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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你这么以为!轻视我吧,在你疏于防范的那一刻,便是我的可乘之机了。
看完张炳的报安信,我心情大好,想起那位挨了二百军棍的小将,将一盒伤药揣入怀中。首立军威,后收人心,以威服,不足以长久,以德服,恩长而效无终。
入了他的营帐,他正趴躺在榻上,背上打得皮开肉绽,我心下有些不忍。快步走到近前,“严校尉……”
他霍地抬头,朝我看了眼,嘴张了张,却又合上,呐呐地开不了口。
我微微一笑,将伤药交给身边一个小兵,“严校尉可要快些将伤养好呀。破敌之功可还等着你呢。”见他目露惊诧,我又道,“我奉王爷钧令,来郦阳并非只为守城,我来,更是为破薛温晋之兵。但如今敌众我寡,不得不谨慎用兵,一兵一卒俱是杀敌之将,一箭一刀都损失不起啊!在军中,我的确是小辈,也资历不深,但效忠王爷之心俱同,我们有共同的主子,有共同的敌人,更应携手共同对敌,严校尉应该相信我才是。”
“军师……”他低下头。
“今日之事,并非我有意为难严校尉。此役关系王爷大事,不可轻忽以对,平澜但有冒犯之处,请严校尉看在同为王爷的面子上,不要往心里去啊。”
他嘴巴一扁,男儿眼泪大弹,看得我直想回避,怎么哭起来?“……军师……军……严绍自知鲁莽轻狂……今日,今日,多亏军师点醒……日后,严绍唯军师之令是从,再不……再不会如此了……请军师相信我……”
我满脸尴尬,却又不好起身遽走,只得好言劝慰,“严校尉如此深明大义,实是平澜之福。啊,对了,校尉好好养伤,万万不要多心。”
“嗯。严绍等着将功补过。”
“那我便放心了。校尉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军师慢走。”
走出他的营帐,我呼出一口气,这个严绍,倒也真是率性得可爱。
第四十八章
再次转回营帐,已近三更,夜风吹来,微有些凉意,令人头脑一清。我在军图前转来转去,薛温晋有十万兵马,我军二万还不到,就算他没了圣旨以正名,我军也难占上风。众寡悬殊啊……五倍而围之……如若他来围城,不消一个月,郦阳将不攻自破……等等,薛温晋应该不会如此做的,王上的旨意一定是速战速决,毕竟六爷之兵可惧,如若拖得久了,六爷兵力回防,那就势必得撕破脸,成了逼反,而且,这一次应该还借着豫王也出兵河州、池州分了凌州兵的势吧。
时间,他要的是时间,我方却最不要时间。那么就只有引他主动出动了……严绍之举似乎是歪打正着呢!想法一有,主意就来了。先坚守不出,就看明晚陈何年的部下能不能偷来圣旨了。
八月初三天一黑,我马上遣兵调将,对付薛温晋,只能智取。一万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城,在郦阳城外的罡辰坡两旁设伏,另两路留于城中,尽撤城中三百户人家于军营里安置,以免敌军被诱入城中时有所误伤。如此安排妥当,只欠圣旨这一阵东风了。
所有将士都在主营里守着,我看着烛火,也只能维持面上的平静,若是不能盗来圣旨,天亮后的对峙就很有可能全盘皆办输。
亥半,正等得心焦时,忽然帐帘一阵轻掀,烛光不过微动,帐中便出现了一道黑影。我心中又惊又喜,只见那人扯下蒙面黑纱,露出一张精瘦的脸,他抱拳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文帙。
“办得漂亮,宁霄!”陈何年拍拍他的肩膀。
我站起身,“壮士好身手!此一役,壮士当记首功!”
“谢军师。”他又一抱拳,轻轻退下。
“好,陈将军,你速去罡辰坡,天亮后,一切照计划行动。”
天一亮,我即发书邀战,那薛温晋也爽快,马上就兵临城下在前叫嚣。
“晋岑王爷奉王上之令,镇守郦阳,如今将军兵临郦阳,不知所为何事?”
“豫王兵出河州、池州,王上特命我率兵前来协助。”
“哦。多谢将军美意,我军防守郦阳足以自保,不劳将军操心。”
“哼!我是奉王上圣旨,你敢抗旨不成?”
“哦?可否请圣旨一见?”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文帙,展开后正要读时,却脸色大变,连手也不禁微微发起抖来。遗落圣旨,那可是死罪!他唯今之际,只有攻下郦阳,以求将功补过了。
我微微一笑,“将军怎么还不见宣读圣旨呢?”
“你……你!”他一把将扔那纸空无一物的文帙丢在一旁,“哼!任你百般狡猾,也难逃一死!”
我朝孙长龄使了个眼色,他策马而出,与敌兵应战,战了十几个回合,他佯败而逃,薛温晋料定我兵力不足,便毫无顾忌地冲杀上来,在城门处,我稍加抵抗,便放弃防守,任其先锋攻入城中。待得几万兵马入城,就让兵马守住城门,成了关门打狗之势。城墙上万箭齐发,待薛温晋意识到中计之后,后撤已是不及。
薛军大败而逃,我军也不追,到了午时,出城设伏的陈何年也率部回来。我清点人马,此一战,我军伤亡三百人,杀敌约莫五千,俘虏敌兵两万五千。算是大胜了!
晚间设宴犒赏,城中百姓还送来了牛羊慰劳军士。全军上下人心振奋,群情激动。
“哈哈,军师啊,听说你连誉满天下的丰化双杰都打败过,当初我们还不信,现在却是服了!彻头彻尾地服了!”
“是啊!真真是女中诸葛,才比子房哪!”
众将都跟着附和,我淡淡陪笑,连敬了几杯酒后,便推说不胜酒力退回主营。这仗是打胜了,但刚刚有小兵回报我说军中来了个人——明节。
我直入主营,见那人正恭敬地呆在那儿。眉心一拢,“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从此不要再出现么?五年时间还未到吧?”
“小的来助军师一臂之力。”他无惧无畏地回看着我,让我既感佩于他对虞靖的忠心,又对他的做法无可奈何。
“你能助什么力!不要给我惹麻……”等等,或许他还真能帮上什么忙!我换了番思量,脑中急转,“你真心想帮忙?”
他神色一喜,“小的定当奋死以报。”
我朝他看了眼,心中又有些犹疑,“你……报仇心切,恐会误事……”
“小的一定听从军师吩咐,决不自专自断。”
“当真?”
“小的可对天发誓。”
“好,那你拿着这封信去凌州交给一个叫张炳的人,让他照着信上交待地去做,而监视凌州的事就由你接替。记着,不可让任何人发现你。再亲近的人都不行!如果计划顺利,不出一个月,我定可以给你谌鹊的人头,但如果稍有差误,只怕所有知情人的命都不保。”
“是。小的谨记军师的话,不会有丝毫差误。”
“你快走吧。不要叫人发现。”我掀开帐帘,四处看了看,把他带出军营。
明节,就靠你了……只要把信交给张炳,再由张炳把信交给齐研,那这一次,谌鹊不死也让他死!他以为他在平州干的好事当真没有证据吗?他与豫王同谋,就必有信件留于豫王手中,而以豫王的老奸巨滑,他定是不会轻易毁去这个可以要胁谌鹊的把柄。对于豫王,除去谌鹊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只要再许一些好处,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捞便宜的机会的。
我抚着下巴轻轻一笑,豫王会想要什么好处呢?对于虎州一侧,又靠近柳州的洛州,他必是垂涎已久吧?如果我能牵制薛温晋的兵力,那王上就手无真正可调去防守洛州的余兵……如此一来,豫王会舍什么取什么,就很可以想得明白了……
薛温晋惨遭大败,三日来都不敢再轻易出战。这同时也给我军以休整的时间,我静待着豫王那边的消息,明节,张炳,齐研,他们三个一个都不许有差池啊……
又过几天,六爷那边也断续有消息传来,说是已经成功攻下了平州,至此东南大定,再无多股势力相互争霸。我宽心地一笑,东南至此平安了……百姓也当可以开始重新居家过日子了,再无被鱼肉的不堪,也再无被逼落草的无奈,更无父兄上阵为仇的天下至恸……
想必六爷应该着手整顿东南的吏治安抚事宜了,六爷身边能人汇集,就不知是否能给东南饱受荼毒的百姓以休养生息了。想到这里,我摇头自失一笑,六爷身边既然能人汇集,又岂会想不到这一点,哪里用得着我在这里作杞人之忧?再说师傅也在呢……
“报——”
我神色一凛,“传。”
“回禀军师,豫王在虎州加兵,但在河州、池州处却未削减兵力。”
“很好,再探!”我吩咐完后,直接走出帐外,八月的黄昏,夕阳红得让人目眩神迷,仿佛昭示着胜利。依豫王的动向,他已是同意合作了。兵出虎州,当然意在洛州,而这一举动,当然旨在试探我的诚意,所以他在河州、池州之兵未减,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我招来陈何年、孙长龄议事,应该要表示一点诚意才行。王上不是笨蛋,豫王兵出虎州,他应该会调薛温晋之兵去虎州驻守。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拦路打劫……
八月初十,我军暗中调到郦阳的渡口设伏,很成功地又一次大败薛温晋,把他逼回当初他屯兵之处。而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军则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敌退我进,敌逃我追,当他真严阵以待时,我军又坚守不出。薛温晋林林总总地大概败了十几次,据说恨得他把随身佩带多年的宝剑给给生生劈了个老大的缺……而豫王那边,终于送来那封对我而言重如千金的密函,谌鹊通敌的铁证!
在八月二十的那天晚上,神都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剧变:中秋日晚,十皇子在府里摆宴,而王上兴之所致,便游幸十皇子府坻,谁知竟在半夜酒酣之时,王上叫刺客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看来是事态严重,封不住了!不然以王上遭掳如此大事,怎么说也得严加封闭才是……这么说,六爷真的动手了……
我第一个认知就是不能让薛温晋的兵力回去,于是我当即招来陈何年与孙长龄,商议过后,夜袭薛军。
薛温晋毫无防备,自然被我军打得一败涂地,薛温晋只率了三百多兵马突围。我不及追赶,马上让孙长龄收编降军,而我与陈何年立时赶回凌州。现在的形势,神都可谓是一触即发地严峻,六爷远在东南,谌鹊又与豫王有私,我,是一定要赶回凌州镇守才是,有了陈何年这位资深名将相助,我应该可以调动一下军马。但愿,一切都能顺利过关啊……
第四十九章
不到一天,马车便已赶到凌州的府宅。下了车,我望着朱漆的大门却迈不开脚,一时间许多心思纷涌而至,竟有些情怯起来。
“军师,军师……”陈何年不知在耳边唤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举步正待上台阶,府门处却迎出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的人——儒辉,竟然是儒辉!
他含笑地朝我们一礼,“平澜,陈将军。”
“刑先生。”
“儒辉……你,你……”我极为惊讶,他不是该在平州吗?怎么会……与王上被掳事件有关系吗?而如果他在,那六爷……
儒辉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清朗而又渺远,比之初见他之时更为疏淡了,连自东丰之后一直带着的惆怅也淡得不见踪影。我心中隐隐一凉,有一种离别的预感。“我是奉令在此等消息的。”他轻笑着说。
我和陈何年互看一眼,心中都已明了,但却是不便说破的,当下只有随着儒辉入府。
“儒辉,你到几天了?”知晓了原因,我心中的担子好歹也放下了一半。
“到了三四天了,正好听说你和陈将军以二万兵马打得薛温晋十万大军丢盔弃甲……”他笑着说,语气听来似乎愉快得很,但看他的眼,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眼神是冷的,有种不确定的不安融在其中,此时的儒辉是冷静得吓人的,有种因下了决断而展现出来的果断与锐利。他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随时准备消失一般。
或许我的脸色过于沉重,儒辉敏锐地转开一个笑脸,眼神稍稍透出些识人间烟火的暖意,“这几天我可是享尽了口福哪!燕巧姑娘的手艺可谓已臻绝境,一手漂亮的厨艺呀……真让人直想长两个肚子!”
我轻笑,燕巧的厨艺自然好得没话说了,现在一想起来,馋虫都上来了。近一年了呀,都没好好吃过燕巧的菜了,不知她有没有更上一层楼……咦?儒辉与燕巧怎么认识的呢?我颇有些思量地看着儒辉,只见他淡无可寻地叹了声,眼神是放得更远了。这种神情,看得我心中一紧,他的意思是如此明确。
陈何年是外将,自然安排在偏院的息园休息。我自然还回我的后院,儒辉与我同行,我们静静地走着,良久,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快走了……”
纵然早已料到,纵然早已明白这个决定是最好的,但在亲耳听他说出口时,仍觉得心酸难抑。为什么都要走呢?为什么不得不走呢?为什么离别之于我,总是显得那般容易呢?是不是我的命太硬,以至于在我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虞靖,拘缘,秋航,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卒……现在儒辉也要走了……我甩了下头,我这到底是在想什么!儒辉是要去过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了,那方世界里,没有战乱,没有仇恨,没有杀戮,没有血腥……可是,纵使这般美好,我却仍是不舍,一个知己……
“决定了什么时候走吗?”
“办完那件事之后。”儒辉的声音忽然间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我侧脸看他,第一次见他有如此冷厉的表情,应该是王上吧!灭门的刻骨之仇呀……
他眨了下眼睛,随即把那抹让人心悸的戾气平息,“是时候了……我期待已久,等的就是那么一天,”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我刑儒辉不过一凡夫俗子,前半生为家世汲汲营营,后半生,能够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已然不错。平澜,你也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我强忍住眼泪,和着泪展颜,“是啊!我当然替你高兴了,不知你门前的松树能结多少松果,也好送几斤松子给我尝尝!”
“嗯,嗯,一定一定,只要不被松鼠给抢了先,我一定送来。”儒辉也笑,即使笑容很淡。
我忽然想到燕巧,那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日子一定比现在更适合她,我犹豫地看着儒辉,不知怎么开口。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开口。”
“……儒辉,可以……带燕巧走吗?”
他了然地看了我半晌,给了我一个极明白的答复,“不能。如果我带走她,我会恨你,而她会恨我,从而恨你。”
我一愕,儒辉苦笑了一记,然后走开。如果我带走她,我会恨你,而她会恨我,从而恨你……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燕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我还怔愣着以为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确实……
“平澜,我都煮着好菜呢!怎么可以让它们全冷掉呢!”燕巧在我眼前挥手,“嘿!回神啦!……平澜,至少我还在你身边,许多事注定的就要放得下……我可以等你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她抓握住我的手,温暖而有力的手劲传来,让我的心在这一刻又恢复到往日的温馨与安宁。我反握住她的手,“是的,等到完成之后,我们一起走!”
她明淡的眼中笑纹奕奕,忽然一撅嘴,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