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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下午醒来到现在,一个多小时,半本书都没看完。
当然这些,她不能和乔伊说。
乔伊应该还没有发现她偷沈城实验用安眠药吃的事。
“驳回。”
“理由?”
——因为你明显是一个不在意自己生死,还喜欢胡作非为的成年人。如果我由着你胡来,你很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但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只是淡淡地把书从她手上抽回来,又把天鹅绒被扔在她身上:
“因为你喝了咖啡,就会失眠,你失眠,就会浪费我晚上的时间。”
人每天应当具备的睡眠时间是固定的。
她白天睡了一天,如果再喝咖啡,只能导致夜里失眠。
“而我白天照顾你已经是极限,不想再为照顾你花费更多时间。”
他盯着手里的书,不再看她。
只是轻声说:
“你也……不再值得我花更多时间。”
“……”
李文森慢慢松开他扔在他身上的天鹅绒被。
她穿着洛丽塔风格的纯黑色蕾丝睡裙,她一向偏重浓重的颜色,坐在他几乎纯白的房间里,讽刺又突兀。
像一个异。类。
……
“也是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
“我已经浪费你很多时间了,确实不应该再浪费你更多时间。”
“……不必。”
乔伊手里捧着书,许久才翻过一页:
“毕竟做了七年的室友,适当的照顾是应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已经照顾得很好了,昨天晚上谢谢你抱我脱离垃圾堆,但我伤得其实没那么重,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她坐在他身边,抱着自己的腿,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所以你能不能把我的拖鞋还给我?我可以住我自己的房间的,晚上不会打扰到你,也不会再浪费你时间……”
拜托,她只是冻伤了一点,充其量伤了一只手,又不是瘫痪了,为什么一整天不让她下。床啊……
“你要回你自己的房间住?”
乔伊抬起头: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啊。
猪圈里还有栅栏把公猪和母猪分开呢,和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居然问她“为什么”……
当然,李文森并没有这么蠢,直接把这句槽点满满的话说出口。
因为即便说出口了也没有什么卵用,他必然会回她一个冷淡而嘲讽的眼神,再加一句——
“抱歉,但在我眼里,你没有性别特征。”
……
“因为我确实太打扰你了。”
李文森的腿并不是健康圆润的那种,它们有一点瘦过头,膝盖可以看得出骨骼的形状,带着一点锋利的感觉。
此刻,这双腿正盘在她宽大的睡裙裙摆下:
“没这个必要,乔,就像你说的,你没有照顾我的义务,就算是人道主义精神,也有一个限度。”
“这不是你的真实理由,至少不是你的主要理由。”
乔伊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皱起眉:
“你在介意我的性别?”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
李文森斟酌了一下用词:
“不会,但我觉得,你会介意我的性别。”
“这个假设真有意思,不说你本人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就算你能,就凭你现在全身擦满药膏的状态,你觉得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从上到下把她扫视了一遍,冷冷地笑了一下:
“别做梦了。”
“……”
妈妈,如果不是救命之恩在上,她真的好想和这个人类同归于烬。
不过,这也确实不是她最介意的问题。
他们相安无事地住了七年,什么都没发生……还能发生什么呢?
“你没有必要住回去,晚上我给你调暖气太麻烦了。”
因为温度高她睡不着,温度低对她的冻伤不利,伽俐雷进不了卧室,乔伊只能等她睡着后,再给她调高暖气。
“而且你现在仍处于易感染的状态,如果你发烧,和你住在一起,反而能节省我两头跑的时间。”
“我不是医生,但是我的药理知识比一般医生更丰富。”
李文森习惯性地把手抄在睡衣宽袖里,虽然这种东北大大衣抄手姿势,搭配她的黑色蕾丝蝴蝶袖,看起来分外不伦不类:
“我能护理好我自己,在认识你之前,我也一个人活下来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
乔伊已经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担心你?抱歉,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没有这个价值了。”
李文森:“……”
“我照顾你,不过是为了补偿昨天我对你造成的二次损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第一次,他把她甩在书上,第二次,他进她房间时吓到她,让她重新缝了一次针。
“我曾经担心过你。”
他美丽的灰绿色眼睛那样冷漠。
望着它们,就像隔着一层冰,看皑皑的雪山:
“但是这种情绪,就像累赘的、我不再需要的记忆一样,删除了,就没有了。”
……没有了。
他要把她删除了。
从他的眼睛里,从他的脑海里,从他的生命里。
他不再想着她,念着她,不再时时刻刻揣摩她的想法,也不会听到她逗猫的声音,就没有办法思考。
……
她要消失了。
……
房间里原先还算轻松的气氛,因为乔伊的话,忽然就凝重了下来。
李文森垂着头,漆黑的长发落在她脚踝边。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裙摆,和白到极致的脚踝,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视觉对比。
她自己,就像一部黑白色默片。
陈旧,沉默。
因为注定消失,所以从不期待明天。
……
半晌,她抬起头,微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地说:
“哦,我明白了。”
她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外套,包住自己的脚,从床上慢慢爬下来:
“你不用补偿我,你不知道被子里有书,也不知道我在自己缝合,何况你救过我两次,这已经把什么都抵消了。”
“……”
只是,还没有等她的脚落地,就一阵天旋地转。
乔伊把她打横抱起来。
下一秒,她已经被扔在了柔软的天鹅绒被子上。
“我们相处了七年了,李文森,七年了。”
他站在床边,漂亮的灰绿色眼睛俯视着她,轻声说:
“而当我告诉你,我要把你从我脑海里删除的时候,你就这么简单地回我一句……‘我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他说他要把她删除,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他们的生活有太多地方交叠在一起。
删掉她,如同删掉他自己。
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逼自己对她说出这么一句绝情的话。
然后,他等待他的反应,等她一个细微的表情,就像等待死。刑。
而她,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笑眯眯地,轻描淡写地对他说
——哦,我明白了。
……
某一个瞬间……有一个瞬间。
她甚至觉得,乔伊的眼神,是可怕的。
他美丽的灰绿色眼睛,就像冰封的湖,深不见底,一脚踩下去就是无底深渊,让她浑身冰凉。
李文森躺在床上,漆黑的洛丽塔长裙,恬静又乖张,与他整个卧室的风格,形成一种格格不入的对比。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窗边起起伏伏的纱帘,轻声说:
“你要我怎么办呢,乔伊?哭着求你不要离开我,继续做我的朋友吗?”
“不需要你哭着求我。”
乔伊在她身边坐下,床垫陷下去一块: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不会离开。”
只要她表达一点点,她不愿意他疏远她的举动,只要她露出一点点,她在意他的表情……他就会立刻停止这种愚蠢的冷战行为。
甚至,这种在意是不是爱情,他都无所谓。
可偏偏,她连这么一点点,都吝惜给他。
……
“不让你离开,我凭什么不让你离开?”
李文森笑了起来:
“我在人生中的某一天,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们在我的生命里来来去去,那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权利,而我无权干涉。”
“所以你甚至连尝试都不愿。”
乔伊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
“你不愿……即便我已经告诉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
“对,我不愿。”
李文森半撑起身,冰凉的长发从他手背上划过:
“我不愿,因为所有关系都有终止的那一天,无论是父子,夫妻,还是朋友,也无论分开他们的是贫穷,疾病,还是无可避免的死亡……只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罢了,而这一点区别,在我眼里,根本不是区别。”
“……”
乔伊收紧手指,她的长发就夹在他的指缝中:
“即便我会因此离开你?”
“离开……什么叫离开?”
李文森躺回床上。
她漆黑的长发铺散开来,阴郁,潮湿。
他把它们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株过长的苔藓。
“你知道吗,乔伊?”
她语气里,透着深到骨髓里的厌倦。
却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在我眼里,除了生离死别,都称不上离别。”
第38章 chapter38()
乔伊坐在他卧室的地毯上,盯着李文森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
“你在把自己做成雪人吗?”
“不,我在试图下床……但你被子太大了。”
李文森费力地从被子里找到自己的脚:
“天快黑了呢,我得把我房间的床铺好。”
“我以为我们两个小时前已经讨论过了。”
乔伊盯着她从kingsize大床的这头滚到那头:
“性别理由不成立,这两天,你住在我的卧室里。”
“我也说了,我是成年人。”
李文森从纯白色极简风格的羽绒被里露出一个头,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他:
“法律上,我有完全行为行使能力权,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别的事情可以商量,这件事情不能。”
乔伊语气不容置喙:
“因为你的床太脏,而你现在还在观察期,不能被感染。”
……她的床哪里脏了?
“这个房间里除了你,我也有药理知识,乔伊,你是以什么身份给我下命令?”
“命令?”
乔伊放下手里的书:
“抱歉,我不认可你的描述,如果我想强迫一个人做什么事,根本用不着下命令。”
人的意志是最脆弱的东西。
在他离开案发现场之前,除了破案效率,他也以精于审讯而闻名。如果他想,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她束手就擒。
让她乖乖呆在他身边。
甚至……乖乖呆在他怀里。
让她呆在他的庇荫下,忘记她的秘密,忘记她的恐惧,忘记……她自己。
只记得他。
她只用记得他。
一辈子就这样,哪里都不能去。
……
“哦,原来这不叫强迫。”
李文森又弯了弯眼睛:
“那你劝说的方式真奇特,但是抱歉,老实说我根本不需要你来照顾,更不要提补偿,这种小伤,我十一岁就能自己搞定……”
“然后再住回你的猪圈?”
乔伊松开手,冷冰冰地说:
“我无意强迫你做任何事,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必须提醒你一下现实情况——你的被子上都是血和昨天你疼出来的汗,你睡了八个小时,醒来两小时零二十分钟,我们假设细菌二十分钟繁殖一代,现在你床上的细菌应该已经繁殖到初数据的2147483648倍……”
“……”
他到底是怎么在几秒钟里,用大脑算出这个数据的?
“伽俐雷把这些洗干净烘干外加紫外线消毒,只要四十分钟,难道现在还没有洗好?”
李文森朝门外喊了一声:
“伽俐雷。”
“伽俐雷在这里。”
一直趴在门缝里偷听的伽俐雷立刻麻利的打开门,一排机器人力臂出现在门口,端着各式各样的糖果,还有老式音乐放映机、红酒,和……灭火器?
“伽俐雷已经等待主人的召唤很久了,感觉二位发生了不怎么愉快的小争执,伽俐雷提前给你们准备了能消除怒气,重燃爱火的道具。比如——”
机器人献上十七种口味的小糖果:
“——足够小的糖,确保先生在喂夫人吃糖的时候,指尖能触到夫人因失去血色而苍白的嘴唇。”
李文森、乔伊:“……”
“伽俐雷也准备了老式音乐盒,里面存了一百零八首莫扎特,古典音乐中最粉红的音乐家。”
机器人力臂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他们面前:
“听到他的音乐,一定能使夫人和先生重温当年恋爱的时光……啊哦,科研所不许谈恋爱,那就重温你们的前闪婚时代。”
“……”
乔伊已经把目光重新放回书本上,拒绝和这类蠢物打交道。
需要他花心思的蠢物,有李文森一个就够了。
李文森:“闭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蠢东西扔出去……等等,为什么还有灭火器?”
“因为伽俐雷闻到了火药味。”
伽俐雷严肃地说:
“夫妻吵架不是致命的,但如果双方都是ccrn的科学家就不一定了,如果夫人你被先生刺激到失去理智,用家里的肥皂和洗手液就能制造出威力强大的炸。药。”
肥皂的制作过程,附产物就是炸。药。
“先生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夫人您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刺伤他的心,伽俐雷毫不怀疑他能用面粉和杀虫剂炸。毁整栋公寓的地基。”
面粉和杀虫剂都是可燃的,而可燃性粉尘在空气中浓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只要遇到明火,就会产生爆。炸。
伽俐雷让一根力臂挥了挥手中的黑色爵士帽,就像它给他们鞠了一躬一样:
“你们不用夸奖伽俐雷的周到,伽俐雷身为一个合格的管家,必须预估一切的可能性。”
“……灭火器也扔出去。”
李文森按住太阳穴:
“我房间脏了的被单,你处理好没有?”
“伽俐雷不能进卧室,早上询问了先生要不要洗被单,但先生拒绝把被单拿出来。”
伽俐雷愉快地说:
“但这就是小菜一碟,伽俐雷二十分钟就能洗完,五分钟就能高度杀菌,整套程序不超过三十分钟……”
乔伊站在李文森身后,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伽俐雷一眼。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洗衣机也会发生意外,伽俐雷中午检查公寓基础设施的时候,就发现,洗衣机的紫外线消毒功能坏了。”
李文森:“不用紫外线,用消毒液就可以了。”
“可是……”
伽俐雷看着乔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烘干机,也坏了。”
李文森:“……”
“还有洗衣桶上的固定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