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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特殊优待。
她在窗前走来走去,影子像风一样掠过他的手指,一阵一阵,一阵一阵,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
过了许久许久。
暧昧的词汇像薪火,就在他觉得自己几乎煎熬了一天那样久时,李文森终于放下手机。
乔伊坐在棋盘前,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说:
“你又要去哪?”
“英格拉姆摔伤大脑起了并发炎症,恰好在小脑边,半个小时内不开刀就会因为无法调控呼机机制窒息而死。他此刻吵着要见我,否则就拒绝手术。”
她一把拿起起棋盘上的钥匙,又四处找自己的通行证:
“抱歉,乔伊,他生命垂危,我不得不去。”
“我知道他起了炎症。”
乔伊落下一子:
“但那只是五分钟前的事,不是么?在你对着他的耳朵深情款款地承诺去看他的时候,他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做手术的时间加上麻醉药的效力,就算你和我一同用完晚餐再出发,他也未必能醒过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可是……”
“除非是你自己想去。”
乔伊接过她的话:
“不是你不得不去,而是你想去……你从不在意生死,文森特,却不能自控地想去确认他的安危,你从不曾注意过我在书页上给你留的注脚,却反复看他写给你的信。”
他半边脸都沉在夕阳的阴影里,李文森只能看见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微笑: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他的小姑娘,该死地被一个无知的、愚蠢的男孩打动了。
詹姆斯…波西瓦尔…英格拉姆。
一个花花公子式的名字。
李文森被人推下十七层楼的最后一刻,手里还拿着英格拉姆写给她的情书。
那张字条被晚风吹落,又被他捡起。没人知道,当那张轻薄的纸片就从他指间轻飘飘地落下时,他的心也和它一起,沉进那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
“早在三年前,我就让你帮我整理了一千三百份字迹比对文件。”
乔伊慢慢地摩挲着手里黑色的皇后,指间带着某种幻觉般的温柔:
“你不愚蠢,这样的训练足以让你对字迹的辨别方法烂熟于心。可你在收到这个男人的礼物时却全然忽视了这一点,以至于让自己陷入险境,差点从十七楼掉下去……如果我迟到一秒钟,就彻底失去了你。”
他拂去桌上细微的灰尘:
“文森特,你动心了,是不是?”
……
太阳消失了,烧尽的火球像一个灰色的背脊,静静地地伏在云朵之下。黛青色的山峦一点点暗沉下去,成了一个模糊的、起伏的剪影。
棋盘只有方寸大,乔伊坐在一头,李文森站一头。一枝凋零的山茶花斜斜地横进来,风干的粉色花瓣落在木质窗框上,被风一吹,落进她的长发里,消失不见了。
“ccrn医院离这里不远。”
李文森从一本旧书里拿出自己的通行证,回避了他的问题:
“我一个小时就回来。”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
乔伊抬起头,又问了一遍:
“文森特,告诉我,你动心了,对吗?”
“……”
李文森合上书:
“没有。”
“他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乔伊盯着她的眼睛:
“财富?相貌?还是他的莽撞的热情和天真的愚蠢?我猜是后者,鉴于你自身四处辗转物质匮乏的童年,我能理解你对这一类型人的偏好……”
“乔伊。”
李文森站在窗前:
“我只是去看看我的……”
“学生?校友?还是预备的情人?”
他唇边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多么水到渠成的借口,但抱歉,我只看事物的本质。而这件事的本质就是这是一个年龄比你还大、生理上足以做你丈夫的学生,而你对他动心了,文森特。因为你从小到大不断被抛弃的经历让你惶然无助,只能可怜兮兮地在这种家境优渥教养严格的男人身上找自己失落的影子。”
……
李文森双手撑在一边成摞的书上,房间里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神情。
“乔伊,我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过去。”
她轻声说:
“但请不要这样当面分析我……”
然而乔伊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声音。
天色慢慢地黑了。
李文森站在黑色的长发帘子一样掩住了她的神情,漫山的风里,她是一枚弯折的影子。
一个断裂的人。
……
“你故意让自己一无所有,李文森。”
他望着她,冰冷的眸子里燃着火,又像暴风雨前的大海,桅杆摇摇晃晃:
“你的父母和养父无一例外在更重要的事情面前放弃了你,一次一次,你躲在狭窄的箱子里,看着他们离你而去,却找不到他们不爱你的理由。被抛弃的念头像藤蔓一样锁住了你,于是你干脆抛弃全世界……”
“乔伊。”
她站在窗台的阴影里,轻声说:
“乔伊,停下好吗?”
“这句话真有意思。”
乔伊笑了:
“你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你故意漠视我,李文森,你如此冰冷又决绝,是因为巨大的负罪感令你无法承受,你每天晚上做着被注射巴。比。妥。酸。盐的梦,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凶手。”
他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梦有一部分是真的,确实有人被注射了巴。比。妥。酸。盐,他就死在你的……”
——哗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文森手里拿着她刚才喝水用的淡蓝色水杯。
杯子里原本还有半杯水,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而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边,冰凉的水珠正顺着他的脸,他的睫毛,顺着他黑色的碎发,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
“抱歉。”
李文森顺手把杯子扔进阁楼的杂物堆里,又从一边书上撕下一张纸。
她慢慢地拭去手上的水渍:
“一时没忍住,你记我违约吧。”
……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水珠从他纤长的睫毛上落下,滴落在黑白色方格棋盘上,像老式发条挂钟一格一格地走,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木头的纹路汇成小小的河流,又从棋盘滴落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而李文森拿起钥匙,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
“如果你的协议规定我出行都要向你报备,那你就再记我违约好了……我走了,不送。”
……
夏至的山茶花开到了极艳,开始凋零,粉色的花海像褪色的浮世绘,一点一点被风洗白,伶仃地散落在水门汀前。
水珠慢慢流干了。
日落前最后的绯色日光,在乔伊修长的手指旁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斑,他的手在这样昏暗暧昧的光影下,白皙得,就像笼着一层薄雾般的辉影。
“走?”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
“真是不公平啊,乔伊。”
李文森也笑了:
“我没立场请求你,你又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
她没再看他一眼,白色的叠纱衣袖蝴蝶一样掠过他的眼角,她的香气从他身边经过,像那些再也无法追忆的岁月,稍纵即逝。
……
他要失去她了。
一旦出了这扇门,她就不会再回来。
一旦她真的爱上某个男人,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
这个认知这样明确。
明确到,在她再次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已经先于他大脑的反应,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有旧怀表散落在阁楼深处。
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什么年代,只听到那根老旧的指针颤颤巍巍地在转,发条卡顿的声音,从上个世纪一直延伸到现在,和水珠滴落的声响如出一辙——
滴答,滴答。
……
乔伊的手凉得吓人。
他力道那样精准,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拽,就把她整个地拉向他的怀里。
山冈下,沉着这个夏天最后的夕阳。
层层叠叠的山峦着了火,漫山的松林也着了火。她被他一把抱起,宽大的薄纱裙摆拂过一格一格黑白色的棋盘,那些国王、那些皇后,还有那些漫长岁月里孤独的骑士,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碎成两半。
……
“为什么。”
乔伊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消散在风里:
“你问我,为什么?”
……
棋盘的位置离窗口极近,乔伊又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么抱着她一旋转,几乎就让她坐在了木质的雕花窗框上。
风把她的长发吹散,绸缎一样垂落在窗台之后,一如她的梦境——
河流、山川,和满山起伏的松海。
乔伊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她长长的睫毛。
“因为她的睫毛长得就像就像秋天的剪影,因为她漆黑的眼眸是一个甜蜜的陷阱,里面盛满云朵和夕阳,漂亮到……”
他叹息了一声,俯下身:
“……我不得不低头吻住她。”
……
李文森的瞳孔倏然放大。
她的身体向后弯折,修长的脖颈宛如天鹅。
天空里不知哪里飘来的落叶,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从她睁大的双眸前掠过,飞进烟灰色的暮霭里。
……
那些梦境又来了。
深夜,白窗帘,紫丁香。
裙摆凌乱,呼吸交缠。
……
掣肘她的力道那样不容拒绝,她的脚尖点在棋盘上,冰凉的棋子摩挲着她的皮肤,半边身子都落在窗外,蝴蝶般的衣袖从肩头滑落,在风里翻飞。
而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就像一片冬天的薄叶,落进冰封的池塘。
……
窗外的山峦上,沉着最后的日光。
乔伊在……乔伊在……
李文森仰着头,全身的重量都沉在他的手臂上。
身体被压制,手腕被紧握,他轻而易举地把她困在他织就的一方囚笼,她根本挣脱不开。
漫山的雪松在风里起伏,沙沙的声是海浪。
而她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流云,心底翻腾的心思如同烟火,倏忽划过沉沉夜空,倏忽爆裂开来,又倏忽归为沉寂,只在心底留下一道灼烧过后的疤痕。
大约是……疼痛的痕迹。
流云慢慢滑过她的视线,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乔伊的吻辗转在她的唇角,带着河流与山川的气息。而她如同沉进大海,是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不由自主。
她的身体被乔伊紧密地圈在怀里。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又被一根根捉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滑进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再不放开。
……海水涌动,浪潮喧嚣。
那些遥远得仿佛前世的梦境……落叶、裙摆,模糊镜子前的人影,都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变成古老沉船里不见天日的死物。
变成,落满泥沙的灰烬。
……
“你还不明白么?”
乔伊从叹息一般的轻吻里抬起头。
他微凉的唇慢慢摩挲着她的唇角,声音轻得,仿佛幻觉:
“我是一个骑士——”
……
三个月前,他们坐在这间小阁里下童话版国际象棋时李文森随口说过的话,如同黑夜里沉睡的魔咒一般,在暧昧不清的光影下,寂静而不详地响起——
你是一个骑士。
在冰雪料峭的悬崖边邂逅了我的皇后,第一眼便深深地爱上了她。
从此沉浸在她的眼波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
山茶花上的露水,在窗外黯淡的日光下流光溢彩,如同碎钻。
“在冰雪料峭的悬崖边邂逅了我的皇后。”
乔伊俯下身,轻柔地吻落在她睁大的眼睛上,一下一下,犹如冰雪降临。
……
“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我便沉没于她漆黑眼眸中的漩涡……”
山茶花的花瓣委顿落地,被践踏进尘埃。
而他低低的声音,夜风一般,在空旷的阁楼里伶仃而寂寞地响起
——
“直到万物凋亡,直到时间湮灭……直到此生,我再也无法逃脱。”
第96章 chapter96()
日落后七八点的光景。
李文森撑着一把黑色的缎面伞,在寂静无声的山间小路上慢慢地走着,木质的伞柄雕刻成一只猫头鹰的形象,伞面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用深红色丝线绣着一朵蔷薇图腾。
天上没有下雨。
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裙摆也泅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水。
云朵慢慢聚拢,在深黑色的天色下是起起伏伏的山峦痕迹。她一身黑色长裙,背影仿佛要融进深不可测的漆黑夜幕里。
山腰处一间熟悉的小木屋,绿树掩映间,几缕暖黄色的灯光从职业的缝隙里头漏出来,是夜色中唯一的光亮。
深绿色的手工鞣制细带圆根小皮鞋踩在曹云山门口的彩色花岗岩上。花岗岩被他重新铺过了,之前是皮卡丘的形象,现在用同一批黄色石子拼成了可达鸭的形象。
大概是为了省钱,专门选了一个颜色一样的。
李文森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二十分钟之前曹云山发给她的二维码,在伽俐雷的感应区前晃了一下:
“受邀。”
“二维码验证完毕。”
这位伽俐雷厌倦的声音响起:
“哦,伽俐雷真是不能理解你们人类串门的习惯,恕伽俐雷直言,这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口令卡?”
“……蜜汁烤蹄膀。”
“口令卡验证完毕。”
门锁“咔嚓”一声弹开:
“请进,女士……顺便说一句,您上次来的时候还称得上五官不扭曲,但今天您的面色苍白得和停尸房里的冰冻尸体有得一拼,已经丑到刷新伽俐雷的数据库了。”
“……”
李文森收起伞:
“谢谢提醒。”
“应该的。”
……
公寓里空无一人,老式胶片机一圈一圈地旋转,却什么旋律都没有播放出来,只是一遍一遍爱重复着沙哑的雪花音。
人生没有信号。信号都是幻觉。
李文森穿过摆着几千张形形□□面具的长廊,穿过书架,在曹云山黑色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裙摆上的水渍,顺着细密的纤维,不一会儿就泅湿了一小块。
灯光一如既往地昏暗。
茶几上摆着两听可口可乐,一听摆明了是给她的。李文森熟练地从沙发缝里找出一支笔,撬开可乐的拉环。
“别躲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这才发现密封的可乐罐里装的居然是雪碧:
“你这么明晃晃地站在书架前,目标大到我想装作看不见都怕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你真无趣。”
曹云山从书架前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刚好和书架上的书籍颜色完全契合的定制t恤。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与她对视了几秒。
然后他皱起眉,张口第一句就是:
“我靠,你买的bb霜是面粉糊的吧,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我冰箱里冻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