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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月站起,朝我淡淡地一笑,嘱咐了些话也就走了。
我直觉有异,看向燕巧,“你什么时候成了牢头了?”
本以为她会生气,但却见她认真地看住我。“有些事你不知道吧。”
“什么事?”
“那晚的刺客没有留下活口。”
没有?我眼一闪,淡笑,“留了也没用。六爷知道那些刺客的来历,他们的主子就是知道了也动不了的。”
“是么?”燕巧微有些诧异,眼里还是有着不信,“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受伤倒下的那一刻,那刺客也只是受了重伤,是六爷再补了一剑……”她抓住我的手竟有些冷汗,神色间流露出恐惧的意味来,“那一剑几乎就割下了那人的头……”
割下头?我的手一抖,好…好狠……
“我们都吓傻了,六爷那件袍子上溅满了血,剑尖也滴着血,就这么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你,整个人像从地狱里来的一样……可他看着拘缘的眼神比他杀人的时候更让人心惊胆颤……”
她看着我,眼神是那么苍凉,什么时候连燕巧也变得那么不快乐?我看着她握住我的手,温暖坚定却有些颤抖,她在怕什么?
“平澜……我们想办法逃走吧。”她看着我,我在她眼里看见了一丝悲剧的意味。是不是那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呢?
我来不及回答,门已被人推开,一道俊逸的身影映入眼,是六爷,但他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严峻的气息,夹带着风雪,扑面而来,冷冽异常。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下去。”
我心里微颤,燕巧咬着唇看着我,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在六爷的冷眼下退了出去。
六爷坐在圆桌前,看着药碗良久,才转过头看我,“好些了?”
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答道:“好些了。”话出口才知道这是一句重复。
六爷冷笑,“我看也是好些了。”
话中的冷厉让我不由想起那一剑来,一记寒颤。他盯着我,“天下皆知,你们都是我的人。”
是呀,的确天下皆知。我小心地看着六爷,他不会说废话,那么下面他要说什么?
“这天下想必也包括王上吧。”他淡笑。
王上!我心中一惊,六爷的意思是……手不禁微微发抖,我紧攥住被衾。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这么说,也有可能故意这么做,他,他到底要胁迫我什么呢?
“你能做些什么让王上改变这种想法呢?”
我深吸几口气,“没有理由去改变王上的想法,只能让他没办法去做他有可能做的事。”我轻轻地说着,语意里有一种连我自己都震惊的阴狠。
六爷笑了,他看着药碗,唇角弧形优美而舒展,有一种天高地阔的高朗。
我看着这抹笑,脑中闪现的是燕巧离去时悲哀又担心的眼神,胸口蓦地疼了起来。我咬住唇,忍住胸口的咳意,下了一个决定,“六爷……六爷,我可以倾力助你完成天下,只求在最后,您能放了我。”
六爷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淡淡的光。
我靠上床壁,有种心力憔悴的感觉,无力去想其他。
很长时间的安静,六爷无言,我亦无言。忽然六爷的手一拍桌面,平静地看着我,“下月初,我要上神都参加十二皇子的冠礼了。”
十二皇子的冠礼?是了,王上最小的儿子也已成人了。我迎上六爷的眼光,忽然明白六爷的意思了。他打算动手了……冠礼,十二皇子……
五皇子!我一时想起一事,刺客应该是由五皇子经手的吧?王上毕竟是王上,身份尊贵,不会去结交这些江湖高手,倒是五皇子的府里,据说是豢养了一批死士的。本来如果留有活口的话不失为一个威胁五皇子的筹码,但……“六爷,你为什么……”我出口的问话在看到他有些别样的寒意时住嘴,把话岔开,“六爷若想取天下,是希望由豫王处下手,还是王上处?”
他眼神微讶,“你以为呢?”
我认真地想了想,“王上年纪大了,立储势在必行,如果他能立一个有助于六爷的皇子为储君,那就省事多了。”
他眼神明丽又幽深,看着我时居然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我走后,就由你来掌理书房事务。”他起身就走,在门边时,又停了停,“还有宣霁。”
“是。”我答道,见他就要出了房门,不由又问,“六爷……”这一桩事让人担心。
他没有回头,“她的身份还不在我的眼里。”
我舒了一口气,有这一句承诺,是可以放心了。
养伤的日子很空却不清闲,我让虞靖仔细画了一卷地图。半壁江山,事关六爷与王上的最终较量,也事关所有人的生死,我不能不慎重再慎重。
六爷那句话真是字字诛心哪!天下皆知,六爷的人,如果六爷一倒,我们岂不成了势必要拔除的祸根?燕巧说要逃跑,可如今我们如何能逃?又逃得到哪里去呢?生死相关,忧佳相随,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伤口开始结痂了,但那个狰狞的伤口呀,每次看到它,我就感到一股子死亡的气息萦绕周身。幸好有燕巧,每晚都是她替我换药,我是真的不敢看它。
不过挨了这一剑,我似乎因祸得福。六爷因我护主有功,就赏了‘洗秋阁’西角一处离书房较近的屋子给我住了,虞靖燕巧她们也沾了我的光,都搬来了这里。园中的下人见情势大变,便纷纷换了一副面孔,对虞靖燕巧逢迎拍马,又是送礼,又是道歉。着实让我之前的一些安排变得有些白费。但显然也是有人不识好歹的,比如掌管内务中各房物件的墨荷,仗着有个哥哥在军中颇受重用,就在这里趾高气扬了。
燕巧端了药进来,一把夺下我手中的地图,“喝药了。”
我看看她,无言地接过药,浓重的药味让人实在难以下咽,“怎么还有野山参哪?六爷给的应该没了吧?拘缘的照理也该吃完了。还有这个,当归,何首乌,哪来的啊?大夫新开的?”
“人家孝敬的。”燕巧笑笑,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孝敬?我一想就恍然,一定是当初暗整我们的人来示好来了。
“呵呵呵,今天中午吃清蒸人参鸡。”
我皱眉,“我不是已吃了很多红枣枸杞粥了么?还有当归,人参地整日地补,再多的血也回来了。”
“伤了就是伤了,怎么补也难回复往日的健康。”燕巧收起笑,她仍是很怨六爷。
我正了脸色,“燕巧,以后把那个念头消了吧,也不要再闹情绪了。”六爷这一次可以不和她计较,但难保下一次。
“我不在乎……”
“我在乎。别说赌气的话。”我转了转语气,“咦?这几天都没见虞靖过来,她的事办得怎样了?”
燕巧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她来过了,你正睡着。事办了,那金儒一出手就给了五千两。”
“好。你让她有空替我买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城东西柳巷老烟枪里的那把招牌烟斗,再一包上好的烟丝。”
“你要这个做什么?那招牌金烟斗可是好价钱哪!没二三千两银子连价都用不着去谈。”
“是啊。但不是有五千两么?那钱来得不正道,想虞靖拿着也觉手脏,还不如马上脱手呢!”
“你又在打算什么了?”燕巧斜眼看着我。
我笑笑,“我们总也不能任人欺负是吧?六爷下个月初就要去神都了,这府里可就没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让我们活得安宁的人了。”
燕巧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发发劳骚,“重伤还休养不到一个月的人就要劳神劳力……”
“好了。六爷已经很客气了,让宣霁来,已减去我一半的事了。我们都是下人,这点分寸还是要把握住的。”我说得很淡,但燕巧应该听明白了吧。
第十九章
二月初二,雪融,六爷的车驾也出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懒在卧房里,宣霁已替我代了好几天的工。于是里里外外穿上三件夹袄,外面又罩上一件绵袍,轻喘着总算走到到书房,抚着胸口才要推开房门,门已自动打开。露出一张温煦阳光的笑脸,是宣霁。
“啊,平澜姑娘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可真要累死了。来来来,快进来吧。”
我有些头晕地笑笑,“宣先生辛苦了。”
宣霁仔细看看我,连忙将我让到屋里,刚想倒口热茶,又顿住,“姑娘还在吃药……”
我在书案前坐下,“宣先生不必麻烦,我坐会就好。”
宣霁上下打量我一下,又看看手中的暖炉,将之递给我,“姑娘先暖暖手,这里的活儿只怕有得忙呢。”
我好笑地看他十分宝贝地将这个小巧的暖炉交到我手上,想起那日他与鲜于醇的对话,知他也是极怕冷的。
他对着我看着看着就露出一丝深邃的眼神来,“姑娘这次的伤可真是凶险哪……”
我淡淡地一笑,到底是六爷的人,“护主是平澜的本分,就是死了,也是值的。”
“姑娘忠义宣某佩服。”
“宣先生言重了。”我看了看堆积在案头的卷帙,才一个月,就积了那么多么?
宣霁为我解惑,“新年开头总有许多事要安排谋划,一个年头一个年尾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尤其是今年。”
总有许多事要安排谋划?我总觉得宣霁似乎话中有话,特别是最后一句。但我不想插手太多他事,只是“哦”了声,不再闲话家常,便翻开一匝信函看起来。
真的是好多,直到午时,手中的活儿才算稍微告一段落,说告一段落,其实只是把十天前应该完成的东西解决而已。我捏捏手,活动一下有些冻僵的指节。
对面宣霁也是拍了拍后颈,冲我一笑,“过些天只怕还更有得忙呢。”
我暗暗皱眉,他老在暗示我什么,难道六爷到现在还不放心么?不想迂回,于是我直接道:“宣先生有话请直说。”
宣霁爽朗一笑,“姑娘真是沉得住气,我百般把话挑起,你只作不见。”
我语气很淡,“平澜只想处理好分内的事而已。”
宣霁苦笑,“姑娘别恼,宣某只是觉得六爷此次上神都似乎有着特别的打算,并非只是参加冠礼那么简单呢。”
他会不知道?北地毕竟不是六爷的地方,六爷会上神都势必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会把宣霁留在后方必有一番计较,他会不知情么?难道六爷到现在还不放心么?心里微恼,是可以假装不知情,但如此一来,只怕这一个月的共事可能就不那么顺利了。既然他要的是坦诚相见,那明言也无妨,我还可以省事点。
“六爷是有一番计较在里面。比如让王上对五皇子不再信任,比如让各皇子开始意识到皇位的重要性。”我的话说得很含蓄。五皇子是不能再让他留在王上身边了,而对付一个王子,让他失去王上的信任,那他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已可预料。六爷会怎么做我不甚明了,但依他提到五皇子时的阴冷眼神来看,五皇子只怕难逃一死。而如果各皇子开始有意识地争夺储位,那对六爷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先不说定有皇子想百般讨好六爷以期能借助六爷在朝中的势力以登上储位,就是没有,朝中党派纷争一起,到时王上自顾不暇,对于六爷出兵东南也是一大安稳。
“六爷对姑娘很是看重哪。”宣霁语气毫不经意,几乎听不出试探的意味来。
“平澜只是六爷一个随侍丫环。”我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轻轻一笑。谋士,我没忘记,他是六爷的谋士,六爷的人哪!再怎么光风霁月也只为六爷全全设想。
走在雪地里,我思索着年前与现在一些事情之间的联系。看来王上也是不容再留六爷了,只是为什么呢?在豫王的根基还稳稳当当的现在?这一手也真是小鸡肚肠,刺杀不成就来个讨好,封晋岑王,又调兵河州已示全力配合,可是现在又让人怎么领情呢?老实说王上的一举一动真是缺少章法,当初能成就如此大业的人应该不是这样的吧?难道师傅说的是真的?
…王上一生无过亦无功,前半生仰仗一人,此人身后,再无可依恃……
真的是这样么?师傅没说那个王上依恃的人是谁,这世上有如此人物也是奇了。到底是谁呢?比谌鹊还厉害,却默默无闻的人。
面前晃过一人,我下意识地抬头,是墨荷。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她的事我已有安排,没必要现在就去招惹她。只是没想到我闪了闪,却发现她依然在眼前,那就是有意挡道了?
我看她,等她说话。
“平澜,你别以为你挡了那一剑就可以在府里耀武扬威,我告诉你,就凭你的资格还早得很呢!”
我轻笑,转身想绕过她走去前院,但显然我想放过她,她还不甘心被我放过呢!
“你站住!”
人的耐性有限,何况前院还有一场戏等着我去看呢!“墨荷姑娘,我没有自以为是地去以为过什么,你的担心早了点。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一把扯住我,拉到伤口,让我疼得一个趔趄。“哼!都是一群不要脸的狐媚子!”
什么?!我眼一眯,冷冷朝她看过去,“墨荷姑娘,请你说话干净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狐媚子你指的是谁?四位夫人是六爷名媒正娶的夫人,是主子,你一个小小的内务管事胆敢对夫人不敬?你好大的胆子!”
她明显气噎,但仍不甘心就此被我震住,硬是把头一扬,“我就是大胆了你又能怎么样?我哥哥在军中很受重用,连六爷都时常提起他……”
真够硬气的!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是么?我都不知道一个丫环的亲威竟可以干涉六爷府中的家事了?什么时候一个小兵的势力居然也可以渗到府里来了?”凡是六爷这种身份地位的莫不忌讳自己的府里有外应,如今你可是撞上来的。
“你!你……”她指着我只能抖啊抖的,却也的确无话可说了。
我不想再耽搁,掠过她,仍去我原本要去的地方,但这个墨荷是不能让她再呆在府里了。
才转至前院,就听见府里管下人的沈伯在骂人。
“你个臭丫头,竟然偷主子的东西?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不止骂声还有藤条打开皮肉的声音,以及丫环痛苦的哀求声。
我走上前,朝沈伯一福,“平澜见过沈伯。”
一张四五十岁,显得精明而圆滑的脸抬起向我看过来,“啊,是平澜姑娘啊,你身子刚好,怎么不多休息休息呀?”
“劳沈伯关心,平澜前段日子已积下了不少事,再不去办只怕难逃六爷责罚了。”
“呵呵,也是,六爷将令牌给了姑娘,姑娘要操劳的事就少不了了。”
“沈伯这是在笑话我呢!”我笑笑,六爷那块玉牌似乎权威很大呢!“啊,对了,这不是映画姐姐么?沈伯这是怎么了?”
沈伯朝她狠狠瞪了一眼,“哼!没出息的东西,居然偷主子的东西在外面贩卖……”
我笑着止住了沈伯再次要往丫环身上鞭下去的手,“哎!沈伯有话好好说嘛!这年才开个头,何必生那么大的气?我瞧映画姐姐也不是有心的,定是一时糊涂,您就饶她这一回可好?”
沈伯朝我看了一眼,“我也想饶她来着,可她偷的是秦夫人屋里的两对金凤簪子,这近一千两的价钱,我无法交待啊。”
“啊,这样啊……”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到沈伯手里,“沈伯啊,要不这样,我这里还有一千两,您就多担待点,饶她这一回吧。”见他犹豫,我又将早就备好的一只盒子拿了出来,“对了,上次在衔上看到了一支烟杆,瞧沈伯就是个老爷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