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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肯定不算啊!
万素谋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
一道劲风袭来,小长明殿的门从里面被哗然吹开。
万素谋眼睛一亮,心神一漾,但见那袭高高在上白衣立在通透辉煌小长明殿正中央,抬眸远远冷声道。
“谁?”
万素谋眼神痴痴地望着那人,急忙掀袍跪落。
“大人。”
那是天下第一剑,百年来,除了第一年入京之时,他不过远远窥其三面。
绝不会忘。
“你?”白衣略微皱眉,并不是很记得这人,但依稀知道,“谁准你进来的?”
万素谋傻乎乎道,“我与令尊同往。”
白衣茫然了一瞬,蹙眉道,“放肆。”
万素谋继续傻乎乎道,“素谋与您的父上——父,欸?”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看那位大人看得入『迷』,大人的父亲什么时候不见的?
只见他的宗主冷冷地暼了他一眼,他心中这些天本就赌了一口气,那张摄人得近乎瑰丽的面容冷得很难看。
“滚。”
万素谋,“……”
……怎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相折棠”手一滑,拔出那把旷世的剑,刃锋一挥,低声道。
“还是,你想试试我的剑?”
万素谋连忙解释,“您父亲,我——”
“我相折棠天生无父无母,哪来的父?”
高高在上的白衣语音拔高,显然是动了怒,然而他瞥了一眼四周,心中忽然忐忑起来。
谢阆风的御剑六影呢?
“怎么没有——”
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划过,一把凛然的剑悄无声息地贴上他苍白的脖子。
“你爹我在这儿呢。”
万素谋眼瞳一缩,“您——”
两人贴在一处,一时竟然难分彼此。
万素谋愣了半晌,才呆呆道,“刺、刺客?”
可,那——
“……你?”
“相折棠”呼吸一窒,颈边的冷意一阵吹起一阵。
他声音夹着抖,相易听出来了。
怂、货。
“啧,还真别说,”他抬起他的下巴,盯了好一会儿,“有时候我也经常被自己『迷』到。”
他怎么会……谢阆风输了?
“不过你还是算了,”相易动剑,缓缓凝下一滴血,“你嘛,连我千分之一的风流倜傥都沾不上。”
“浑身上下写满了‘假货’。”
第20章 朱颜辞镜()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朱颜抬起眼皮,软翘的睫『毛』在长明灯下转过,下面覆盖着的眼珠子颤颤巍巍地往边上瞥去,彻底看清了来人。
他不用刻意做什么,浑然一眼就是那个活在传说里的相折棠,雪白的刘海被劲风吹洌到一边,懒散地贴在他耳根边,下眼角带着熟悉的讥诮的光。
哦,他在嘲弄他。
他想起当年兴冲冲地『露』出这身去见谢阆风的时候,谢阆风也是这样一副看不上的神情。
“照猫画虎,不三不四。”
那股兴头便一下子被浇透了,强抿出一个笑,转眼去看外面的红梅花,“那当然,我本来也不是真的。”
他这样说,假装自己不在意,可那种屈辱如跗骨之蛆,泡在一滩腐朽的黑泥里。
相易的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剑气切开了血『色』,可他竟然一时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四肢麻冷,虽然他的面容依然微微扭曲着,那张画儿一样精细的脸上好像被拿冷水泡透了一夜,浮现出一种木然。
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样一柄剑穿过他的脖子,送他去无间阿鼻。
他做了一百年的准备,从穿上这身白衣开始,在白玉京不夜的辉煌之中,苟活一时是一时,享乐一时是一时。
但这把来势汹汹的剑,一直高悬在他的心口,冷不丁就是一刺。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然而真当出现了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觉得彻骨的寒冷,背上的汗湿淋淋地落下来,心火熊熊焚烧着,焚毁了他。
我一点都不想死。
他猛然从心火里生出了一股气,咬着牙根,才勉强颤抖得不那么厉害,“是,反正我本来就不是真的。”
相易看着他,从他深黑的眼珠子里照出自己的脸,漆黑的眼珠子边也是自己的脸,诡秘得可怕,两头白发快贴在一块了,皑皑不绝。
万素谋还呆愣愣地伫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相折棠站在一块,光芒盖过了这座长殿,可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赏心悦目。
相易忽然收敛了笑,直直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知道最有可能是你,但是没想到真的是你。”
朱颜惨淡地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假仁假义没什么意思,换作你是我,有一天让你有机会一步登天,受万人敬仰……你也会愿意的。”
相易捏过他的下巴,那力道快把他捏碎,“哟,你很理直气壮嘛。”
“是,我对不住你,”朱颜拼命想往后退,他意识清醒过来,开始感受到脖颈上血脉的哀嚎了,“我向你求饶,你会放过我吗?”
相易看着他,眉眼笑了开去,却笑不到眼底,他一手把他扔在旁边,高高地看着他。
“行啊,你先求一个我看看。”
朱颜却不说话了,他双手撑在地上,那袭金贵的一尘不染的白袍沾上了脚印。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声道了句。
“师兄。”
相易骤然连敷衍的笑都没了,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有一种失望无比的索然,“闭嘴吧,感情牌也太蠢了。”
朱颜想起当年第一眼见到相易的时候,在鹿翡那座小破山里,穿过葱葱树柏,忽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露』出来一张拽了十万八万的脸,眼角发着淤青紫红,吊着眼角满身的丧气,想来是不知道又是和谁干了一架。
但是那张脸可真好看啊,不管是气的恼的愁的苦的,眉眼一转就是颠倒人魂。
相易的剑此刻正凝在他眼前一寸,他忽然有一些事情想通了,“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跟着他死在东极天渊里了,原来你没死,所以那个时候——”
他声音平直得像磨着什么。
“『逼』着他殉渊也有你的一份?”
朱颜看着那柄剑,垂死挣扎道,“没有人『逼』着珩图殉渊,他是自愿的。”
“自愿?”相易听得快从肺里笑出来,“哈,行啊,那你现在选吧,你是自愿死在我的剑下,还是自愿抹脖子『自杀』。”
朱颜沉默了,他的发丝垂落下来,微微带着抖。
相易看着那张明明是自己的脸,心里却一阵一阵地犯恶心,那种恶心让他觉得有些头晕。
万素谋听得雾一阵风一阵,怎么都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忽然被一双手推住。
他猛然回头望去,见到了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孔。
……和尚?
那是个白衣和尚,手里捻着一串檀香『色』的佛珠,僧袍『荡』来一阵寒意,旁边的红梅落上了一层淡薄的雪。
相易瞥过头来,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怎么又是这么你,阴魂不散的神经病一个接着一个……”
问花合手垂目,“我为你而来。”
相易一脚踢开脚边的人,剑尖悬到那白衣和尚面前,凝着一道锋芒。
“小秃驴,劝你离我远点儿,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少来惹我。”
问花看着他,见他三个月来果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微微皱眉,“得罪了。”
相易嫌弃地瞄了他一眼,“你们和尚怎么也这么道貌岸然,又不是第一次动手,早就没什么罪好得了,可不就只剩仇了?”
问花抬眼,看了一眼殿前的情景,果然和他想象中不错,若是这两人重新遇上了,的确是一方压倒『性』的威势。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镜妖的复刻,就算一模一样,眉宇间到底比不上真品的灼灼之光。
“既然如此,那都出来吧,”相易的额头的红印浓烈起来,那红印戾气太重,染得他,“别怂着了——谢阆风,你身上那股烂味儿隔着十八里村我都能闻到。”
红梅一角,黑衣的男人拎着他的刀走出来,脸苍白得英俊,名刀上缀着红丝翡翠,伴随他出来的还有一个霜衣女人,脸上隔着银朱的纱面,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
朱颜猛然抬头,眼底一阵血红。
谢阆风原来一直在,却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相易提着那把他也想不起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捡来的剑,直直地扫过眼前三个人。
他的剑在最高的一段弯折了一部分,那是和名刀过招后的损伤。
一个佛家首图,两位白玉京暗领。
都是仅次十大传说的位置。
行啊。
“磨蹭什么,一起来吧。”
相易歪头冲他们笑了笑,他嘴上的红『色』加深,勾起一个笑,他笑起来让整座小长明殿都霎时更亮了些,可是眼底还是一片干干冷冷的恨。
问花蹙眉,有些震惊地撇过去。
他……是不是疯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眼见这人身上的伤已经重成那样,分明都靠着额头上那个血咒硬撑着。
不然以他的实力,不把这白玉京等等——
他眼皮一跳,一个心惊肉跳的想法出来了。
相折棠也许不是回来大闹白玉京的。
他或许本就是来寻死的。
或者……同归于尽?
死人的剑是最锋利的,他一眼望去,男人立在长明灯下,抬起头,白发下的印记鲜红如血。
他从来打架喜欢后出招,可是这次他先动了。
一剑如吞鲸。
第21章 灼灼逼人()
很少有弟子会路经小长明殿; 小长明殿是不允许弟子擅闯的,违者重则直接驱逐出京,轻则面壁半年。
所以宗主永远是个可望不可即的代名词,即使梗着脖子想去看看; 那也只能远远地瞅一眼小长明殿前的梅林; 然后回自己的床上做做春秋大梦啥的; 说不定梦里还能逮到个不穿衣服的。
都说天下第一宗宗主是七海十四州第一美人,这名头来得不虚,天榜美人卷榜首七百来年不曾变过; 千无故人,后也暂时无来者; 加上他实在活了太久; 不过总归是相当了不得的。
虽说是美人卷榜首; 但是他自己低调得很; 除了白玉京弟子外; 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纵然是白玉京内; 除了一年一度的时候他会出来出来坐在首席位上晃晃; 平日里都是居住在小长明殿的。
百年前还好; 这些年不知为何更是寥寥。
加诸这些年; 十大传说已经陆续隐世; 新一代势头锋芒毕『露』,而白玉京一家独大。
旧时代的人随时代苍老; 青山隐没; 亲眼见过十传盛景的也多半身死道消; 坟头三尺绿,不见埋骨处。
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活个五六七八百年的,突破天灵境才能褪去百年轮回,得以迈入长生一路。
而据传修真一脉活得最长的听闻要数同属十大传说之一的雪山不老生,已逾三千载寿命,要是让某个小鬼知道了,才明白什么叫活王八的专业代名词。
若不是相折棠身上负着这两个旷世的名头,修真界的小辈们也多半记不太清了,更何况相宗主上一次拔剑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迹,『露』面更是寥寥无几。
剑圣不拔剑,美人不『露』脸,那是十分索然的事儿。
不过也不是不『露』,犹记得十年前东魔境口口声传剑圣已老已死,蠢蠢欲动,那一年的千宗大会便破天荒请出了这位老祖宗,打了东魔境的脸,当年他只远远地在首席上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不过是低头翻阅一眼当年大会的名额。
侧过一张脸,隔着茫茫人海,愣是压倒了当年来踢馆的九韶阁诸位少女绝『色』,名头才再次响彻七海十四州。
今年的千宗大会依然如约而至,可惜迟迟没有确定相宗主会不会出面开局。
再说回开头,很少有弟子会路经小长明殿,今天也不例外,所以月『色』明朗,谁也不知道今夜小长明殿发生了什么,千宗大会的最终场登录刚刚结束,丹涂楼下外宗弟子游览着白玉京的胜景,一时着『迷』。
阆风楼千仙台的出口处,则格外热闹。
“咳咳,我真不会骗你们,”白冠紫服的少年瞄了一眼后面刚从登录处走出来的百八十个人,手中拿着十幅卷轴扬着,“我骗你们做什么,我在白玉京修行了二十年,绝不会错的,我们宗主跟这画里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我冒死弄出来的。”
这白冠紫服的少年挺凶巴巴的,长得挺白嫩还有些婴儿肥,但是盛气好生凌人。
白玉京的做派近些年的确以嚣张跋扈出名,毕竟是天下第一宗,膨胀也正常,加之他穿得又的的确确是白玉京的宗服,身后这些人也隐隐有些相信了。
谢琦春眼见鸭子快熟了,又加了一把火,“据可靠的绝密消息,今年我们宗主身体抱恙,明天的千宗大会那是肯定不会出面了,下一次也不定会出来,哎这真的男版的很,错过这次指不定就是一辈子啊,你们这辈子能有几次和天下第一美人靠得这么近的?”
“而这十幅灵画,都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截下来的,里面呢,有《宗主品茶》,《宗主回眸》,《宗主笑了》各三张,《宗主品茶》最便宜,六百一品玉,《宗主笑了》最贵,八百一品玉,全套一组两千,概不接受还价。”
这黑心比一样的价格令刚才蠢蠢欲动的心又冷静了一会儿。
谢琦春皱了皱眉『毛』,这些杂『毛』宗门就是穷,都进了决赛了怎么都没什么有钱人,比昨天那群揽月宗的弟子婆妈多了。
身后这百位基本都是姑娘,只夹杂了七八个男人……噫怎么还有一小孩儿?
除了小孩,谢琦春并不觉得意外,要知道往年男人更多,我们家宗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都天下第一了,谁不想见识啊。
“我们明人不说『骚』话,”谢琦春道,“我这儿就十二幅,灵画的纸跟不要命地涨,最低价都三百一品玉起的,我其实就卖个成本价,实话说了吧,我这儿已经是最低价了,后面老武他们卖得,一千起步,上不封顶,坑不死你们。”
姑娘们中终于有些财大气粗的了,举起一只手道,“给我来一幅!”
谢琦春微微勾起嘴角,“好第一位,识货,开门红,我自动给你降一百一品玉,要哪一幅?”
有了带头的生意一时火热了起来,那一脸精明的少年喜『色』顿上眼角眉梢。
七婴一脸匪夷所思地扯了扯旁边霁蓝少年的衣角,喃喃道,“亲娘诶,这他妈比卖人还贵啊,他七百多年前搁鹿翡街头打架斗殴那会谁见不着啊,现在都能炒成这副德『性』了?”
旁边一女孩道,“你这小孩哪来的瞎说,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怎么卖不了这么贵,要不是我穷我也买。”
七婴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这种玩意儿,谁买谁傻——”
步月龄长袖一挥,“我要一套。”
七婴,“……比。”
难得有买全套的,谢琦春放眼望去,眼前一亮,觉得这朋友他交定了。
这少年生得好贵气,眉目俊秀如田玉,冷淡『迷』离,一身霁蓝,乌发如鸦羽。
可以说是很大一头肥羊了,无论如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