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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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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让人琢磨不清的场所,是它的地下室。

    一百零三个废弃的房间,迷宫一样迂回的走廊,建筑面积足足是地上的七倍之多,甚至连沈城都没有全部的钥匙。李文森只要走进其中任何一个房间,就像是一滴水汇进了河流,寻常人不得不一扇一扇门推开,才能找回她的踪迹。

    不过幸好,他不是寻常人。

    即便是亚热带气候里的夏末,这里也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没有光,没有植物,灰色水泥的墙面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卡拉瓦乔和拉佩尔画作的复制品,带着中世纪画特有的僵硬感,空洞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廊。

    乔伊走到阶梯的最底层,提起灯。

    长长的、宛如船舱一般的地下隧道,带着泥土和腐烂虫子尸体的腥气,慢慢展现在他眼前。

    “文森特?”

    空旷的走廊一声一声地回应他,文森特,文森特,文森特。

    他轻声说:

    “你在哪?”

    空旷的走廊又一声一声地说,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

    地面上的灰尘被清扫的干干净净,李文森定期会下来打扫,根本无法通过脚印来确认她是走进了哪个房间。

    然而——

    乔伊走了大概十米的样子,就准确地在一扇灰色的铜制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房门关着,一切都静悄悄,看不出任何有人出入的痕迹。

    ……除了,门锁上极其细微的一点钥匙的划痕。

    他并没有马上敲门,也没有马上撬门,只是抬起头,对着拉裴尔1505年的画作《安西帝圣母》中抱着孩子的圣母说:

    “冒昧打扰,但我在寻找我又离家出走的未婚妻,您是否知道她现在何处?”

    正躲在门里紧张偷听的李文森:“……”

    半秒钟后。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年轻人,毕竟我已经离开地球很多年了。”

    画上的圣母面无表情地说:

    “你为什么不从你隔壁开始找起呢?世间但凡伟大的事业都是从零星的碎末开始的,我的儿子耶稣最初也不过出生在马厩里,是个牧羊的boy。”

    “我明白了。”

    乔伊微笑了一下。

    随即他转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伸手敲了敲:

    “文森特。”

    正兔子一样竖着耳朵贴着门的李文森:

    “……”

    “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抱着手臂,淡淡地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这次可不是我跟踪你,是玛丽告诉我你在隔壁,你不能因此和我闹情绪,快开门。”

    圣母:“……”

    李文森:“……”

    没错,圣母玛利亚,英文thevirgi女玛丽”。

    天晓得为什么全中国所有的汉语通译本都非要把r /》    虽然她知道画像会说话是因为画像后有伽俐雷的监控智脑,但这么亲切地直呼圣母为隔壁玛丽……会被上帝直接扔出去的吧。

    ……

    房门里仍然一片寂静。

    隔了好一会儿,房间先是传来了仓鼠藏食物一样细细嗦嗦的响动,随后李文森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房门那头响起:

    “文森特不在。”

    乔伊:“……”

    这个戏码真是每个月都要上演一次。

    李文森每月逛一次亚马逊,每次逛都会偷偷买回大包小包的垃圾食品,西路公寓五号到处都是她撬开的地板砖,他时常在花园里一脚踏空,然后在石砖下找到大包小包用防水袋真空包装好的炸鸡翅和炸小鱼。

    这也就意味着,他每个月都要和他新鲜出炉的小未婚妻来一场艰苦卓绝的游击战。

    ……

    乔伊按捺住直接撬门再把人打包带走的欲。望,怀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巨大耐心,配合道:

    “你是?”

    “我是电灯泡巴布。”

    李文森语气低沉,倒真的和电灯泡巴布——bulb有几分相似:

    “您找文森特有什么事吗?”

    “我来通知我的未婚妻,晚餐时间到了。”

    他抱着手臂:

    “顺便,也提醒她尽快把她要藏的东西藏好,因为再过三秒钟,她的hedhusband就要开门进来,所有暴露在他视线中的违禁品都将按他们的协议内容,进行没收和销毁处理。”

    李文森:“……”

    hedhusband……

    就是带一点法语用法的“未婚夫”。

    但李文森显然没时间关注这些细节。

    稀里哗啦,乒铃乓啷,整理东西的声音立刻从房门里传来,而乔伊斜斜地依靠在门框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手表:

    “三、二……”

    锁孔转动的声音响起。

    “……一。”

    乔伊打开门。

    世界各地垃圾食品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袖扣针从锁孔里拔。出来,就看见李文森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扬起宽大的白色蕾丝裙摆,盖住身后大包小包还没藏好的方便面。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嗨,乔伊。”

    她一面伸手掩好裙摆没遮到位的死角,一面笑眯眯地和他挥挥手:

    “好巧,你也下来捉迷藏?”

    “……”

    昏暗的地下室里只点了两盏灯。

    一盏是他手上的老式黄铜应急灯,另一盏是李文森的森林灯。

    那样小小的一盏灯,就像小时候用玻璃瓶装满了湖水边的萤火虫,灯火明明灭灭,落在她弯弯的眼眸里,乖巧得不可思议。

    乔伊慢慢地在她面前蹲下:

    “不巧,我来找我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

    李文森四处看了看:

    “你的未婚妻在哪?”

    “我的未婚妻正坐在一座薯片堆成的小山上,东张西望地反问我我的未婚妻在哪。”

    “……”

    李文森:

    “你的未婚妻真有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

    他放下灯:

    “但现在是晚饭时间,你能否帮我问问我的未婚妻,她要什么时候才愿意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和我一同用晚餐?”

    “……”

    李文森伸手摸了摸裙摆下的薯片和方便面,试探地说:

    /》    “这有点难办。”

    乔伊淡淡地说:

    “我是一个公正无私的法官,向来秉持廉洁的行事原则……这就意味着只有足够让我心动的贿。赂,才能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文森:“……”

    幸好乔伊不是公务员。

    否则简直不能想象英国的内阁会腐。败成什么样子。

    地下室里萤火一般的灯光在凝滞的空气中涌动。

    深灰色的水泥墙面带着极简的颓废美感,她宽大的白色裙摆铺在地上,修长的双腿向一边曲起,露出白皙的、小巧的脚趾。

    李文森抬起头。

    她张开嘴,刚想说话,乔伊已经微微俯下身,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一般,极其自然地吻住了她。

    ——这是怎样馥郁的、馥郁的深吻。

    他的手指捧在她的下巴上,把她更深地推向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把他推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沉重如灌铅,完全不受她意识的控制。

    而乔伊精致如同蝴蝶触须一般的睫毛,就在她眼前微微垂着,苍白与繁盛交织而成极致的对比……美得,像个幻觉。

    时间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看不见的山谷那头,也逐渐染上浓郁的薄暮的颜色,他才慢慢地结束了这个轻柔馥郁到不可思议的吻。

    “贿。赂收到。”

    他轻声说,额头抵着她的:

    “作为交换,我会装作没有看见你在裙子下藏的东西,不过下不为例。”

    “……”

    被占便宜的人明明是她,这幅“我让你占了很大便宜,你不用太感激,记得报答我就行”的上帝语调是怎么回事?

    李文森木然地伸手擦了擦了嘴:

    “谢谢,您真慷慨。”

    “你无需和我如此客气。”

    乔伊伸出手,轻轻松松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他小指勾着灯,带她穿过阴郁的长廊,朝有光的地方走去。期间还能游刃有余地敛起她长长垂落的裙摆。

    “不过,你毕竟还是让我为你放弃了原则,这是极大的牺牲,你虽无需太过感激,也请务必记得日后报答我——比如我明天想吃普罗旺斯炖菜。”

    李文森:“……”果然。

    她对乔伊本质的了解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样的生活真是不能太好。

    “顺便,你很久没有为我做过奶油蘑菇汤了,西班牙海鲜饭也曾是你的拿手好菜,我个人建议海鲜饭使用南美白虾,西红柿务必要切成等臂十字架的形状再入水煮开。”

    他勾起唇角,接着说道:

    “我个人建议鸡肉最好用我酒窖里那瓶煎制的时间不要超过五分钟……哦,文森特,你为什么一直望着天花板?”

    “为了安全。”

    她伸手遮住阶梯尽头明亮的光线,平静地说:

    “鉴于你偶尔流露的法国大革命气质,我个人建议你拿块布把我的眼睛蒙上,因为我怕我看到你的脸以后,会忍不住拉你一起殉情自杀。”

    “……”

第116章 chapter116() 
西路公寓五号的地下室,是一个袖珍版的迷宫。

    曲曲折折的小道,一条连着一条,首位相连的环形长廊,一圈接着一圈,仿佛生命一般,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李文森还被乔伊打横抱在怀里。她进地下室时穿的木质拖鞋不知在哪里沾到了一点石灰,乔伊索性没让她下地,反正她体重小得像一只兔子,打横抱在怀里,份量和承诺一样轻。

    只是路这样长。

    这里最深处距离地表21。11米,相当于五层楼。从之前她藏薯片的地方开始,到地下室的出口,要穿过七扇沉重的密封门,两两相距13米,每一扇门都用钛钢制做,精密程度和太空舱有的一拼。

    连王水和稀硝酸也无法腐蚀,放在常温海水下五年也能光洁如新。

    ——真是个未解之谜。

    没人知道,那些ccrn的老前辈们,为什么要把这七扇昂贵堪比火箭的门放在西路公寓五号的地下室里。

    就好像,在这个堆满她薯片、泡面和炸鸡的地方,还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

    李文森在他怀里仰起头,伸出手,抚过一边墙壁上经年的灰尘。

    前方楼道尽头,小小的铁门像小小的天窗,仿佛若有光。

    半空中的微尘在他们身边漂浮如同金屑。她凝视着那些飞舞的灰尘一会儿,忽然说:

    “嘿,乔伊,didihurtyou?”

    乔伊正腾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推开第五扇铁门,闻言垂下眼眸: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话一直不多,今天尤其少,在我说要拉你一起殉情之后,你就不说话了。”

    几粒剥落的墙粉簌簌落在她白色的裙摆上。

    她抖落手上的墙灰,仿佛不经意般问道:

    “无论怎么说,都是我把你的婚姻变成了交易……乔伊,这是否伤害到了你?”

    ……

    乔伊精致的下巴就在她眼皮上方。

    而此刻,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正微微低垂着望向她,昏黄的灯光中如同秋水,映得他的脸比大理石更白皙。

    “这句话真有意思。”

    她的长发从他臂弯处倾泻而下,几缕漆黑的发丝缠在他的手腕上,他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把她的长发笼在一处:

    “求婚是我提出来的,条件是我提出来的,难道不是我把你的婚姻变成了交易?”

    “……”

    “再说,特洛伊的帕里斯王子为了得到海伦,不得不与希腊军队交战,哈鲁斯随王为了得到他的皇后用半个王国作为聘礼,相对而言,你有点便宜过头。”

    “……”

    李文森摸了摸鼻子:

    “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你应该和我多要一点东西。”

    他瞥了她一眼:

    “或者我列一张清单给你?”

    “……以后再说。”

    地下室黑索索的墙面上沾染着不知名的灰色痕迹,就像当初修建的木匠调错了漆盒。

    李文森手里执着一盏老式黄铜应急灯,正是乔伊带进来的那盏。

    “我们定的婚期是四月,还早着呢,而且别忘了你的婚约是附加了条件的,乔伊,一星期之内你要帮我找到真相,现在距离我们约定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

    “——一个小时。”

    “是一小时零十五分钟。”

    乔伊顿了顿:

    “有个突发情况,我花了一点时间解决。”

    “真稀奇。”

    李文森凉凉地说:

    “你还有需要'解决’的情况?”

    “当然有。”

    他慢慢地走在石阶上:

    “不过我刚才的沉默,确实是因为你的话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话?”

    “你说我骨子里藏着法国大革命气质?”

    “嗯,嚣张到让人想先砍头后鞭尸。”

    “……这个先不谈。”

    乔伊放慢了步调:

    “文森特,你知不知道你的好朋友曹云山有法国血统?”

    ……

    黄铜灯盏是昏暗长廊随着他的步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前方不远处还有一盏灯,那是地下室的入口,暗淡的光线与门缝里撒落的天光混到一处,在这种老旧的氛围下慢慢静止。

    “我不知道。”

    李文森用小指勾住灯把手,不一会儿又换成无名指,随后把头埋在他怀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我只是觉得很喜感。”

    她说:

    “乔伊,就曹云山那只弱鸡,身上一点肌肉都没有,五官……五官是有点像西方人,但很多中国人眼窝也很深,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有法国血统?”

    “每个人的血统都都比他们自己想象的复杂,祖源分析测出三种不同的血统是很正常的事。”

    这倒是实话。

    祖源分析是基因测序的一部分,从两年前ccrn引进基因检测仪后,所里的博士和研究生们像打了鸡血一样,挨个测了个遍。虽然结论未必靠谱,但不少人因此颠覆了自己半辈子的信念——比如安德森一直自认是耶稣生物学上的直系后代,但不幸测出了韩国人和日本人的双重基因;化学组组长叶邱知发现自己的父系居然是通古斯族群;据说生物组还有一个神奇的福建人,祖籍四代都住在集美学村,却在自己的血统里发现了至少十一国血统……包括美洲土著。

    当然,祖源分析也会告诉你,东亚人和美洲土著是同源的。

    ……

    “血统未必体现在长相上,还有饮食、习惯和人脸偏好。”

    乔伊推开最后一扇门:

    “你有没有发现,虽然曹云山自称是中国北京人的,饮食习惯却过于西方化?”

    李文森想起了曹云山嘴里边叼着香肠边打字的样子。

    他们大一就认识,他喝红酒,几乎不吃炒菜,早餐是纯热狗和热可可奶,就算偶尔和她出去约饭,也顶多去吃海鲜大排档。

    “可他在国外呆了□□年呢,习惯西餐也不奇怪吧。”

    李文森耸耸肩:

    “我知道曹云山嫌疑很大,但你光凭曹云山喜欢西餐就断定他有法国血统就有点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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