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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渐远去。
福宝蹬了蹬棉被,翻身生气地瞪圆了眼睛。
糟糕,连装可怜这招都失效了……
不好,娘将他打发后该不是调头就去找爹了吧?
回到房间,四处空荡荡,豆苗儿轻叹一声; 少了福宝; 她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坐在梳妆台摘掉耳环与头饰; 去浴室沐浴。
元宵佳节; 府邸大多仆人都在歇息。其实豆苗儿寻常也不喜总有婢女跟在身边; 尤其沐浴这类私事。她拭了拭水温,褪下衣衫,搭在雕花木架。
阖眼靠在楠木盆边沿; 水雾氤氲,蒸得人昏昏欲睡。
隐隐约约听到外边发出一点撞击的声响,豆苗儿睁开疲倦的眼睛,试探唤道:“福宝?是福宝吗?”
半晌没有回应,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外面没有人。她疑惑地蹙眉,拾了棉巾擦干身子,穿上寝衣。稍作整理,离开浴室,拨开纱帘走进内卧。
她脚步声浅,以至于倚在窗下似在赏月的陆宴初并没有发觉。
豆苗儿见是他,本就染了水汽的脸颊更红了。
他来做什么?
她把福宝抱去别处,真不是特地让他来找她的。
手里抱着刚换下来的衣裳,豆苗儿进退两难,正是纠结之际,察觉出不对劲的陆宴初侧眸朝她直直望来。
头发是湿的,豆苗儿结巴着往后指:“我得、得去擦拭头发。”
陆宴初目光落在她凝结成缕的发梢,顺着往下移,是雪白的一截脖颈,以及绛紫色的寝衣。眸色微暗,他挪开目光,主动道:“我帮你。”
“不用,真不用……”豆苗儿脚尖局促地不断往裙内缩。
陆宴初人高腿长,动作比她快,抢先在木架上拾起长巾,他抬了抬下颔,示意落败的她坐到梳妆台去。
不好意思觑他一眼,豆苗儿心想,擦头发就擦头发吧,不然,做什么呢?这样一想,擦头发好像是一件很合适的事了。
怕她冷,陆宴初给她搭上披风,用棉巾给她轻揉乌发。
豆苗儿间或偷看一眼铜镜里他的样子,脑子里嗡嗡的,他如今的身份做这种事,显得很不可思议。就算是以前,她也没想过。
奇怪,她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呢!一定是气氛太/安静了。
“我自己来吧!”豆苗儿伸手想接过棉巾,却被他挡了回去。
“你不困吗?”须臾,豆苗儿再度开口。
陆宴初盯着她漆黑的发丝,知她心思,弯唇轻笑道:“你困了?是该歇息了。”
歇息?不知是不是她多想,豆苗儿窘迫,低眉看了眼垂落在胸前的发梢,快干了。
所以,擦完了头发就歇息?
搭在腿间的双手松开又攥紧,豆苗儿瞟向随他动作晃动的长袖,小声问:“陆宴初,你待会该不是想歇在我这里吧?”
“是啊,不然我给你擦头发做什么?”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些笑意,分不清是不是调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暗自羞恼,豆苗儿有些别扭:“你现在说话,都打哪儿学的?以前不这样。”
“嗯,以前我是木讷了些。”
他拾起她一缕发梢,轻轻擦着,豆苗儿望着他动作,嘀咕道:“不觉得,应该是你现在太过……”
陆宴初将头压低,下颔抵在她头顶,哑声问:“太过什么?”
“太过……”豆苗儿望向铜镜里他似笑非笑的眸,蹙眉,“太过娴熟了些,我不喜欢。”
“不,你会喜欢。”棉巾搭在椅背,陆宴初双臂从后环抱住她,呼吸比之先前略微急促,唇隐隐擦过她耳际,嗓音略微暧昧,“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懂你会喜欢?六年以来,我梦见你很多次。你呢?有没有梦见过我?梦里我们在做什么……”
“陆宴初。”豆苗儿脸颊胀红,喝断他没个正经的话,明明是恼,尾音却含俏。
埋首嗅她肌肤散发的浅浅香气,陆宴初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里,认真道:“我懂你在计较什么,没有,除了你,我没有碰过任何人,你不用试探,你也不用芥蒂。”
他炽热的呼吸一下下扑在脖颈,浑身都开始燥热。
被识破心思,豆苗儿垂眸,轻声道:“这些年,我听过关于你的很多传闻,真的就没有比我好看比我端庄的小姐令你动心吗?”
“你好好凭良心想想。”两人的头紧紧依靠在一起,陆宴初无奈又好笑,理智尚存的给她讲道理,“六年前,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厚着面皮非要闯入我的生活,招惹完了就逃,冷心冷肺无情无义。后来,好不容易良心发现来为我赴京赶考作践行,结果却趁着醉酒占了我便宜,这就算了,等我回来,她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合着是在耍我还是怎么?你说,不明真相可怜兮兮的我应该怎么想?不求个明白,是不是从此对女人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豆苗儿失笑出声,眸中蓦地湿润,眼泪在眶里打转,心像有根刺在不停地戳,疼。
“你还笑,果然没良心。”轻掐了下她手背,陆宴初嗔道。
转身抱住他脖颈,眼泪啪嗒浸入他衣衫,豆苗儿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并不是你的错。”
“可一开始……”是她的错。豆苗儿有股冲动,想要向他坦白曾经的一切,但有必要吗?都过去了,她很好,再无性命之忧。福宝以后在他身边也会好好儿的,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好好儿的。
“陆宴初,我想,我当初愿意亲近你,或许是因为我喜欢你,亲近不等于接近,我渐渐懂了!”
“当然。”陆宴初将她揽在怀里,低笑,“我愿意让你亲近我,自然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哭什么?”替她将额发捋好,指腹擦拭她脸颊湿润,陆宴初仔细端详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弯唇道,“福宝的眼睛像你,好看极了。”
“可看整体,他的眉宇与神态,却像你。”
两人就孩子长相探讨一番毕,气氛渐渐宁静。
豆苗儿不好意思与他对视,默默望着他肩后红木桌上的烛台,烛火徐徐燃烧,偶尔随窗户罅隙吹来的风轻轻摇曳。
不知不觉,他的唇向她靠来,轻轻含住了她唇,辗转厮磨,循循深入。
披风蓦地坠落在地,满室旖旎。
陆宴初箍紧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去床榻。
浅黄色纱幔被掀开,晃动宝蓝色流苏缠绵起伏。豆苗儿有些头昏地躺在柔软的棉被上,任他亲吻与索取。
气息越发紊乱,陆宴初理智如云雾般散去,他等这一刻好像太久了,以至于虔诚与冲动根本无法并存。
微颤的手扯开她染了温度的衣襟,外面隐约传来一声软糯的“娘”。
幻听吧?或是错觉?
陆宴初晃去嘈杂,胸膛贴在她心口,埋首吻她酡红的脸颊。
小小的脚步渐近,一声一声,试探地唤着“娘”。
豆苗儿蓦地睁开眼,眸中混沌散去,倏然变得清明,她不知打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陆宴初,急道:“是福宝。”
陆宴初一愣,慌忙将她褪到腰间的衣裳扯上来穿好。
“小少爷,夫人就寝了,您明早再来好不好?”是来香在尽职尽责的哄劝。
陆宴初暗暗叫好,伸手将地上他的衣裳给迅速捡起来,豆苗儿则满脸尴尬地用手梳理打结的长发,顺手给慌了手脚的陆宴初系腰带。
“来香姐姐,你看见我爹进来了么?”
“婢子一直在外间守着少爷呢,不知首辅大人有没有过来。不过以往大人不是不留宿绿韶院吗?”
小人儿老成地叹气,愁道:“哎,来香姐姐你不懂啊,今时不同往日,我爹他的心思变得比天上乌云都快呢!”
来香笑出声来,两人脚步越发靠近。
豆苗儿哭笑不得,手上酸软没劲儿,未能帮上陆宴初忙,而且他这衣裳实在是不方便穿戴了些。
眼见福宝要进来了,没辙,他这般不雅,怎能让福宝瞧见,学坏了可怎么办?
豆苗儿一时着急,抱起棉被就往他身上裹。
于是,来香一手捧着烛台,一手牵着福宝拨开纱帘看到的画面就是——
夫人坐在床畔,衣衫整洁,及腰发丝如瀑,温婉而柔和,只是面颊红润了些。
而首辅大人裹着被褥,如个肥粽子,面色发黑。
哪怕隔着厚厚的被褥,也感受得到他周身低沉的气息。来香暗道不好,恨不得顷刻双目失明。她哪儿知道,首辅偏偏今儿就在呢!
用力挣开被来香牵着的手,福宝气愤的定定望着爹娘,鼓起了嘴,他双手叉腰,一副“果然被我抓到了”的神情。
来香尚在懊恼,福宝已经冲去床畔,他骨碌碌爬到床上,霸占中间位置。看一眼爹,看一眼娘,昂起下巴扯裹在爹身上的被子,嘴上道:“福宝今晚要跟爹娘一起睡,来香姐姐你去安歇着吧,明早咱们再见!”
59、五八章()
晋。江。独。发。
五八章
新年余温渐渐褪去。
元宵节后,刘家班在京城巡演《月圆花好》; 连续数次; 场场爆满。一时之间; 首辅与德善书院女院长的故事广为人知。
豆苗儿感到心虚; 大门都不敢出。毕竟这出戏被刘家班改了又改,实际上她哪儿有那么好?刻几个竹雕是力所能及的事,这银钱挣得并不算太辛苦,她不值得被百姓们这般大肆赞美和敬佩。
但若要坐在首辅夫人这个位置; 若要福宝以后都能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 她却需要一个好的名声。
舆论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陆宴初平步青云堪称传奇的经历重新被人津津乐道; 就连陆文晟与德阳郡主这对夫妇也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
这些日子,家门府邸前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几位经常约见的夫人们不再给她送来请帖,德阳郡主气得坐软轿回娘家哭诉,奈何朝堂更替,名不经传的陆宴初成了香饽饽; 娘家人一味劝她隐忍。德阳郡主气不过; 跺着脚折回府邸; 又拉着儿子儿媳们埋怨叫屈。
一二十多年过去; 陆文晟受够了她骄纵脾气; 老夫老妻的,没了情趣,加上他心里也有气; 她就想着自己的脸面,怎么不替他想想如今的处境?
半句宽慰的话都懒得说,陆文晟只管往书房里躲个清净。倒是被她宠坏了的两个小儿子很孝顺,寸步不挪地听她发泄,义愤填膺的帮腔跟着辱骂陆宴初母子。
与此同时,首辅府邸自佳节后,日日都很热闹,奴仆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陆宴初忙着给福宝筛选先生整辟小学堂,还忙着罗列宴请名单以及简单整修府邸。
婚宴日子定在下月初三,算算,不过十日了。
嫁衣由京城素有声望的锦衣阁揽下,鞭炮礼花宴席等等不需出门采办,自有许多掌柜亲自登门,价格都很实惠,管家李韬挑来挑去花了眼,简直都不知挑哪家才好。
比起他们,豆苗儿突然之间成了最得闲的人。
府中慢慢地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她望着那满目喜庆的红,终于生出些待嫁的羞涩来。
可到了晚上,她就又觉着这成亲似乎更似儿戏。
陆宴初自那夜宿在绿韶院后,再没出去过,加上福宝,三人每晚都睡在一张榻上,幸好床够大。
不仅如此,陆宴初还将书院都挪了过来,并下令把翰承院整改成未来供孩子上课的小学堂。
爹小动作不断,福宝看在眼里,警铃大作。
凭什么爹进绿韶院,他却要出去了?这形势委实不妙。
他近来练字都有些心神不宁,爹是他的,娘是他的,可爹与娘为何非要撵走他?他不是他们的宝宝吗?
忍不住去问娘,娘却红着脸支支吾吾,拿“男子汉”糊弄他。
福宝不满意,只好气鼓鼓地拿出气势去问爹。
晌午后,陆宴初正在书房誊写喜帖。
提笔蘸墨,反反复复,丝毫不觉枯燥。
福宝猫在门口探了几次脑袋,打发跟着他的黑妹先去试试口风。
黑妹“喵”了声,不露怯,越门槛钻书房,在书桌下陆宴初的腿边蹭来蹭去,显然谄媚这事儿寻常没少干,很熟练。
早有所察觉的陆宴初摇头好笑,伸手给它顺了顺毛,朝门外道:“福宝?”
扭捏一番,福宝小手负在身后,挺直脊背进来,字正腔圆问:“爹怎知是我?”
“整个府邸,黑妹现在同你最亲近,不是你是谁?对了,可不可以告诉爹,黑妹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绷紧的面色松弛,福宝轻而易举被收买,跑过去“喵喵”唤出黑妹,蹲着为它顺毛,不无得意道:“那是因为福宝每天都喂它小鱼呀,猫猫爱吃鱼,就喜欢福宝了。”
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宴初夸他:“我们福宝真聪明。”
面上谦虚,心中得意,福宝越发卖力为黑妹顺毛。
“福宝,爹能不能与你商量件事?”
“好……”脑袋没完全点下去,福宝及时收声,狐疑地仰头,眯着眼睛问,“什么事?”
陆宴初搁下笔,招他过来,连他与他怀里的黑妹一起抱在膝上,酝酿再三,他叹长气道:“福宝,爹其实一直没好意思同你说,你知道别人家爹娘和孩子都怎么睡觉的吗?”
“怎么睡觉的?”全身僵硬,福宝陡然想起他来找爹的目的,不好,怎么反被爹抢了先?
轻拍他背脊,陆宴初一副“我委屈我可怜”的样子:“像爹身边所有的同僚,他们孩子甫一生下来就鲜少与娘睡在一起,再大些,更不会黏在娘亲身边撒娇睡觉。”
“为什么?”不高兴地噘嘴,福宝离陆宴初怀抱远些,似乎都想从他腿上滑下去了。
“因为娘要跟爹睡在一起啊!”
“那福宝呢?”
“自己睡。”陆宴初轻咳一声,攫住他不高兴的侧脸,笃定道,“别人家都这样,不信你去问,不过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还跟爹娘睡在一起,他们会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埋首摸着黑妹,福宝嘀咕着鼓嘴,语气不悦,“我从小就跟娘睡。”
“是啊,本来你的位置是爹的,爹让了你五六年,如今你却还霸占着不还给爹,你说爹是不是很委屈?”
福宝震惊,蓦地抬眸定定盯着爹,他小嘴翕合,想辩驳,却什么都憋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福宝抱着黑妹很是纠结。
他脑袋聪明,可被他爹陆宴初绕进去后,顺着他思路想,确实发现爹很可怜的样子。
尤其是在问过管家叔叔账房先生护卫哥哥等人之后,福宝接受了现实,原来别人的爹与娘是真的都要睡在一起的啊!那他……
他不是不愿一个人睡,只是不喜欢娘被抢走的滋味儿。
所以一旦这个被抢走的说法不成立,甚至他才是抢占的那一方,福宝就开始愧疚了。
他好对不起爹啊……
怎么能抢了那么久他的位置还不还给他呢?爹对他那么那么好,他太不乖了。
摸摸黑妹毛茸茸脑袋,福宝暗自下定决心。
天没黑,他就乖乖抱走自己的枕头,回了他的小寝房。
豆苗儿措手不及,忙追过去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不开心,都没有。
“晚上真不与爹娘睡了?”
“嗯,福宝是男子汉,一个人睡。”
眸露诧异,豆苗儿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旁敲侧击:“是不是你爹吓唬你了?”
“没有啊!”福宝歪了歪头,迷惘道,“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