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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余生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神色一愣,如实回答:“我按照师父的吩咐日夜淬炼身体,不曾离开穿林峰。”
顾余生入门之后的确不怎么外出,排除了同门背叛的可能,那剑伤来源再度成谜。释英暂且寻不出其它线索,唯有对徒弟嘱咐:“如今世道凶险,你不可单独行动。”
他的言语历来平铺直叙没什么温柔之意,顾余生听了却是心中一暖,有些怀念地喃喃道:“在我小时候,娘也时常嘱咐我不能乱跑,小心被人贩子拐了去”
语至一半却似不想回忆一般,少年行至师父身侧,面上头一次露出了舒心的笑,“我会一直记得,师父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顾余生给东灵剑阁的资料是父母双亡,他自六岁起只靠在书院做杂役过活,释英原没对此有所怀疑,如今却觉少年还隐瞒了些什么,而这,或许就是他体内真气如此异常的原因。
就在师徒二人难得进行无关修行的交谈时,人群忽的嘈杂了起来,只闻一处院落传来一声惨叫:“杀人了!来人!快来人!有妖物作祟!”
御剑山庄就在枫源山城内,此地距离东灵剑阁也不过一日行程,两大正道门派的眼皮子底下竟有妖物惹事,这是不想活了吗?
二人疑惑地对视一眼,还不待释英开口,顾余生已是提着剑自告奋勇前去出事院落,“师父,我去看看!”
这顾余生平日里沉稳的全然不像是少年人,一遇上闲事倒是积极得很。虽是如此,释英完全没觉麻烦,有些怀念地望着少年背影,只轻声一叹:“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入东灵剑阁。”
第八章()
维持一个大型门派日常消耗所需花费并不少,因此世上大多数门派都会接受各大世家供奉,并庇护这些附庸家族。
外地世家上供总要有个落脚处,名族子弟入门学艺亦少不得高手跟随护卫,再加上成名修士要将家人迁移至身边,所以,似枫源山城这样的地界可谓是寸土寸金,随意挑出一户人家都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老百姓。
出事院落与御剑山庄大门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正是山庄外门弟子每日巡逻的地界,挑在此地行凶,对方明显来意不善。
若真是妖魔作祟,一旦查出犯事者来历,御剑山庄为维护门派尊严少不得又是一场正邪之战。因此,一路上各家都门户紧闭,断不敢牵扯进这些是非之中,唯有释英与顾长生径直就向现场而去。
各家探听消息的仆役对此情景原还犯着嘀咕,一看清顾余生青衣长剑的打扮倒是瞬间明了——
得,东灵剑阁又来管闲事了。
剑修已到,不出三日城中定有一番恶战,他们这些小虾米还是赶紧收拾包袱避难吧!
声音来源是小巷中的一处小院,邻舍便是城中唯一的棺材铺,常人无事不会靠近这等做死人生意的地方,故四周十分僻静。
二人行至门前,只见两串白纸灯笼迎风摇曳,再向院中一望,纸钱铺了一地,香烛燃过的灰烬仍透出几分焦味。
一具乌木棺材就被置放在大堂中央,虽是灵堂模样却无人祭拜,也没有做法事的迹象,很是奇怪。
顾余生年纪虽小却不惧鬼神,果断行至院中,扫视一圈就发现一红衣人正瘫倒在棺材之前,上去一看却是个熟悉面孔。
“李长命?”
“顾大哥?”
李长命离了东灵剑阁后便在枫源山城歇脚,似乎是运气终于到来,机缘巧合之下竟被外出散步的三庄主收作弟子,总算成功入了仙门。
只不过,此人虽穿上了御剑山庄内门弟子专属的金纹红衣,面上神色却是一眼便可看破的怯弱,任谁见了都知这就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
他家中无权,又不得师父器重,纵然顶着个三庄主徒弟的名头也没多少威风,在外门弟子面前仍是战战兢兢,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二人相别已有数月,李长命也不再是当初没见识的乡下少年,见顾长生青衣箭袖,木簪束发,正是剑修素日打扮,一时也忘了惊恐,只叹:“你成功加入东灵剑阁了?”
李长命是巡逻途中经过此地,顾余生正欲回答,在出声之前其它巡逻弟子便也应声而来。
此时李长命腿软还坐在地上,顾余生又恰好扶着他手臂,领头之人一见只当是剑修惹事,立刻喝道:“你这剑修想做什么?莫要以为我御剑山庄好欺负!”
顾余生早就听闻剑修在这里并不被欢迎,却没想是如此恶劣关系,正欲观释英眼色行事,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师父踪影。
他被师父丢下了。——如此一想,顾余生纵然早熟,此时也不经有些黯然。
李长命不知这人为何突然不说话了,见巡逻同门已拔剑将二人团团围住,赶紧解释道:“这屋子里有一具白骨,还还有那棺材”
他是普通人家出身哪见过这样的死人,此时声音仍是止不住的抖,倒是其中一名巡逻弟子认出了此处宅院,立刻小声道:“常师兄,这是负责采办矿石的刘南风师弟住处。我记得去年他购得了极品矿材,三庄主见其办事得力,便赏了此处别院。”
御剑山庄巡逻采用一名内门弟子辅以十名外门弟子的配置。掌事原是叫李长命做领头人,奈何他全然指挥不动其它弟子,一队人马便以这修为最高的外门弟子常腾为首,遇事只向其汇报,视李长命言语为无物。
李长命虽心中憋屈,奈何三庄主一味闭关铸剑不管闲事,也只能强忍着这口气。
那常腾能得外门弟子拥戴也有几分能耐,一听此地和御剑山庄有干系便问:“他是哪位掌事门下?家中可有旁人?”
这说话弟子似乎和刘南风有些交情,立刻将其家中情况悉数道来:“他叔叔曾是厨房的刘掌事,三年前就病死了。庄里见他可怜才收进来,做了三庄主的记名弟子。如今家里唯有一个年过六十的老母,每次外出都会前来探望。”
记名弟子只是个名分,实际没什么地位,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人物关注。
常腾闻言稍稍安心,见顾余生竟在认真听他们说话,想起二庄主正对剑修们极为痛恨,立刻就厉声道:“我看就是你见财起意,为了夺取刘师弟手中的珍稀矿石下此毒手!”
顾余生没想到这人竟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是个怕事的主,眉头一皱,也不管大家修为差距,这便冷笑道:“阁下栽赃也要看人,东灵剑阁杀人何须畏首畏尾?”
东灵剑阁的霸道天下闻名。当初执法长老徐听松斩杀六禅派掌门,直接将其头颅悬于城门之下,甚至请了十名说书先生将此人恶迹整理成书,在天下四处传播。堂堂名门颜面扫地,北方联盟之主前去询问,还被此人一句“关你屁事。”给顶了回去,可谓是嚣张之极。
师长如此,小辈自然有样学样,那些门中弟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比如沈逢渊的第四十九名弟子元如,半年前就在衙门状告他们二庄主调戏女弟子。县令不判,这厮还来庄里闹事,在墙上写了一堆浑话,当真胆大包天!
要说东灵剑阁的弟子杀人不认,纵是常腾也觉自己小看了此人胆量。
不过他本是想要借此为二庄主寻个出气机会,又哪肯放顾余生走,给其余弟子使了个眼色,仍是强词夺理道:“你若不曾行凶,这便束手就擒。是与不是,庄主自有公断!”
顾余生耿直却不傻,这些人无非欺他修为刚到筑基,打不过东灵剑阁的强者便找软柿子捏。
只可惜,他修为虽低,骨头却硬,就算被人吃下肚,也得崩掉对方几颗牙。
他见来人已将自己包围,也不回应,拔剑便对准其领头人刺了过去。
常腾哪见过这种一声不吭就动手的狠人,尚在言语左肾就被捅了正着,痛呼都没来得及出声便被这少年按在地上,染血剑刃就横在后颈,顾余生一旦用力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想要寻事,我成全你!”
顾余生满是杀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常腾这才后悔,早知这群剑修都是猛人,哪料这样一个少年下手都是如此狠辣。躲在人群后说话不好吗?他为什么非得站在如此虎狼之徒面前?
此时,顾余生面沉如水,李长命被吓得浑身发抖,常腾被制,一众御剑山庄巡逻弟子也不敢贸然出手。
就在对峙之时,一名青衣男子推开卧室房门,对众人视而不见,在白骨面前驻足,只淡淡道:“若有人寻衅生事,先将他打趴下再做解释。剑修入门守则你学得不错。”
顾余生原以为师父是懒得等他自行去了御剑山庄,如今一见,立刻就一脚踹开常腾,几步来到释英身边欣喜地叫:“师父!”
释英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将白骨头颅拿起细细察看,很是随意地问:“若我不来,你要如何对付他们?”
顾余生已习惯释英摆弄干尸的场景,如今也不觉有什么不对,恭敬道出自己打算:
“此地据城门不远,我欲挟持人质进入山林,返回阁中禀告此事。”
“错。”
顾余生不论行至何处都会将来时路线牢记,坚信自己可以凭借记忆寻回山门,回答时颇为自信,被释英否决时神情很是不解。
然而,释英只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师父救我。’这四个字你不会喊?”
没想会是这样的回答,顾余生愣了愣,没好意思说以为师父丢下了自己,只喃喃道:“这,好像有些没出息。”
顾余生的臭脾气果然自小就不曾改,释英想起这人成年后做什么也从不知会门中一声,往往是带伤回了门派,众人方知又有邪魔歪道被其除了。
那时他就觉掌门时刻行走在危险边缘,后来果然就把自己给作死了,如今可得把这毛病给纠正过来。
皱眉看着似乎并不想听话的顾余生,释英神色难得严厉了几分,“以后疼了,伤了,受委屈了,立刻叫师父。做不到,就将你逐出师门。”
顾余生从小就习惯了依靠自己,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拖累。独自完成所有考验,带着成果被师父夸赞几句,对此时的少年而言,这就是活着的乐趣。
最后,在自己的生存经验和释英命令之间,顾余生还是选择相信师父,恭敬地拱手应道:“弟子遵命!”
第九章()
李长命试炼时也见过释英,没想到顾余生竟能拜在长老门下,看情形还颇为受宠,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艳羡。
见释英完全不理会他们,似是只能看见顾余生一人,他便弱弱开口:“青囊长老,我也不知道常师兄为什么会这样,还请饶过其它人”
此话瞬间道破释英身份,本在为常腾包扎伤口的御剑山庄弟子立刻齐齐一抖——东灵剑阁的长老那可全是修为高强的杀神啊,灭去大派掌门都不带眨眼的,此时他们当着人家的面围攻其弟子
常腾怎如此不知轻重,剑修是能惹的吗?这不是白白断送了大家性命?
释英出现之后一字没提此事,听见李长命说话方才扫了他们一眼。观那些外门弟子面色惨白,为常腾疗伤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释英的视线颇具深意地在那怯懦少年身上停了片刻,依旧没去理会旁人,只指着白骨对顾余生道:“此事颇为邪异,不是常人所为。”
验过地上白骨,释英径直走向停放的棺木,李长命一见立刻轻声劝阻:“长老你别看,这棺材里——”
释英见棺材尚未盖全便知已有人将其打开。这白骨被处理得很干净并不算吓人,如此看来,当是李长命见了里面的东西方才大声呼救。释英从不给自己留谜题,这便推开了棺材盖,朝内部一瞧,不由就皱了眉。
“师父,这是”
顾余生头一次见到释英露出如此明显的厌恶之情,连忙上前查看,当那棺内情形入眼也是声音一滞,半晌说不出言语。
这乌黑棺材中躺着的应当就是刘南风的老母亲,只是其全身骨骼都不见踪影,唯有一些肉连着皮软趴趴地躺在白娟之上。此时棺壁尚有血珠滴落,即便是对人类从无感同身受之心的释英,也觉凶手极其残忍。
师徒二人这一默,李长命也想起自己打开棺木时的可怕场景,腿肚子一抖,不经就叹:“也不知刘师弟到底招惹了什么妖人,竟将他母亲剥皮剔骨。”
这样的手段完全是邪修作风,他们发起报复隐忍且凶狠,对敌方妻儿老小皆不放过,正道修士家眷一旦落入邪道手中定是死状惨烈。想到凶手竟对一个老者下如此毒手,顾余生一掌拍在棺木之上,眼眸骤然冰冷,“禽兽不如。”
东灵剑阁不少弟子都是家人被害方才选择成为剑修复仇,释英对这要杀人的眼神并不陌生,他不会阻止,只提醒了一个事实,“那具白骨宽肩窄臀,应是男人。”
刘氏没了骨头,地上又刚好躺着一具白骨,众人想当然便将其视作一体,谁知释英竟道出此言,不由齐齐一愣。
顾余生相信释英,立刻问:“师父,这是不是刘南风?”
释英点头,回:“死者骨骼有灵气淬炼痕迹,敲击时无金器之声,应是在二十岁左右筑基,尚未结成金丹的修士。”
说完见顾余生并没有听懂,他又细细解说道:“修士和凡人不同,肉身经过灵气淬炼难以衰老,从皮相无法判断真正年龄,但他们的骨骼会永远停留在筑基成功时的模样。
其中,金丹修士骨骼如铁,敲击后回以金器之声;元婴期骨骼虽似剔透白玉,若非神兵不可伤其分毫;至于飞升后的仙人,他们没有肉身永远不会被外伤致死,陨落前将出现天人五衰之异象。”
正因如此,寻常仵作根本验不出修士死因,官府对修士死亡的案件只有转交给其门派一个处理方法。师门寻得出凶手独门手法或者知晓二者仇怨倒还好,若没有头绪,便也只能草草了事。
然而,修真界还有一句话——天下最好的仵作和捕快不在衙门,而在东灵剑阁。
之所以会有此言,只因东灵剑阁的胜邪长老正是昔日天下第一名捕——师无衣。其撰写的通冥录更是当前唯一可供修士参考的验尸典籍。
因此,东灵剑阁虽与天下修真门派关系都不怎么样,却唯独受官府青睐,年年都送匾额褒奖,刑部尚书甚至在掌门那里挂了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此时释英所述便是通冥录中关于修士尸体的记载。他见顾余生神色已然领悟,这才满意地嘱咐:“筑基定骨,金丹驻颜,元婴续命,飞升得长生,从尸身就能轻易判断死者修为。我给你的书要好生研习,它们可以告诉你,你的剑该指向谁。”
东灵剑阁历来认为,所谓除恶,首先得分清何方是恶。这世上并不是谁哭得越惨便是受害者,大众指责也不可尽信,拔剑之前,定要取得真凭实据作为罪证。若凭一己好恶胡乱杀人,便同邪修无异了。
顾余生入门之前只想成为仗剑天下的正直修士,虽有诛邪之心,对具体该如何做却没个概念。如今见释英不为外界所动专心调查现场的模样,少年心中忽的就有了方向。感动师父对自己之心胜过亲生父母之余,立刻恭敬地回:“师父,我记住了。”
这些都是前任药阁长老教给释英的东西,只可惜他不肯踏足人世也没用武之地,如今能在顾余生身上发扬光大也不错。
如此想着,释英也不介意多说几句,又提醒道:“刘南风已死,家中唯一老母失去了骨头被放在棺木之中。若是邪修寻仇,杀人之后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