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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岛屿压入了海底,即便沉没过程中碰撞礁石,又怎会腹背皆有伤痕?”
的确,以鲲的体型,再大的海浪也不可能让他翻过身,要造成这样的伤痕,除非是他自己在礁石之间翻滚。若是如此,妖族守卫怎会没听见半点动静?
释英对此也是颇为疑惑,蹲下细看伤处,忽的被数丛线团般的珊瑚虫遮住视线,不由问:“这是怎么回事?”
妖的躯体是修士炼制法器难得的材料,鲲鹏身躯更是每一处都蕴含九霄清气,晓梦一直都在盯着这两人,生怕他们趁机摸走皇太子尸身零件,闻言便解释道:“鲲死后的第三天尸骨就会石化,躯体也会渐渐长出珊瑚,皇太子死亡已有五日,自然要开始转化海岛了。”
也就是说,若不及时检验,这副尸身便会完全化成海岛,一切线索都将被掩盖。
意识到时间迫切,释英果断道:“把它们拔掉。”
顾余生自然也发现了这些珊瑚虫的存在,之所以没有动手,只因晓梦一直阻拦,果然此时她也怒道:“住手!太子圣体贵重,你们不可动他分毫!”
妖族不信修士也在释英意料之中,闻言只平淡道出事实,“太子决明为了保护洛兮连自己眼珠都挖了,只要能救他心爱之人,莫说几株珊瑚,就算被解剖,他也愿意。”
晓梦既是妖族将领,自然知道避水珠是何来历。幽水谷距离她的溢香岛不远,那夜也是她最先发现太子尸身。当她赶到时,巨大的鲲已在海底气绝身亡,可鱼鳍仍将那人死死捂着,没让一块碎石惊醒沉睡的江蓠。
自四年前开始,太子便一直被那个人拒之门外。他虽是被妖皇宠爱长大的单纯性子,却也不是真的傻。当发现和自己在一起江蓠很难受之后,便没再强行登岛,只是以原形徘徊于附近海域,时不时发出哀伤叫声,告诉那人自己在等他。
鲲在世上甚少遇到同类,因此,它们的叫声悠远绵长,就像是海浪为之传唱的亘古歌谣,若无人回应,便只有横跨整个海域的孤独。
这四年里,每当晓梦抱着释英给的忘情水准备黯然神伤时,刚酝酿起的相思之情就被悠悠叫声打断。待她成功让半夜乱叫的皇太子闭嘴,原本的情绪却是早已忘怀,哪还有伤情的兴致。于是,她只能忿忿地就寝,暗自决定明天再酝酿情绪大哭一场。
只可惜,皇太子孤枕难眠,每夜都准时蹲守在太子妃门前,她这场大哭终究是没酝酿成。后来,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一蝶一鱼也养成了默契,每当皇太子开始叫,晓梦就自发带着忘情水来到岸边,然后大家一起望着月亮黯然神伤。然而,纵使再怎么神伤,那瓶忘情水,还是谁也没有喝。
再过一年,晓梦发现忘情水又不能喝,抱着也没用,就随手将其一扔,换做了自己酿的群芳酒。果然,自从有酒共饮,太子嚎得极为润喉,她神伤起来也颇得气氛,甚至还想联手写一出感人肺腑的戏本子,就在明年妖皇诞辰演上一演。
最后一次见到皇太子的那一夜,晓梦仍是喝着酒抱怨那朵无情之花,而鲲则是有一下没一下喷出水柱,只困惑道:“为什么洛兮还是不理我,他以前不会气这么久的?”
“你算好的了,我找了那么多年只看上了一朵花,结果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忘情水!”
这件事晓梦每日都要提起,只是不知为何,这几年就寻不回当初的伤心情绪了,就连愤怒其实也就那样,抱怨几句之后便能安然入睡,起床后还有心情再去物色新的花。她想,她可能也没那么喜欢释英,至少,和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不一样。
仿佛是心灵感应般,决明张口就道:“我们不一样,你是单相思,我是两情相悦。”
晓梦不知道一只被关在门外的鲲哪来的自信声称两情相悦,但堂堂妖族将领单相思绝对是很没面子的事,所以她立刻怒道:“你再戳我痛处,我就把忘情水送给太子妃!”
“别,我错了!你可千万别给,他现在和我生气,一定会喝的!”这个威胁历来对皇太子极为有效,果然他立刻就着急地拍起了海岸,凭的让整个溢香岛震了一震。
晓梦虽为相思病困了多年,到底也是妖族掌管实权的将军,她知道除了自己,其它将领对皇太子签下的和约皆是心怀不满。所以,当发现他和太子妃冷淡下来之后,众妖皆是喜闻乐见的态度。
她曾经也不看好皇太子与人的荒唐情缘,这几年和决明熟识之后,却有些期待他与洛兮和好的那一天。她想,如果其他将领真为此事闹起来,为了能看到故事最后的圆满结局,她会站在皇太子这一方。
念及此,她没再逗弄决明,只饮了酒随意安慰了一句,“急什么?就算喝了忘情水,只要你找齐黄泉之水,他又会记起过去的事。”
过去一提起黄泉之水,太子决明便会安定下来,不再去想如今的冷淡,只期待洛兮恢复记忆后的未来。然而那一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就陷入了沉默,良家方才问了一句:“晓梦,你说,人会爱上鱼吗?”
晓梦酒量并不好,那天已是微醺,甚至没去思考他这话很是奇怪,闻言便笑着回:“我只知道他们挺喜欢吃鱼,尤其是你这种一锅都炖不下的。”
那之后,她的记忆便很模糊,隐约记得皇太子望着月光下的幽水谷,很久没再说话,离去之前方才轻轻叹了一声,“如果他不是洛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自己可能是醉糊涂了,皇太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本是准备第二日再好生询问,谁知再见时只有一具尸身。
而那人醒来之后,只是沉默地看着皇太子的尸体,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仿佛他们之间从无任何感情。她等了四年的故事,终究没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晓梦其实已不记得那瓶忘情水被自己搁在了哪个角落,可她还是与同僚作对,答应了释英的交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想要剑修查清一切;又或许,仅仅是那个烦人的太子朋友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叫她救救他死前也要护着的人。
晓梦接手守卫太子尸身任务时,剩下的三位将领对她殷殷叮嘱,人类修士贪婪不可信,断不能让他们随意接触皇太子。而且,皇太子已死,趁机结束那道和约,他们便能大举进攻南方,妖族未来会好过许多。
此时她与释英对视,内心犹豫不决,只喃喃道:“为了救洛兮他自然是肯的,只可惜,那个人见他死了,却连一丝哀伤神色都没有。”
然而,还不待释英回答,一直沉默检视伤痕的顾余生却是突然道:“我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语令晓梦微怒,立刻喝道:“你说什么?”
“若我注定会死,比起让重视之人因此沉浸于哀痛之中,倒宁可他只当我是路人,略为伤感之后就能继续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顾余生对太子决明并不熟悉,只是在发现鲲鹏残缺的右眼时,忽的有些明白了这位死者的心情。太子决明临死前为何不叫醒江蓠,释英或许不明白,可他能懂,这是不希望那人看见自己流血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他不幸战死,他会庆幸自己不曾将心中念头告知师父,那样,对释英而言只是死了一个徒弟,而徒弟,早晚还是可以再收的。
这一刻,他抬眼看着自己师父,嘴角却是一丝释然的笑意,“毕竟,就算我视他为天地间唯一的光芒,他也不欠我什么。”
顾余生明明是在解释太子决明的心态,可不知为何,释英却觉这是在对他说话。他和顾余生过去并不相识,把他当作光芒的只有风奕,果然,顾余生便是风奕的转世吗?
这个怀疑释英自御剑山庄归来后便已产生,只是一直不曾开口询问,如今却无法沉默下去了,终于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风奕的?”
这个问题令顾余生沉默了片刻,然而,很快他就抬起了眼眸,坦然承认了自己和风奕的关系,“都是。”
释英没想到他会这样果断地承认此事,一时竟无言以对。若是如此,这些年何必对他遮掩?
不,不对,顾余生想要隐瞒的不是这件事,这个徒弟身上绝对还有不能告诉他的秘密。
这师徒二人突然不再说话,晓梦也是垂首沉思良久,最终,她还是收回了阻拦的术法,只闭眸叹了一声:“你们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损坏太子遗体。”
罢了,她过去既能为释英带兵进攻东灵剑阁,如今为皇太子阻挡妖族大业也不算意外。她从来不是个识大体的将军,比起妖族皇朝的千秋万代,还是更希望自己唯一的朋友能够真正安息。
作者有话要说:晓梦:站了cp正等着吃糖,结果迎头一把四十米大刀,谁能有我意难平!
顾余生:我就不一样,我站自己cp,还天天给自己喂玻璃渣。
晓梦:天啊,你是魔鬼吗?
释英:住口,他是天下最正直的修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晓梦几经犹疑;终究还是选择站在真相这一方;然而,剑修的动作远比她想象得快。就在他们谈话时,牧海灯已经麻利地切开了鲲背上结痂的伤口,细细一看便道:“那个;在你们讨论死者感情问题之前我要说一句话——这伤口里夹杂了泥土和草屑;果然有问题。”
晓梦没想到自己一时不察;这大胆的剑修竟已对太子尸身动了刀子,虽已同意验尸;依然克制不住瞪了他一眼;“你——”
牧海灯在公门办事久了;先斩后奏的事也做了不少,此时只诚恳地回应:“不好意思;解剖惯了;一时手痒没忍住。”
他这一开口,释英也回过了神,总归顾余生就在他门下;任这人隐瞒了何等秘密;以后也有的是时间逼供;当务之急还是调查出太子决明的死因。
牧海灯的眼力果然老辣,释英俯身一看,皇太子已结痂的伤口中混合着漆黑土壤和植物碎屑,应是受伤后未曾清理。他捡出其中一丝红色碎屑,眼眸不经一沉;“花瓣细长,形似龙爪,其色鲜艳如血,这是……”
“阴界的彼岸花。”
释英本是天下一等一的医修,自然识得此花,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一道沉重声音已抢先说出答案。众人闻声回头,竟是一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他们身后,观其沧海纹饰的华贵玄袍和头上珠石摇曳的帝冕,应就是这一代的妖皇——帝昕。
果然,一见来人晓梦立刻跪倒,两扇蝶翼也恭敬地覆住身躯,说话时语气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恭迎陛下!”
“孤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所以来看看。”
帝昕是存世千年的鲲鹏,若非旧患在身,只怕世上没有任何修士能与之匹敌。如今虽已接近暮年,他的一言一行仍透露出王者独有的庄重,视线越过众人只落在顾余生身上,这才颇为怀念地叹道:“八百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拾花剑。”
风奕是千年前的修士,妖皇与他相识倒也不算意外,不过,以剑修的性子,释英不认为两者会是什么友好关系。他想着如今顾余生修为远不如风奕,这便不动声色地挡在自己徒弟跟前,只问:“妖皇与我门祖师爷是故人?”
然而,妖皇的回答却令释英有些惊讶,“不止风奕,我也见过你。”
“在我们那个年代,世人皆知剑神风奕有一盆仙草从不离身,不止不取其枝叶,还将所得灵材全都给它做了肥料,不知让多少修士痛惜得内心滴血。”
风奕一生没有旁的喜好,唯一的乐趣就是收集各种灵材为释英施肥。因此在世人眼中,一旦遇上个抱着盆草还对它喃喃自语的诡异男子,那就是剑神风奕无疑了。妖皇感受到拾花剑气息本还不是很确定来者身份,一见释英将这青年护在身后,倒是认定此人绝对与风奕有关。
唉,一个两个都是入了魔障,纵是如何执念,又何必追到来世还不肯放手?
此时故人相见,帝昕内心虽是感慨,面上仍保持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悠悠道:“风奕仗着修为高强便极为狂妄,听闻扶摇九渊中有天地之水的泉眼,竟敢上门讨要。孤与他交战数次,最后还是不敌,所守的九渊至清之水就成了你的晚餐。
如今海域又来了个拿着拾花剑的剑修,身边还跟着你这株仙草,孤怎能不来看上一眼?”
顾余生行事方正,莫说夺取他人宝物,就算向师兄弟借了什么物件,也定要约好时限返还,绝不占人任何便宜。就连继任掌门之后,他的敌人想要诽谤挑事,竟也挑不出半分人品上的毛病。释英原想,风奕也该是如此位于人类道德顶端的人物,却没料这位祖师爷行事如此随意,似乎全然没把旁人议论放在心上。
前世今生这样的事,释英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只愿顾余生一世平安,至于徒弟想做谁,他自己去选就好。此时,释英也没去纠缠旧事,只保持平淡神色道:“祖师爷的行为稍后再论,妖皇来的正好,皇太子的死因不是外伤,若要查出真相,我们需要检验他的内脏。”
帝昕本是好整以暇,只待看看这株仙草如何回应当年之事,不想他竟是完全没理会。祖师爷?那人若是知道心爱的仙草如此称呼自己,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帝昕颇觉好笑,瞥了一眼释英背后尴尬地摸着鼻子的顾余生,又暗自垂了垂眼,心中释然道:哦,看来确实是被气活了。
他明白释英的意思,神色未置可否,只问:“你的祖师爷抢了孤的泉水,你还要解剖孤的太子?”
过去妖族与人发生纠纷时也曾让修士验过尸,最后发现修士趁机取它们肝脏入药,于是妖便不再信任人类修士,双方一有矛盾就大打出手,谁也不去讲道理。鲲鹏体内全是世上难得的灵材,妖族不让修士验也算情理之中。
虽知如此,释英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的耿直,“调查过程中少不得要对遗体造成损伤。我们对鲲的身体结构并不了解,唯有对比**和尸体,凭借差别寻到伤处,也请妖皇现出原形,让我观察。”
末了,他还诚实地补了一句,“陛下不必担心,单论作为天材地宝的价值,明显是我更为贵重。”
“果然是风奕的草,有胆量。”
帝昕不得不承认,和剑修这种生物聊天的确容易让人产生战斗冲动。当初风奕那句“我来抢你的水,打一架吧。”已令老妖皇耿耿于怀多年,如今释英虽要客气一些,所说内容却也令人郁结,然而他还不能发怒,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这株仙草的确比鲲鹏稀有。
然而,比起释英的淡漠反应,更令帝昕在意的却是顾余生手中的拾花剑。从他出现开始,青年的手便时刻搭在剑柄,姿势看似随意,帝昕却知,那就是风奕所用《剑神诀》的起手式。可以肯定,只要他对释英露出一丝敌意,迎面而来的便会是昔日剑神直上九霄的凛冽剑气。
帝昕如今已是一千岁高龄,对轮回转世并非全无了解。所谓人死灯灭,就连他们鲲鹏死去之后也会失去记忆,来生便是新的生命,前世一切都不再记起。可这人看似只有金丹修为,却对风奕剑招如此熟悉,甚至令他隐隐感受到了威胁。如此诡异,真的会是转世这样简单?
顾余生的异常只有熟悉风奕的妖皇发现,释英见他突然不语,只道仍在考虑,这便继续劝道:“旧时恩怨和寻找皇太子神魂,孰轻孰重,陛下应当明白。”
妖皇也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