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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间或抬头看她一眼,微微凝神。
与萧槿相处的这段时日里,那种莫名的好感和熟悉感越发强烈。他越发觉得,他们似乎上辈子就相识一样。
卫庄正自遐思,天福忽然进来在他耳畔低语一句。卫庄去而复返之后,将一个包袱摆在桌上,当着萧槿的面打开来。
萧槿发现是一件簇新的绮罗直身,不由好奇道:“这是谁的?”反正一定不是卫庄的,她庄表哥一直嫌直身太费布,不肯穿直身。而且,这直身料子这么贵。
“当然是我的,”卫庄将那件衣裳抖开,拎到萧槿面前,“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萧槿还握着笔,闻言吓得手一抖,一滴墨汁瞬间洇花了她刚写的一行字。
萧槿瞪大眼睛道:“表哥你你是有什么事想不开么?怎么这么败家?”
“我觉得很合算的。”
萧槿有点懵:“表哥不是说直身要多出两块衣摆很费布么?何况表哥这直身的料子还是绮罗”罗之一类上,时人尚绮罗、湖罗、纬罗之属,都是昂贵的面料。
卫庄摇头道:“你不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
“你看,这件衣裳料子好,裁缝手艺也好,即使修修改改也可以穿个十年二十年的,等回头我衬不了这衣裳的花色了,还能传给我儿子孙子穿。你看是不是很合算?”
萧槿小脸微僵。
衣裳恒久远,一件永流传?
子子孙孙、祖祖辈辈传着穿一件衣服,这奇葩主意也只有她庄表哥能想得出来了。果然,这也才是她庄表哥的本色。
不过
萧槿按按眉心,心道表哥你是不是想得远了点,想有儿子孙子,首先你得有个媳妇
“你还没说我穿这衣裳好不好看。”
萧槿叹气,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好看,不过效果还是要衣裳上身才能看出来。”
卫庄点头:“说的是,等我换上给你看看。”说着话朝她走去。
萧槿见状惊愣道:“表哥不是要在我跟前换衣裳吧?”
卫庄抬手一指她身后的槅扇,神色落落:“我是要去碧纱橱里面换。”
萧槿松口气,倒是有些惭愧于自己的多心。
卫庄才迈了一步,便见一个穿着蓝纱比甲的丫头进来,朝着萧槿跟卫庄分别一礼,旋即对萧槿笑道:“姑娘,府上来了客人,太太问您可要跟着去耍子。”
还没等萧槿询问来者何人,卫庄就先一步开言问道:“来的是哪个?”
那丫头怔了一怔,跟着笑道:“是叶山长带着叶小姐前来拜会。那叶家姑娘见今被太太领到了园子里,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太太就使奴婢来问问姑娘去不去耍子。”
萧槿觉得这个叶山长有点耳熟,仔细一问,才想起来是白鹤书院的山长叶冕。
白鹤书院是聊城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书院,前阵子举办文会时,左近举子济济一堂,群贤毕集的场面一时为人所津津乐道。
只是,同样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有卫启沨那根本停不下来的喷嚏。
萧槿不认识那位给卫启沨送花的叶小姑娘,但她忽然挺想去见见她的。
“去跟母亲说,我这就过去。”萧槿言罢,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纸笔。
卫庄却在一旁道:“你先别急着走,先看看我的衣裳。”
萧槿动作一顿,本想问问卫庄为什么这么急着让她看他的新衣裳,但是想到这衣裳将来是要传世的,也就释然了。
好像是要审慎一些。
萧槿跟那丫头改口道:“你去捎话儿,说我待会儿过去。”
丫头领命去了。
萧槿重新坐下,对卫庄郑重道:“表哥快进去换衣裳吧,我等着。”
卫庄点头,拎了衣裳进了碧纱橱。
萧槿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听见卫庄出来的动静,转头一看,便是一愣。
卫庄给自己选的颜色是天青色,花色是竹枝暗纹,形制又是阔袖,这一袭直身穿在身上,直衬得他气度沉谧,姿态飘洒。
气韵全出,容貌更盛。
萧槿回神,由衷赞道:“表哥有眼光,这衣裳穿在表哥身上的确很好看。”又禁不住笑道,“拿来传家倒也可。只是,不知道表哥的儿子孙子是不是也跟表哥一样衬这件衣裳。”
“一定衬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儿子孙子一定长得跟我肖似,我既然衬,那他们自然也应当衬,大不了长短宽窄不合适,修一修改一改就好了。”
萧槿愣了须臾,以手扶额。
这话,没毛病不过她忍不住想,将来卫庄的儿子要是不衬这衣裳,他会不会怀疑隔壁住了老王。
只是萧槿倒是由此想起了卫庄的婚事,随口问道:“表哥不喜欢赵姑娘?”
卫庄脱口道:“不喜欢。”
萧槿看了卫庄一眼,没再多问。卫庄年纪不大,又已然开始专心举业,满可以再等几年再说亲,到时候万一中了进士,自然能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萧槿一时有些感慨,原先连过个县试都费劲的人,如今竟然得了府试案首。现在连谢先生都夸赞卫庄文采卓然,直道方先生手底下恐怕要出个少年解元了。
只是不知道卫庄将来要是入了官场,是不是还这么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订阅本文比例30%的可正常阅读;否则需延迟三日;补足可立看譬如他喜欢在泡茶时筹划好明日要做的事;如此便可井井有条;按部就班。
他喜欢有条不紊。
卫庄望着身前微微摇曳的灯火;轻叹一息。
至于眼下,他得先把娶媳妇的事按下。
他去到宋氏屋里时,宋氏正在做针黹活计。
“哥儿过来;”宋氏含笑朝他招手,“我瞧着你今年身量又长了,来;我给你量量,做身衣裳。”
她见卫庄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哥儿扭捏什么,大了一岁怎还害羞起来了?”
“不必劳动母亲;儿子的衣裳够穿的。”
宋氏又招呼他几回,但他坚持不肯,无奈笑道:“你也不必盘算着省那二尺布;咱家也不差这些。眼下我给你做衣裳;等你娶了媳妇;就是你媳妇给你做了。”
卫庄微微垂眸。
宋氏说着话示意他坐到她跟前,道:“我头先与你说的那赵家的小娘子,你真的不再考量考量?”
宋氏之前跟卫庄说过住在卫家左近的一户赵姓人家的姑娘;但卫庄始终没松口答应。
宋氏见儿子坚决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三姑娘”
“母亲;那都是误会,”卫庄即刻打断宋氏的话,“儿子不喜她。”
宋氏打量他几眼,奇道:“那你怎总是推三阻四的?我跟你说了几茬儿,全被你给否了。”
“母亲说的那些都不合儿子的意。”
“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宋氏直蹙眉,语重心长道,“我与你说,这回不能再拖了。我都想过了,左右哥儿也考罢了府试,咱们也该回了。往后哥儿便专心一意地打理家业,至于举业,还是莫想了。”
宋氏觉得儿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实在,所以近来都留心着给卫庄张罗媳妇的事。
卫庄摇手道:“母亲莫要费心了,儿子自有计较。”
宋氏急道:“有计较有计较,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计较?你说,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
卫庄认真道:“儿子得寻个与儿子相配的仔细人,如此方可勤俭持家。”
宋氏听得直咧嘴:“你是说想找个跟你一样抠的?那你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母亲,儿子那不是抠门,那是会过日子,”卫庄不紧不慢道,“找个跟儿子一般会过日子的才能琴瑟和鸣。娶媳妇这种事须要慎重才是,母亲莫急。”
宋氏面色微沉:“莫急莫急,你不考科举又不娶媳妇,待要如何?”
“那若是儿子此番府试过了,母亲是否就不急着给儿子寻媳妇了?”
宋氏心道你能过那才是见了鬼了,又见他眼下在娶媳妇上头这么不上心,禁不住端量他几番,神色古怪道:“你你都不想要媳妇?别家如你这般年纪的都开始收用丫头了,你夜里”
卫庄一顿,忽地起身道:“母亲若无旁事,儿子便作辞了。”言罢,见宋氏不吱声,行礼退下。
宋氏望着儿子的背影,目露诧异。
她儿子原先还总惦记着娶媳妇的事,怎么眼下倒像是更关心举业?
宋氏想起儿子方才的话,忍不住蹙眉,能跟她儿子抠到一块儿的恐怕天下难寻,她儿子要是真钻这个牛角尖,那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宋氏叹气连连,她一个孀妇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实属不易,好容易将长子拉扯大了,谁知他性子变得这般狭仄悭吝。
宋氏觉得在萧家多留无益,只等着府试发案之后就辞行。届时儿子见再度落榜,自然就死心了。
萧槿翌日去卫庄那里报到时,听说了宋氏给他张罗媳妇的事。她对于卫庄找媳妇这件事颇感兴趣,因为她十分好奇卫庄这么抠门的人得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于是她在练字的间歇兴致勃勃地向卫庄问起了这件事。卫庄原本正坐在对面凝神捧卷,听见她的问话,抬头望来,道:“练字须静心沉气,你平日里练字便是三心二意的么?”
萧槿搁下笔,分辩道:“我也只是偶然间想起来了而已。不过表哥——”萧槿微微倾身,笑嘻嘻道,“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她想知道她庄表哥这样的会不会连口味也比较特别。
卫庄忽而将书倒扣在桌上,盯着她道:“你很盼着我娶媳妇?”
萧槿觉得卫庄面色似乎有些奇怪,想了一想,解释道:“表哥不要误会,我不是盼着表哥离开。我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卫庄的目光在萧槿身上绕了绕,须臾,重新拿起书,低头道:“回头再说。”
萧槿瞧着他那莫测的神色,暗暗叹气。
大约是因为临近发案,他心中总是焦虑,这才有些情绪不稳。
两日之后,萧定依言给卫庄送来了三百两银子。
他拿的都是现银,有三两一锭的,也有五两一锭的,零零碎碎,不一而足,一看便知是临时凑的。
卫庄低头在装银子的顺袋里翻看了几下,修长手指从里头先后拈出十几锭银子搁到桌上,道:“这些成色都不好,烦请四老爷调换。”
一旁的天福凑过去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又拨开那一小堆银锭子,拿起其中几锭仔细瞧了瞧,这才看出端倪,忍不住啧啧称赞自家少爷眼尖。
这几锭银子有些泛红有些泛黄,是掺了铜、锡在里头所致。这种银锭成色差,将来拿出去折兑便要落价。
萧定给钱本就给的不情不愿,心中又瞧不起卫庄,原就是想糊弄过去的,万没想到卫庄看得这么仔细,一时面色有些难看:“贤侄也不必这般计较吧,差不离就得了。”
卫庄径直拈起一个三两的银锭子拿到萧定眼前,凝注着他道:“四老爷,这种银子的银色至多八成,你拿这样的银锭子来滥竽充数,也不嫌跌了身份么?”
萧定脸色青红交加。
卫庄说话间又拿起一枚一两的小锭子,轻声道:“这个更低了,瞧着只有七成。四老爷那里的废铜烂铁真是不少,看来四老爷一家平日里都是拿这种银子出去使的,怨不得三姑娘穷得几次三番来问我借钱了。”
“你!”萧定抬手指定卫庄,“你休要逼人太甚!我好赖是你的长辈,你一个小辈如此出言不逊,果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庄冷声一笑:“四老爷说这话也不嫌羞臊,四老爷意图坑瞒在先,倒是有理了。”说话间便将那些成色不足的银子推给萧定,“这些一共一百五十六两,都给我换成雪花官银。若是四老爷再耍诈,那就换成二六宝银好了。”
天福看着萧定涨红脸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雪花官银即户部按照既定成色铸造的银锭,因其色白如雪而得名。二六宝银比官银含银量更高,五十两二六宝银可以换五十二两六钱的雪花官银。
萧定咬牙将那些银色低的银子收拢起来,临走前还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天福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气得要跑上去跟他理论,却被卫庄以眼神制止。
天福心觉气恼。萧定显然就是瞧不起他家少爷,这才有了今日滥竽充数的一出。
如果少爷这次能考上就好了,那样就能扇到那群人脸上!但少爷能考上似乎又不太可能
天福耷拉下脑袋,止不住地叹气。
白驹过隙,府试发案的日子转眼即至。
府试发榜亦同县试,鸣鞭吹打,鼓乐喧阗。
萧嵘比卫庄还积极,这日起了个大早,跑到西跨院,拉了卫庄就跑去看榜。
府试发案用圆式,将五十名中考者的座号按照逆时针的方向排写,围成一个圈,圈分两层或只一层,其中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
发案只写座号,不写姓名。
萧嵘问了卫庄的座号后,便笑嘻嘻地搓手道:“等着,我帮你看!”一头扎进了喧嚷人群里。
卫庄长身立于人丛之外,眼瞧着萧嵘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面挤。
参考儒生与亲眷都赶着看来榜,张榜处挤挤挨挨围了上千人,等萧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近前,已是冒了一脑门汗。
他觉得卫庄必然是榜上无号的,这般卖力拉卫庄来看榜不过是想好好作弄嘲笑他一番而已。
萧嵘正预备装模作样往榜上扫时,就听见前头有几人议论道:“也不知玉字七号是哪位,怎还没来?”
萧嵘一愣:“玉字七号怎么了?”
一儒生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往壁上一指:“玉字七号是案首啊!”又见萧嵘直发怔,笑问道,“足下是玉字七号?”这是乐坏了?
萧嵘脸色发白,那神色宛如白日见了鬼。他转头看了人群外的卫庄一眼,又扭头盯着那榜上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的座号看了好半晌,突然回头高声问道:“卫庄你座号究竟是多少?”
“玉字七号。”卫庄隔着数层人墙道。
“不可能!”萧嵘气急败坏,“你定然是记错了!你再好好想想!玉字七号是案首的座号!”
此刻江辰也正挤了过来,往榜上扫了一圈,瞧见有自己的座号,当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及至听见萧嵘的话,愣了一愣,又回头往榜上看了一眼,惊道:“诶,卫兄得了案首啊!”
萧嵘扭头气道:“你胡说什么!卫庄一定是记错了座号!”
江辰直摇头:“不会不会,我跟卫兄的号房毗邻,我是玉字六号,他是玉字七号,我记得再清楚不过。”
萧嵘呆如木鸡,如遭雷劈。
江辰挤出人群,向卫庄拱手道贺。虽然他也惊异于卫庄这回得了头名,但卷子已判,高低已分,第一就是第一,他乐于说一句恭喜。
萧嵘又使尽力气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受到的震动太大,不愿跟卫庄同路,自顾自走了。
他要去问问他伯父,是不是誊榜的人搞错了座号。
江辰虽未得案首,但入了甲等,心情也极是畅快,说笑着与卫庄一道回去。
卫庄走到萧家大门口时,正遇到报录人来报喜。
季氏听到外头吹吹打打的,赶出来查看,一问之下也是惊愕不已。
她回神后看了卫庄一眼,忙命丫头进去取了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