是不羁的人,也就释然了。大将军叩首谢恩,珍重地接过锦囊。
落英又走到沈修阳面前,暗暗拿出一卷东西塞到他怀里:“昆仑公子话,把这带给突厥汗。”
沈修阳一惊,勃然变色道:“昆仑公子再是惊才绝艳,莫非也私通敌国!”
落英不满的冷笑道:“你只是个中府折冲都尉,第一次上战场就领左将军衔。眼红的人不只多少,咱皇上由了私情,昆仑公子可不怕什么。你在边关断了腿丢了命,也只当是突厥贼子所为,谁也不会想到旁人去。”
一番话,透出浓浓的威胁。初次出征,身居高位,只要嫉妒的人在边关使点手脚,都可以一股脑儿归到突厥所为。
沈修阳骇然变了脸色,忌惮的沉声道:“信可以送,但昆仑公子需保我无恙。”
落英满意的一挑眉,眸底划过一丝异彩:“自然。昆仑公子从不食言。”
皇帝李辰焰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说了些鼓舞军心的话,三军数万又是山呼万岁,士气高昂。一番应对后,数万兵马气势浩荡的奔赴边关,拉开了突厥战事的序幕。
八月廿五。崤山。
边患紧张,过关查禁甚严。青鸢她们的马车走了两个多月,才回到了崤山故地。
依旧的幽谷葱郁,险路峭壁。可呈现在她们面前的,却是黑乎乎的断壁残垣,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道。很明显,这片宅子已经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青鸢立在倾颓的大门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被人烧了窝。下车,露宿。”
淡淡的草药香飘忽而至,方陵朔一把搂过青鸢腰肢:“露宿?鸢鸢想和夫子睡一块么?夫子认床,野外睡不安稳。”
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兀地割下了方陵朔一方袍脚:“夫子永远别醒过来,真真儿极好。”
“就算他睁眼了,我也会让他再闭过去。”一声朗笑传来。湖蓝色的衫子无比风华清朗。正是这个多出来的尾巴。姬渊。
说着什么要为她的毒负责,一路跟来,直到崤山。又说余毒尚在,赖着要呆在崤山。一路上和方陵朔吵吵闹闹,让她的匕首都用断了几把。
“姬渊,你试试。”话音刚落,方陵朔手执长剑便向姬渊刺去,每一招都正中要害,偏偏脸上带着雍散的笑意紧。姬渊毫不示弱,取出桃木剑,迎头对上。
青鸢无奈的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厢房的两三根房梁已经全塌了下来,挡住了门,完全进不进去。青鸢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忽地乜到房梁下,一方玄色袍脚。
她慌忙跑过去,脸上血色点点流失,太过熟悉的玄色,让她不敢想象,梁木下压着的是谁。
“方陵朔,姬渊!过来帮忙!”青鸢带着怒意,对仍然在对打的两人呵斥道。一边疯狂地用纤纤玉指,刨开上面的瓦砾。
二人闻言,也不再玩笑。纷纷跑过来,施展各路功夫,没一会儿倒是把房梁搬开。
见得一个玄色衫子的男子,浑身血污躺在瓦砾中。面如金纸,唇齿紧闭,手里牢牢地抓着一个东西。
“桓夜!”青鸢兀地双腿发软,一下扑到男子身上。她颤抖地扶起他,小手为他拂去身上、脸上各处的血迹,浑身颤抖得厉害。
感受到女子的哭喊,那双紧闭的眼挣扎了两下,终于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儿。他努力地举起右手,把手里的东西拿给青鸢看。
“这是什么?”青鸢疑惑的接过,是一个竹编蒸笼。
桓夜莞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小姐,这是蒸笼。桓夜想着小姐说,要吃三龙荷芽鸡菘卷儿,好不容易从大火中把它抢出来。”
随着虚弱但是坚定的每一个字,泪珠一点点滴落到男子脸上。
“小姐哭什么,三笼,一笼都不会差。”桓夜微微抬手,想为她拭去泪珠。忽觉得眼前一花,扶住他的手已经换成了姬渊的臂膀。
而青鸢,则被方陵朔抱在了怀中。
“姬渊,你带桓夜去治伤。我带着鸢鸢去找个住处。”方陵朔抬脚欲走,扶住桓夜的姬渊眉梢上挑,戏谑道:“你怕是把她抱走了就不会回来。我在崤山也有一处竹屋,不如先在那儿歇脚。”
方陵朔正欲回话,忽觉得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正是怀中的青鸢。再一瞧,他的双臂竟然发紫,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上。
“紫牡丹,鸢姑娘竟有如此奇毒,让姬渊我好开眼界。自己先想法子解毒,顺便把桓夜带来。”姬渊眸色一闪,身形一晃,从方陵朔怀中接过青鸢。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方陵朔所说。
他让青鸢立直身,搂住她的腰肢,身轻如燕,向某个山头跃去。一路留下奇楠熏香的标记。
第20章 风云起()
八月月底。秋意来袭。满山红叶,连天落木。
长安。赵府。八大世家,高门显赫。
一处葡萄藤架下,两方青石桌,置着美酒瓜果。
一名男子玩弄着琉璃莲瓣酒瓯,对着面前的女子莫名笑道:“不给堂兄我斟酒么?”
男子发髻束金簪,紫色衫子凌乱的穿着,肩膀处都散散的松开,露出了印着胭脂花子的胸膛,他脸色泛红,有几分醉意,笑意很是轻浮。
正是八大世家,赵家世子,赵鹤紫。
女子是赵家小姐赵宛月。她的眸底划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勉强挤出一分苍白的笑意,伸手去拿酒壶,却因为惧怕而手一抖,美酒洒出来,脏了她一手。
她慌忙求饶道:“鹤紫堂兄恕罪。宛月刚刚医好了鹤顶红,身子还虚,方有冒犯。”
赵鹤紫异样的一笑,蓦地拉过她的纤纤玉手,舌尖轻薄的****起美酒来。舌尖还诱惑的画着圈,一路沿着手腕舔上藕似的玉臂。
赵宛月脸色愈发难看,可偏偏不敢违抗一句,只是挂着虚弱的笑,眼底已经有了泪珠。
“宛月爹娘经营银矿,如今大魏盛行金价将涨的流言,银矿大贱,宛月府上境况愈下,每日都有奴仆小工偷了东西逃走。派出查案的官吏总是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如今刺史大人都不愿接管。还望鹤紫堂兄依世子之权,救济救济宛月一脉。”
赵鹤紫扑哧一笑,文不对题的答道:“宛月的鹤顶红是熙德长公主李沁华所下罢。”
赵宛月一愣,想起那日自己私自放走青鸢一日,沉声道:“是。”
赵鹤紫点点头,起身道:“李沁华和吴雁棠也有私情。听闻吴雁棠掌管的南郊屯兵,已经为李沁华私人调遣。给我尽快扳倒李沁华,我要拿到南郊兵权。”
赵宛月身子一震,带了讨好的意味凑上去:“堂兄,宛月早就在布局。只是她和皇帝自小情深,宛月步步不敢疏忽,请堂兄稍耐。”
忽地,赵鹤紫剑眉一竖,眸底顿时盈满戾气,他猛地将赵宛月摔到地上,对四下奴仆喝道:“来人!给我把她绑在葡萄藤架上!”
赵宛月勃然色变,刚想挣扎,可是想起家里没落,生生把气儿吞了下去。任由奴仆把她手和脚绑在前后相距的藤架上,像个葫芦串一样挂在两个架子中间。
“赵宛月!本公子没有耐心慢慢等!今年年关之前,我要你于合宫欢宴除去李沁华!”赵鹤紫眉眼扭曲,眼底都是雪亮的狠光。
赵宛月带了两份哽咽,挤出来的讨好的笑意:“堂兄!合宫欢宴,举国瞩目。宛月若是在宴上揭发,岂不是将宛月爹娘供到了明面!那些亲近李沁华的人,譬如吴家,岂会饶过宛月府上!”
赵鹤紫轻蔑的一笑,手里抄过一条鞭子,竟是毫无怜惜的,一鞭鞭往赵宛月娇躯上打去。
佳人顿时惨叫连连,偏偏手脚被缚住动弹不得。水红色裙衫破碎,露出雪白的肌肤,被四下议论的奴仆看了个干净。巨大的屈辱向赵宛月涌来,她瞳孔扩大,碎米牙咬进下唇,泪珠将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
因为金价将涨的流言,曾经骄矜美艳的赵家小姐,如今只能百般祈怜,可是爹娘夜深的愁眉紧锁,府上的萧条凄清,让她生生将朱唇碎裂的鲜血咽了下去。对赵鹤紫挤出一丝麻木又美艳的微笑:“堂兄,莫打了。宛月应了就是。求堂兄救济救济宛月府上。”
赵鹤紫停了鞭子,满意的一笑。放下赵宛月,瞧着她颤抖着整理好衣衫,默默行礼离去。
“赵宛月虽是个贱人,但好歹是赵家人。金价将涨,竟让她府上破败至此。英儿,流言竟如此可怕?”赵鹤紫屏退诸人,对着身后婷婷走出的一抹身影,笑问道。
女子一袭鹅黄色衫子,她凑上前去,一只小手如水蛇般探入了赵鹤紫的衣襟,吐气如兰:“赵郎岂不闻,流言猛如虎?”
赵鹤紫咽了口唾沫,一手在女子细腰上游走,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去解自己的腰带:“鹤紫只闻,美人如虎。”
男子紫色衫子悄然滑落,露出还算白皙的脊背,唤“英儿”的女子,手指触碰到脊背上一处印记,眸色瞬时幽深起来。
下一刻,不待赵鹤紫与美人春风一度,他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任凭女子怎么踢他,都没有了反应。女子厌恶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目光投到赵鹤紫背上的痕迹,眸底波浪汹涌。
京城长安,分置长安县、万年县,划东西而治。
八月廿八。夜。
长安县县衙。本是天子脚下,官府高堂,此刻却血流十里,尸堆遍地。无论是县令、校尉还是师爷、衙役,都毫无声息的胡乱倒在堂中。鲜血流出县衙,一直流到坊间街道上。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连县衙牢狱里关押的罪人都无一幸免。
一袭碧衫的青鸢坐在县令的高椅上,一条腿耷拉上扶手,不断地往嘴里送着藕粉桂花糕。
堂内血泊中,尸堆间,跪着数十名褐衣男子,虽然身旁的尸臭味难过,但他们仍只敢恭敬地垂着头,等候着女子把藕粉桂花糕吃完。
“此处长安县,还有旁边的万年县,一共多少?”青鸢咀嚼着甜腻的花糕,微微眯了眼。
一名褐衣男子抱拳答道:“单混头回鸢姑娘话,长安县衙凡一百六十人,万年县衙共一百二十五人。无一人逃脱,名册俱在此。”
便有人为青鸢呈上名册,青鸢摆摆手,无意细看。只是若有所思道:“金价将涨,金矿炙手可热。豪强强买金矿,闹出了数百人命,县官查处惩办。连着传播流言,收黄不收白的钱庄,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如此,长安县令、万年县令倒是个清官。”
单混头浑身一抖,忙不迭的叩首道:“当官的哪有真清的。为了主子大业,他们为鸢姑娘而死,也是幸事了。”
青鸢莫名的一笑,目光扫过堂中,却没有看见身着县令官服的男子,心头有些疑惑,她还想着令单混头为他好好安葬,也算他为人父母官一场了。
正在思量间,忽地头顶房檐一声巨响,青瓦裂开一个大洞,一名男子手执长剑,从半空中倒身向下,直直向官椅上的青鸢刺来。
“妖女!原来金价流言是你传出来的!本官这就取你性命,告慰百姓!”男子的长剑携风带云,呼啸而来,转瞬逼近青鸢面前。
青鸢眉梢一挑,翻身下椅,男子的剑刺入椅背,让青鸢刚想喘口气,忽地觉得双腿被扣住动弹不得。低头一瞧,竟是名死了一半的衙役,血淋淋的手死死绊住了她。
“大人!此女不除,则金价流言,可酿成我朝大患!”那衙役明显是拼了最后一口气,说完后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但这个空档却为那县令赢得了时机,青鸢刚一转头,就看到眼前凛冽的寒光,模糊了自己整个视线。
“鸢姑娘!”单混头骇然喝道,可是他们诸人跪在堂下,要跑到官椅这边,显然是来不及。
电光火石,危机之间,一声小兽的鸣叫。红色的身影猛地向那县令撞来。诸人正是绝望,一直小动物也来搅局。
可是下一刻,县令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身子竟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一只小小的畜生,携带着千钧威压,将他直直撞出去半里,甚至轰碎了一堵墙,他哇的一口吐出口鲜血,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丢了性命。
堂中寂静了片刻。诸人定睛一瞧,竟是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两只小眼睛黑溜溜转。
青鸢恢复了镇静。瞧向小狐狸,心下喜欢,上前想去抓它,可小狐狸身子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里。似乎那黑溜溜的小眼睛对青鸢闪了闪,竟像个熟识的故人般,灵性十足。青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