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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兮神色一冷,盯着诸葛青玉。诸葛青玉硬着头皮,声音低弱:“属下不敢欺瞒王爷。”
李墨兮深吸口气,脸色铁青,几乎是从齿缝间吐出一句:“这孩子不要。”
诸葛青玉背上泛凉,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选W夫人上次生产时身子受伤,若不要这孩子,属下怕她的命也很难保住。望王爷三思。”
李墨兮难以置信地盯着诸葛青玉,身子挺地僵硬,片刻才踉跄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孩子在,选W夫人在。孩子若不在,选W夫人怕也没了。”诸葛青玉情知李墨兮和萧选W之间过去曾有真情,因而不敢丝毫隐瞒。
“”李墨兮一时说不出话,呆立半响,才猛然一抬脚,将身边的椅子给踹了出去,“哐啷”一声,那椅子重重摔倒在地,在暗夜里发出惊人的声响。
书房里诸葛青玉和风冽都垂着头,屏息凝神。
第175章()
紫宸殿内。
玄宗近日有个怪毛病,他批阅奏折,老喜欢李墨兮在一旁陪着,不时问李墨兮一些政事该如何处理,但李墨兮的答复他总不满意,总要把他数落一通。
本来有些冷清的宫殿内,因为玄宗皇帝或高或低的斥责声,便添了几分热闹。
当下,李墨兮正不做声在玄宗下手站着,玄宗忽而道:“朕召了安庆宗来,欲和他商讨一下他和荣义郡主的亲事,朕要让你来操办此事。”
皇帝这语气,不是商讨,而是命令。
“安家荣宠如此之盛,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臣替他们惶恐。”李墨兮不冷不热地应了句。
玄宗把手里的折子往李墨兮面前一摔,不悦道:“这是裴士淹给朕上的奏折,你瞧瞧!”
前几日玄宗听从李墨兮的建议,派了给事中裴士淹前往范阳,明里是赏赐衣食给安禄山,实际是打探安禄山忠诚与否的心思,今日裴士淹的折子也反馈上来,毫无例外,大赞安禄山之赤胆忠心。
李墨兮把折子翻了一通,外面已有人通传,说是安庆宗求见。安庆宗一身浅绯的官袍,快步上殿来,先是向玄宗行了磕头跪拜大礼,又向李墨兮行礼。
一抬头瞧见李墨兮沉冷的眼眸,高大的身板儿一软,竟也不由自主跪下了,惶恐道:“微臣见过都夏王。”
“快起吧!”玄宗语调温和,李墨兮负在身后的手拳紧,唇角抿得如锋刃一般,没再看安庆宗第二眼。
婚事商谈的还算顺畅,李墨兮并不插话,安庆宗只是答应点头,一切便都由玄宗做主。
安庆宗快步逃离紫宸殿,直走到御花园的一角,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这近两个月,萧选W那边杳无音信,他命人打听,知是东窗事发,早已心如擂鼓忐忑不安,凡事能躲开李墨兮的尽量躲。
谁想,皇帝竟让李墨兮主持大婚诸事,李墨兮竟也没有推辞。安庆宗擦了把冷汗,却是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茫然转身,一眼望去竟是李墨兮!
李墨兮一袭墨袍,神情肃冷,他手一抬,四周的内侍不敢迟疑,尽数退下。
安庆宗咽了口唾沫,蓦地推开几步。
“本王且问你,你心中可是真的喜欢萧选W?”李墨兮沉声问出口。
安庆宗一傻,惶恐不安地垂下脸:“下官,下官——”他噗通又跪下了:“下官一时头脑发热,下官知错,还望王爷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放下官一条生路!”
李墨兮眼神厌恶,冷冷道:“若想本王不追究此事,你便要对本王的安排缄口无言。”
“是,是,下官听王爷的。”安庆宗忙道。
“滚!”李墨兮低斥一声,那安庆宗得了令,便踉跄跑走。
安庆宗的身影刚消失在小道上,风冽已悄然上前,低声道:“王爷,贵妃娘娘有请。”
杨玉环满面春风,雍容高贵,她正跪坐在矮几旁煮茶,听说李墨兮来了,亲自下榻来请。以她今日的身份,她本不必对任何人这般客气。李墨兮见此,也客气地施了礼,淡淡笑道:“娘娘费心了。”
闻言,杨玉环柳眉一挑,回眸笑望着李墨兮,眼波流转,恍若春水:“王爷又何须对玉环如此客气?”
李墨兮微笑不答。杨玉环抬手挥退一旁服侍的宫女,方请李墨兮坐。
她倾身为李墨兮倒茶,温声细语道:“王爷和王妃有恩于玉环,玉环理应报答大恩,王爷又何须如宫里那些人一般,对玉环另眼相看?”
李墨兮拿起茶盏,闻了闻茶香,清声赞句:“娘娘茶艺精进,非同凡响。”
“王爷曾嘱咐玉环所做之事,玉环丝毫不敢忘怀,只是玉环一介女子,不谙国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杨玉环自顾说罢,也抬手拈起茶盏,优雅地喂至唇边。
“臣明白。”李墨兮仍不动声色。
“玉环十分好奇,不知王爷和清歌公子相对时,是否会如在玉环面前一般不苟言笑,也让清歌公子瞧不出一丝情绪来。”杨玉环又拿一双妙目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喝茶的手一顿。杨玉环又道:“第一次瞧见清歌公子,玉环便知她是个举世罕见的奇女子。后来相处得久了,玉环也曾暗想,这世上究竟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那般洒脱聪慧的女子,再之后,便见了王爷——”
她笑容愈美:“玉环一直都想知道一些王爷和清歌公子之间的故事。”
李墨兮不解她何意,只微笑句:“臣和臣妻不过是天下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不知娘娘好奇什么?”
“最平凡的夫妻?那清歌公子不开心时,王爷会像寻常夫君一样,软语温柔地哄着她么?”杨玉环探究地问。
李墨兮眉峰略凝,他猜不透这杨玉环。
“王爷不必疑惑。玉环不过是个小女子,此时身在宫中,有皇上的温柔关怀,有时便会想起清歌公子,不知清歌公子是否如玉环一般幸福,能得到夫君的温柔关怀。”杨玉环温柔一笑,又问:“那清歌公子此刻不在王爷身边,王爷是不是会常常想念她?”
李墨兮眉峰愈凝,以他和杨玉环之间的关系,她这样问似是不妥。杨玉环却满怀期待望着李墨兮,似是不知这些问题不合她的身份一般,妙目无辜。
“她不在臣身边,臣自会想她。”徐徐,李墨兮道。
“真的么?”杨玉环眼神一亮,紧盯着李墨兮面上神情,像个活泼无知的少女一般,见李墨兮点头,她才又自言自语:“玉环还以为王爷这般的人,是不会有寻常人的感情呢,原来也会想念妻子。不过,怕也只有清歌公子这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情意牵挂了吧。”
“时候不早了,臣告辞。”李墨兮站起身,杨玉环也不留客,随着李墨兮站起身,送他出门。
“臣不欲为难娘娘。”临出门前,李墨兮步子一缓,吐出一句:“只是以娘娘如今地位,大唐安,娘娘方能安。”
言下之意,若大唐有个三长两短,杨玉环如今的幸福生活也很难保住。
杨玉环面上笑容一凝,眼神终于一深。
用过午膳,玄宗歪在榻上小憩,杨玉环跪坐在他身旁吹笛子,笛声悠扬轻缓流转在安静的大殿内。玄宗忽而恍若不经意地问:“你今儿见了墨儿?”
“是啊,臣妾见他近日总被皇上数落,怕他不明白皇上的苦心,便自作主张想劝劝他。”杨玉环把玉笛一收,余韵绕梁,她凑上前偎在玄宗臂弯里,轻喃句:“臣妾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那般高高在上,谁想天外有天,他也会有这般受气的时候。”
“哦?你如何告诉他朕的苦心?”玄宗把杨玉环一揽,含笑问。杨玉环柳眉一凝,叹气道:“臣妾又不懂国家大事,随口安慰了几句,见他执意不肯理解,臣妾便又问了些他和他王妃的事,希望他的脸色能好一些,谁想没什么用处,他还是不开心。”
玄宗这才睁开了眼,杨玉环正无辜地瞧着他,他眼神一软,温和道:“傻丫头,銮铃是他的伤心事,你问他这个,他自会更不开心。”
“为何是伤心事?臣妾不明白。”
玄宗似是不愿提起,默了片刻,忽而轻叹:“朕近日对他凶是了些,可他一点儿都不服软,丝毫不给朕面子。”
杨玉环思忖片刻,柔声问:“王爷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如此坚持,莫不是有他的道理?”
“他不喜欢安家的人,朕也不喜欢,可他为何执意违抗朕,几番不改?”玄宗抬手揉着鬓角,眉间郁结难解。
杨玉环把玄宗的手拿开,抬手替他揉着鬓角,柔声又道:“既是王爷如此倔强,皇上便得换个软和点儿的法子。两人都这么硬着,何时才能化解?”
“你让朕顺着他?”
“这些日子臣妾瞧在眼里,皇上是真正疼爱王爷的。既是真正疼爱,又何必顾忌面子?”
“你”玄宗颇几分刮目地瞧着杨玉环,半响,笑出一句:“你是劝不了他,便来劝朕。”
“除了皇上,都夏王也算是臣妾较为亲近的人了,臣妾每日看着皇上和王爷吵吵闹闹,心里也难过。”
“也是,他年少气盛,朕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玄宗长叹,把杨玉环的手握在手里,她的柔白如玉,他轻抚了许久,忽而自语:“若銮铃在,怕是也会两边来劝。”
都夏王府,珠帘殿。
萧选W面色惨白,盯着她面前的白纸黑字。
一年多前,当李墨兮把一纸休书赐给銮铃的时候,她心中畅快无比。可当这休书来到她面前,那便仿佛是扎她的针,她猛地站起身,踉跄退开几步。
李墨兮要休了她?!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萧选W再也无法故作平静,她盯着风冽,大声道。
风冽面无情绪:“王爷不愿见你。”
“他这般绝情!”萧选W盯着风冽。风冽亦转过身,不再看她,冷冷道:“是你不给自己退路,王爷身份高贵,岂容你这般侮辱?”
萧选W猛然一滞,转眼瞧见侯在门外的诸葛青玉,不由赶上前,恳求道:“诸葛先生,请你帮我,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这胡人的孩子!”
“夫人这是为难在下。”诸葛青玉话未完,萧选W已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我离了这里已无处可去,你告诉墨兮,我不要这个孩子,求他不要赶我走!”
“夫人不仅为难在下,也是为难王爷。”诸葛青玉把萧选W的手拿开:“夫人身子虚弱,这孩子不得不要。”
“不得不要?!”萧选W惊了一跳。下一刻,她猛然跳起,死死盯着诸葛青玉:“可他把我赶出去,让我去找安庆宗么?!”
“这在下不知。”诸葛青玉一脸为难,只若有所指道:“夫人还是好好保养身子,以后的路,便要靠夫人自己应对了,王爷已是仁至义尽。”
第176章()
李二傻。
他三十多岁,约半年前为苏家父女所救,那之后便长住在了这山高皇帝远的武康郡。他初来时,人们问他,他偶尔还应两声,人们于是知道他姓李,在家中排行老二。再之后的某日,他忽而变得疯傻,也再不张口说话了,人们便都叫他“李二傻”。
他的左腿曾受过伤,走路有点儿簸,人也痴笨,可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做活儿也精细利落,从未出过错,竟像个正常人一般。所以他后来虽然疯傻,苏家隔壁的棺材铺仍然收留了他,让他给做成的棺材上画画题字儿。
棺材铺里,李二傻正把笔蘸了墨,往棺材面上画松柏,那木匠干完手里的活计,便过来调笑:“二傻子,那苏家的美三娘,可是你老婆?”
李二傻专心画着那柏树的树干,恍若听不到一般,棺材铺里光线不好,把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一半露出,露出的那半边竟是俊朗得很,说不出的贵气。
那木匠抬手在李二傻梳得利落的头发上摸了一把,笑嘻嘻道:“瞧,三娘把你的头发梳得多利落?真不知你是交了哪辈子的好运?你自个儿说说,哪个傻子能碰上这么好的女人?你跟哥说说,你之前有没有老婆?”
一旁还有个给李二傻打下手的小伙计,此刻插了句:“我瞅着二傻哥也三十多岁,肯定有老婆了。”小伙计抬起头,见那木匠又一脸羡慕和嫉妒地盯着李二傻,不满道:“张老三,你别欺负二傻哥!喜欢三娘子你自己上门提亲去!”
那木匠两眼一瞪,正要说话,棺材铺的老板从门外进来,瞧见那木匠又溜达到李二傻身边打听苏三娘,板着一张脸道:“张老三,你要相中了人家三娘子,你直接去家里提亲,在这儿欺负一个傻子做什么!”
“我总得知道二傻子和三娘到底成婚了没有啊!”张老三一脸委屈。老板不等他说罢,已来到李二傻身旁,见那一幅松柏图收了尾,画的十分精美,高兴地从袖中摸出几文钱,往李二傻手中一放,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下工回家吧,让三娘给你们买些好饭好菜。”
因为苏家就在棺材铺隔壁,李二傻每日吃喝住都在苏家,不花棺材铺一文钱,所以李二傻的工钱是日结。其他那些伙计都是月结。当下李二傻放下画笔,拿了钱,便缓步出了棺材铺,仿佛刚刚那些人的谈话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呵,回家吃饭他倒是听得明明白白。”木匠张老三愤愤自言自语,“真不知他真傻还是装疯!”
“哼,不管人家是真傻还是装疯,人家比你有种!有本事你别嫌弃三娘,自个儿提亲去!”老板骂了句。
张老三一噎,脸上讪讪,果真不说话了。这苏家三娘子虽然美,却不完美,她打小没娘,小时候发烧,没钱医治,后来便烧成了哑巴。这苏家老爹身子骨也不好,打柴为生,却也打不了多少柴,父女俩生活十分困难。所以要娶苏三娘,首先便要担起苏家这负担子,这张老三虽觊觎苏三娘许久,却终于不肯。
后来苏家有了李二傻,李二傻每日在棺材铺赚几文钱,闲暇还替人家写字画画,也赚的一些钱。他赚了钱,便都给了苏三娘,苏家这日子才宽裕不少。
“他是傻子才肯这么干!”半响,张老三磨出一句。
“你倒又说人家是傻子了!”老板又冷哼,眼神儿却仍瞄着棺材面上这幅松柏图,啧啧道:“画得这样好,这副棺材得多卖上几文钱不可!”
苏家小院子里。冬日傍晚的时光。
苏三娘衣袖高绾,正用力搓洗着一件衣裳,冰冷的水把她一双纤细的手冻得通红。院门吱呀一响,她猛然抬起脸向门口看来,温红的夕光投在她的脸颊,清秀安静,虽是布衣荆钗,不施一丝脂粉,却楚楚动人。
她瞧见李二傻,眸子里有了笑意,把手里的衣裳一丢,站起身,脚步轻盈地向小厨房走去。
苏三娘端了碗热水从小厨房出来,李二傻正坐在她原本坐着的小凳子上替她搓洗衣裳。她忙地赶上前,把碗放在一旁的井台上,把他的手从冷水里拿开,吃力地把水盆拖到她面前,仍埋了头无声搓洗衣裳。
李二傻也没勉强,取出棺材铺老板给的那几文钱放在井台上,端起碗,缓步进了他的小屋。
他走路有点簸,身形却俊伟。苏三娘看了他的背影许久,直到身后一声咳嗽,才猛然回神。苏老爹从街上卖柴回来,枯瘦的手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乐哈哈道:“三娘,你若不嫌他傻,不嫌他年纪大,爹便做主替你们把亲事办了,如何?”
苏三娘不能说话,耳朵却好使,此刻脸上一红,埋头用力搓着衣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