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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剑锋在偏殿等候多时,冰轮方回太和宫,立时有内监传话觐见。
见左右皆被屏退,于剑锋躬身道:“太后,微臣有一件微礼,想要敬献给太后。”
“哦?”冰轮此时心情极好,眉头微扬:“是什么?呈上来瞧瞧。”
于剑锋轻轻击了击掌,便有两名宫女装束的年轻女子进入殿中,俯首施礼:“奴婢叩见太后,愿太后万福金安,福泽万年。”
冰轮本以为是什么稀奇物品,见是两名宫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缓缓站起来:“抬起头来。”
“是。”
不想那两名女子绵言细语,声若莺啼,姿色却是平庸,只堪称端正二字罢了,尤其在宫里,很难引起他人注意。冰轮凝目瞧了一瞧,问道:“这是你为我训练的铁卫么?”
“太后圣明烛照,微察秋毫,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于剑锋拱了拱手:“训练一支铁卫,非一朝一夕之事,这年余来的时光,微臣片刻未忘太后的交代,将自己的心血尽数倾注在这上面,总算皇天不负,如今已有小成。”指着那两个女子:“她们两个天分极高,本身又有深厚根基,是这支特殊铁卫中的佼佼者,微臣认为,已是时候将她们引荐给太后。”
“是么?”冰轮又将她们打量了打量,从高贤手里接过一盏茶,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忽然手一松,那盏茶便直直地落下。
跪于左侧的女子眼明手快,蓦地长身而起,伸臂在空中一抄一托,已将那茶盏稳稳接住,复又跪下,双手将茶盏高举过顶:“请太后品茶。”
她这几下动作迅若流星,冰轮才觉眼睛一花,她已复归原位,而盏中茶水并未溅出丝毫,冰轮不由赞道:“好俊身手!”接过茶来,再喝了一口,目光微扫,见右侧女子纹丝不动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竟像对周遭一切恍若不闻。冰轮越发满意:“很好,很好!顿了一下,又道:“功夫不错,只不知忠心如何。”
于剑锋道:“微臣为太后所训的,是真正的铁卫,亦是最忠诚的死士,太后但请放心。”
话音未落,那两名女子已同声道:“婢子此生唯视太后为主,此心归太后一人所有,此身供太后一人所驱,但有所命,必誓死以赴!”
冰轮含笑道:“于总管名不虚传,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于剑锋忙道:“太后过奖。”
“她们叫什么名字?”
“一名承影,一名画影。”
“都是上古宝剑之名,且是君王圣帝所用之剑,这样的名字锋芒太露了。”冰轮沉吟了一下,对她们道:“不过若是身处深宫,倒也无妨,也不用再改,你们今日起就留在行宫吧,高总管会安排你们差事的。”
“是。”
高贤忙走下去,将她们引到殿外,让其中一名管事的太监将她们带去安置。
冰轮转过身,重新坐回椅中,道:“其他人,你若是觉得可以了,便密禀于我,然后妥善将她们送至京城,我自有法子将她们一一安宫中。”
“是。”于剑锋迟疑了一下,道:“西域各国,国力微小,且难齐心,将很快臣服于大燕铁骑之下,大将军在西疆经营多年,根基已牢,势力已固,到时候若带大军班师回朝,就算集齐京师御林军,护卫营,以及臣现在所训的铁卫,也无法与之抗,何况护卫营的两位将军还不可信任。。。。。。”
冰轮看了他一眼:“既不能抗衡,那便只有智取了。”
于剑锋低头道:“所以,太后命臣将这些女子送入宫中,难道是为了到那一日,候大将军进宫,择机行刺。。。。。。”
见冰轮不作声,立即跪下:“微臣愚昧,斗胆妄揣太后圣意,实是出于一片忠心,这样做风险太大,微臣每每念及,深为太后和皇上处境忧虑。”
冰轮道:“你怕了么?”
于剑锋道:“微臣时刻铭记初入铁卫军时的誓言,以及先帝,太后和皇上的赐予的恩典,随时做好为太后皇上洒尽最后一滴血的准备,若说微臣心中有害怕,那也只是害怕不能保护主上。”
冰轮沉默许久,道:“你起来。”
于剑锋默默站起,冰轮道:“这些事情,你以后不用管,也不用问,你只把我交给你的事情做好就行,我心中自有我的打算。”
于剑锋听她如此说,微觉安心,应道:“是。”
冰轮凝目看着他,又道:“君臣之道,在于礼,也在于恩义,你之忠心,日月可鉴,他日若度过难关,我必不负你。”
于剑锋一个铮铮汉子,听到这些话,竟哽咽难言:“微臣。。。。。。微臣。。。。。。”
“好了,说了这半天,我也乏了。”冰轮随手拿起一本奏折:“你下去罢。”
于剑锋再次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微臣告退。”
太后和皇帝巡幸在外,朝中琐碎之事皆交给以王忠为首的内阁处理,唯有军政大事,才遣快马送至广乐行宫,由太后亲自定夺,因此冰轮比在京城时清闲了许多。
她批阅完奏折,略微用了些午膳,便对高贤道:“随我出去散散。”又吩咐道:“你们几个跟着就是了,一概仪仗免却,不必兴师动众。”高贤只得答应。
这日天气晴好,秋日极暖,苑中菊花初蕊,丹桂飘香,冰轮随意而行,脚下漫石甬路如带,似不知要绵延至何处,不知不觉便走得远了。
高贤恐她疲乏,陪笑道:“再往上走一些,有座赤霞亭,最宜观赏风景,太后可要过去看看?”
广乐山庄本在盘龙岭脚下,冰轮一直往北走,竟已走到地势较高之处,她闻言停下脚步,回身望去,视野豁然开阔,远处山峦似波涛起伏,红枫似火如霞,将漫山染遍,美不胜收。
高贤接着道:“据说赤霞亭环亭皆是红枫,所以得了这个名。”
冰轮眺望着他示意的方向,果见那边丹枫层层叠叠,团团簇簇,掩映着高高翘起的亭角,不由笑道:“我过去瞧瞧。”
她一路走来,沉默不语,对周围美景全不着意,这时竟面露一丝喜色,高贤忙上前引路,将近那赤霞亭时,忽闻一阵欢声笑语从里面传来,高贤知冰轮喜静,生恐她被扫了兴头,低喝道:“谁人在此喧哗?”
里面笑声嘎然而止,随即几个提着竹篮的宫女依次出来,因冰轮身着便服,她们也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见她被几个内监簇拥,便惶恐屈膝行礼。
冰轮也不看她们,只摆手阻止高贤说出自己的身份,便要进入亭中,眼角忽然瞥见她们放在地上的花篮,里面盛满各色菊花,便道:“你们折这许多花儿,用来干什么?”
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宫女答道:“回主子,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自酿一些菊花酒,留待来年喝。”
她声音娇美甜柔,听在耳中甚是受用,冰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皆是一样的装束,一色的藕白色宫女服饰,但说话那女子身姿更显娉婷。
高贤站在旁边,注意到太后看了那女子几眼,脸色忽变,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下意识轻轻叫了一声:“主子。”
冰轮只呆呆的看着那女子,恍若瞬间失去了魂魄一般,对他的叫唤充耳不闻,高贤从不曾见她这般模样,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微妙,又加重声音提醒:“主子。”
冰轮总算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失态,轻轻咳了一声,勉强道:“唔,口齿倒还伶俐。”
这片刻工夫,高贤已暗中将那宫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不下十遍,只觉她面似芙蓉,眉弯新月,一双眸子晶莹澄净,内中似有光华流淌,在心里掂量了掂量,比之莲真虽尚有不如,却也是神清骨秀,端丽无伦。他不禁纳罕,这偏远的行宫,怎会有如此人物?突然省悟过来,是了,两年前,先帝欲驾幸西晏山,他性好美色,天下皆知,这女子只怕就是那时候选进来的。。。。。。正自胡思乱想,脑中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忽听冰轮道:“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走罢。”他忙恭敬应道:“是。”临行前,对汪又兴悄悄使了个眼色,汪又兴立时会意,只候在原地不动,待他们一行人走远了些,回身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那宫女道:“奴婢绿映,平日负责丹阳宫的陈设和洒扫。”
汪又兴道:“丹阳宫啊,你的造化来了,今后可以不必在那里了。”说毕,再看她几眼,又低语了几句,方笑嘻嘻的去了。
第九十三章()
秋雨淅淅沥沥;直下了一整夜;早上天气却又放晴了。旭日东升;霞光初绽,庭院里的花木愈加显得清新如洗,鲜翠欲滴。
殿中传来铮铮琴音,仿若清溪流淌;珠玉滚动;轻扬婉约,令人心醉。宜芳带着两名小宫女站在门外;恭谨侍立;直待一曲终毕,才款款入内,轻声禀道:“太后打发人送了几样糕点;说是行宫新晋的厨子做的;叫给主子尝尝。”
莲真抬起螓首;星眸闪着温软的光芒:“送什么来了?我看看。”
宝贞忙令她们捧了食盒上前,自己逐一揭开,却是玉榧酥、松子百合糕几样;做得甚是小巧精致;透着一股诱人的甜香。
横波笑道:“都是主子素日爱吃的,可见太后时时惦记着主子。”
莲真自是欢喜,想了一想,对宜芳道:“你将这些再分出两份来,着人给晴太后和芳太嫔送过去,就说是太后赏的。”
宜芳答应着去了,又有内监通传:“主子,皇上来了。”
莲真忙站起来,宗煦穿着深紫色彩织绣龙常服,脚踏鹿皮小靴,兴冲冲的进入殿中,躬身向莲真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按规矩,除了大节日里,或是太妃寿诞,平日里皇帝是无需向太妃行礼的,但宗煦心里亲近莲真,对她总是例外,纵是莲真数次明言劝止,或是身边的人谏言,他也全不在乎,好在冰轮对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置可否,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敢提这个话题了。
莲真看到他虽然高兴,又觉得惊讶:“皇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拉他坐下,又命人给他沏了一盏龙团胜雪。
宗煦道:“今儿朱太傅身子有些不适,母后恩准他休息一天,也给朕放了半天假,下午的骑射课还是照上。”他脸上笑吟吟的,连吃了两块糕点,甚觉香甜可口。
莲真道:“你来我这里,你母后知道吗?”
“朕才从熏风殿来,母后知道朕要来母妃这儿,她并没有说什么。”
莲真放了心:“那就好。”见他嘴角上沾了一点屑末,拿了丝巾替他轻轻拭去,又亲自端茶给他:“皇上,你先喝口茶润一润。”
宗煦唯有在她面前,才觉惬意自在,神色间皆是孩童应有的活泼天真,依言接过茶,喝了两口,方想起一事,回头道:“小魏子,上次幸得母妃求情,母后才没有再加追究,还不过来叩谢母妃恩德。”
“是。”
魏伦被鞭笞后,卧床十几天,幸得行宫随扈太医精心调治,方渐至好转,听得皇帝吩咐,忙连滚带爬过来,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宸主子再生之恩,奴才无以为报,主子今后但有驱使,奴才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竭尽犬马之力。”
莲真秉性仁慈,平素待宫中诸人一向宽和,这时见他感激涕零,磕头不止,已是心生不忍:“行了,你起来罢。”
“是。”魏伦额头微肿,有些吃力的起来,恭谨侍立在皇帝身侧。
莲真拉着宗煦的手,谆谆叮嘱:“皇上,为人君者,凡事不可任意而为,从今之后,你要好好跟着太傅读书,学习治国之道,再不可贪图玩乐,惹你母后不快,也让我担心,好吗?”
宗煦道:“母妃,儿臣知错了,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莲真神色欣慰,拍拍他的手安抚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魏伦:“你身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应谨守本分,皇帝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须要劝谏,不要一味迎合,下次若再发生逃课这类的事情,不说太后会怎样,我知道了也绝不宽宥的。”
魏伦连声道:“是,奴才一定谨记宸主子训诲。”
从沉香殿出来,宗煦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魏伦知他对莲真深为依恋,轻声道:“皇上,你今日已在宸主子这里呆了许久了,该早些回宫了。”
宗煦只是郁郁不乐:“朕想跟母妃一起用午膳。”
“皇上,这不合规矩。”魏伦向身后看了一眼,身后一众内监宫娥便拉开了距离,他挨近宗煦,将声音压得很低:“若是教太后知道了,可不得了。”
远处一带修竹,茂密葱茏,掩映着高大华丽的宫墙,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亮得极其刺眼。宗煦默然伫立,良久,脸上露出怅然之色:“朕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总是不喜欢朕与母妃呆在一处。”
魏伦道:“皇上,太后才是您的母亲。”
宗煦道:“我知道,可是。。。。。。”他微微叹了口气,片刻,转头对魏伦道:“小魏子,你伤还未全好,为什么不多养些时日?朕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你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魏伦为人机敏,心思玲珑,善揣摩主子心意,一向深得宗煦宠信,当年宗煦尚是个呀呀学语的皇子时,魏伦便被选上来,在他身边贴身伺候,宗煦幼年丧母丧父,自小得到的关爱极少,除了太后及几位太妃,心里实视伴自己成长的魏伦为亲人,这句话说得真情流露,无比诚挚。
魏伦红了眼圈:“皇上,奴才心里惦记皇上,若是不能随侍在侧,便觉寝食难安。”
宗煦道:“朕知道你待朕忠心,可是朕纵然贵为天子,也无法保护你。”
魏伦听他言语间竟有自怨自艾之意,忙道:“皇上千万别这么说,奴才微贱之躯,怎担得起?何况,这次本是奴才的不是。”
宗煦道:“唉,是朕自己要去的,怎怪得你?”
魏伦又向后看了一眼,便跪下来,含着眼泪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也不敢怨恨高总管,只是,奴才虽然命贱,也是皇上的奴才,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当着那许多人,他也该顾全点皇上的颜面。”
宗煦不作声,半晌道:“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母后身边得宠的人。”
魏伦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只道:“是,皇上待太后至诚至孝,奴才以后见着高公公,也定是恭恭敬敬的,再不会生出像今日的事端,叫皇上为难了。”
“朕知道委屈了你。”宗煦心中不怿,却也觉无可奈何,跺了跺脚:“走罢!”
展开自京城快马送来的密函,王忠苍劲有力的笔迹便赫然纸上,冰轮一目十行看完,便将手上信笺移至烛火上,直至火苗快要将白纸黑字吞尽,才扔入一旁的盆中。她靠在椅背上沉思一会儿,忽然问高贤:“承影和画影,你安排妥当了吗?”
高贤忙道:“已安排在针线上了。”
“她们可还习惯?”
“回太后,她们两个十分手巧,在那里再适合不过。”
冰轮点了点头,见高贤似欲言而止,便道:“怎么?”
高贤一些念头在心中憋了许多时日,终是忍不住委婉说出口:“太后,奴才觉得皇上身边的小魏子,不是安分守己之辈。”
冰轮道:“我说过了,皇帝喜欢他。”
高贤犹不甘心:“太后。。。。。。”
“这事到此为止。”冰轮凤眸若幽潭般深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立时收声,冰轮便不再理他,顺手拿起案上的一卷书,随手翻了一页。
高贤不敢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