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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颔首称赞:“这茶不错。”话落放下杯盏,掀开茶壶盖往内看,好像里面有什么大名堂,过了小会儿,他又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其实当初我并不想救你,如今也有些后悔。”
这话说来像是无意。萧墨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原处静待他后半句话。片刻,青洛终于看够了,手扶袖摆盖上壶盖,抬头刹那神色肃然。
“血盟那套我略知一二,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都不简单,能看出你筋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以前定是吃过不少苦。”
萧墨没有搭话,青洛撇嘴笑笑继续道:“虽然与徒儿相处一年多,但她从没说过萧家的事,外面风言风雨我听了不少,知道萧家对不起你们,
想要报仇无可厚非,不过我劝你还是多为你小妹想想,她身子骨弱,根基也差,经不起来回折腾。我知道她一定会跟你走,想留也留不住,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倒希望你们能安顿,哪怕不为了徒儿,你也要为自己考虑。”
青洛似乎猜中萧墨心里的念头,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下恩怨。萧墨沉默许久,双眸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多谢前辈教诲,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妹。”他极缓极轻地吐出一句话,似乎是酝酿许久。青洛渐渐凝住浅笑,神色也随之沉重。
“你别害了她就好。”话落,他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萧墨没有开口挽留,也没这个必要,因为他明白青洛到此就是为了说这番话,话说完人也该走了。他知道卿卿从小身子就不好,离开萧家之前又倍受折磨,能够安顿怕是她迫切所求,但转念想到萧家所作所为,他心有不甘
,好似心上那根刺不除不快,他开始犹豫挣扎,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然而想起小妹无邪笑靥,堵在心中的那口气自然而然松开了,报仇故然重要,可是妹妹独一无二,有此他就拿定了主意。
卿卿一直站在院中,不停地在想师父会和哥哥说些什么,听到咯吱楼梯声,侧首见人从楼上下来,她连忙笑脸迎上。青洛见之微微一笑,拿扇轻轻敲下她的额头。
“这些日子我不在,可曾偷懒?”
“哪敢师父,我每天都用功,不信考我便是。”
青洛轻笑,随后又问:“那给你的药可曾吃了,拳可练过?”
“吃了,练了。没偷懒。”
“那好,今天就随师父回去吧,这里不全。”
卿卿听后蹙起眉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或许是刚才遇到的事太不寻常,而且萧家也已经找上门来,她实在不放心把哥哥单独留这儿,想了半晌,她就鼓足气说:“今天我不能和您走,我明天回来成吗?”
青洛明白她的意思,扬眉一笑并没强求,他说他去金爷哪儿住一晚,明天正好来接她,卿卿听后也答应了,接着便将师父送出百花深处。
这夜过得胆战心惊,卿卿怕萧家人再找上门,迟迟不敢回房去睡。萧墨找上春娘,让她把刚才去过雅轩的丫环全都叫来,春娘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五个丫环整齐站成一排,面面相觑不知自己犯了何事。
萧墨上前一一扫过她们的脸,然后走到一矮个子姑娘面前伸出手道:“刚才那公子赏你的手珠给我瞧瞧。”
姑娘不敢不答应,仓惶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串密腊手珠交到他手中。这串密腊红得鲜艳,好似鲜血凝结而成,萧墨持着它在灯下照了许久,然后放在鼻下轻嗅又舔了一下,众人看得呆愣,不知他在做什么,舔过之后萧墨突然攥紧手珠,从怀里拿出一块上好白玉塞到姑娘手里。
“和你换。”
姑娘一连推辞一边摇头,这春娘相好的东西她怎么敢收?只道:“这个我不要,给你就是了。”
萧墨没理,扔下白玉把密蜡手珠戴在腕上。透过微光,卿卿看出些端倪,这串手珠应该是黄色的,而那别样的妖红正是血。这是谁的东西呢?对他如此重要。
院外响起些动静,有人嚷嚷着要找春娘,春娘闻后便叫婆子把那人带来,免得在门外瞎嚷。过了小会儿,一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一尺多高的木盒恭敬奉上。
“我家主子托我把这个交过来,说是给一位姓萧的公子。”这小厮眼生得很,听口音像是本地人士,春娘接过之后就问:“你家主子是谁?”
小厮低头哈腰笑着道:“我是新入的,只知道主子姓夜。”
夜?!卿卿心里一紧,她所知道姓夜并且与他们有关系的只有夜行影一人,她侧首看向哥哥,只见他拧起眉头,略有所思。
“好了,知道了,你回吧。”春娘边说边把木盒接过,这盒子挺沉上面还有蜡封,不知里面装得是何宝贝。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那小厮从怀里拿出一小盒恭敬递上。“这是主子托我带给一个叫‘卿卿’的姑娘。”
这实在有些奇怪,连春娘都觉得蹊跷,问起那青衣小厮是一问三不知,她也只好放他回去。反正萧墨与卿卿正好都在,春娘就当众将这两样东西分别交给他们二人。卿卿与萧墨相视一眼,随后各自打开。
拆开蜡封之前,萧墨小心轻晃下,这木盒里的东西摆得严实,晃起来也没有声音,摸圈边际无任何机关,他就扯下封蜡打开盒盖。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连十几步之遥的丫环们都迫不及待捂住口鼻,借着花灯红光,春娘探了一眼,这木盒子里哪是宝贝,是颗半烂的人头!她吓得花容失
色,连忙扭过头嘴里直道:“看不得,看不得!”
卿卿认出这是夜行影,虽然双眼被剜去,脸又烂掉大半,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说话叽叽喳喳又粗鲁无礼的男人。此时,不知萧墨是何心情,他就望着手中人头,看着遗留在那张脸上的痛苦无动于衷。
这份“厚礼”定是萧家送来的,卿卿手中还有一份,见哥哥怔在原处,她不知如何是好,想了许久颤着双手反复几次方才将它打开。这里面装有一方淡黄绸汗巾,像是男子所用。她拎起汗巾细看,只见巾上有处红迹,斑驳不一犹如处子落红,红下还书有四字“岂能相忘”。脑中似有雷电闪过,某些光影呼之欲出,她脸色刷白头痛欲裂,急急地将汗巾收入袖中。
见卿卿慌张,春娘猜到不是什么好东西,急忙上前让她拿出来瞧瞧。卿卿死咬着唇,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可春娘仍是步步紧逼,硬要将她把袖里的东西拿出来,说是怕中了别人奸计。卿卿惶恐万分,伸手推开她逃之夭夭,萧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只问:“怎么了?他们给你什么了
?”卿卿一个劲地摇头,紧捏住袖口不想让人知道,春娘却趁机把手伸过去,拉住无意垂下的一角猛地一抽
郎无情()
一方淡黄绸汗巾,缀有几点污渍。春娘没来得及看清,卿卿就抢了回去。春娘不知道这条汗巾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抢走它好比抢走卿卿的性命,她还没缓过神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便狠狠地抽在她脸上,“啪”的一记声音很响,庭中众人呆愣,连萧墨也怔住了。
卿卿脑中一片空白,死捏着汗巾两眼怔怔,她没存心要打春娘,可在颜面被夺去的刹那手不听使唤地上去了,她怕哥哥看到这见不得人的东西,更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丑事,春娘这样做和把她扒光扔在众人面前没有两样,但清醒过来后她才发现众人的眼神如刀似剑,像是在骂她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卿卿慌了心神,她无助地看向哥哥却在他眼中找不到答案,恐惧袭上心头,看着春娘捂着脸吃惊地转过来,她害怕地朝后退去,不由自主地转身推开丫环仓惶逃离。
“卿卿!”萧墨叫道。春娘一把拉住他衣袖硬是拖住他,萧墨抬手把她甩开,没有问过她的脸疼不疼、人难不难受,似乎连看她都是多余。见萧墨追了出去,旁边婆子连忙将丫环们赶走,好让春娘不这么尴尬。庭中人散,春娘干巴巴地站在原处眼中滚着泪花,明明伤心却没离开。
出了胭脂巷,卿卿一路狂奔,她就像无头苍蝇漫无目地,胡乱地在烟花之中穿梭,袖中的汗巾犹如烧铁似要将她的手熔断。若不是它,她早就遗忘那件从来没记得的事;若不是它,她就以为那仅仅是噩梦,可是想到那个梦,泪水便涌出眼眶糊了双眼。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终究还不是我的人?!”
梦中,有人气喘吁吁地在她耳边说道,睁开双眼她就看到爹爹不停地拿刀捅她。锥心刺骨的疼弥漫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叫起哥哥,叫他过来救命。梦到这里就断了,接下去是无尽的深渊,醒来之后满脸是泪,回想梦中却是一片苍白。卿卿痛不欲生,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她更是没命地往前跑,宛如一缕孤魂融入夜色。
萧墨看到有道影子闪过,步履匆匆慌不择路,他知道那人定是小妹,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而落到他手中的小手像泥鳅般滑掉了,他只好再上前,用力抱住娇柔背影埋首在她的脖窝。
“卿卿,没事了,全都过去了”
他轻声呢喃,温暖丝丝淌入心间。听到温柔似水的声音,她的眼泪就如泉而涌。卿卿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开口叫声“哥哥”,她实在是无地自容,恨不得自己从没生下来过,然而萧墨并没放手,哪怕她挣扎得再厉害,他仍是抱得紧紧的,卿卿不想再哭,至少不再他面前哭,可惜此时此刻她做不到。
“我没想打她,真的没想”
怀中的人儿微微发颤,极力吞咽的抽泣继继续续,萧墨收紧双臂无声抚慰,或许他和她一样迷茫得不知所措。萧墨并没怪她,其实他心里也很难过,当看到萧涵送给丫环的密蜡手珠,他就知道夜行影凶多吉少;见到挚友首级,他更是悲痛欲绝,只是别人的痛会反在脸上,而他的痛只能在心里,就像夜行影常说的那样:“这货脸上的肉不会动。”但是没料到萧家竟然出如此阴毒无赖的损招,有意让小妹颜面全无,原本想要放过他们,而现在这笔账更是要算!萧墨抱得更紧了,似乎要不遗余力地保护她。
小巷内昏暗幽静,月光拉长两道彼此交融的身影。卿卿渐渐止住轻泣不再挣扎,但魂魄却像失了大半。听不到哭声,萧墨轻轻地扳过小妹的身子,双手捧上她的小脸温柔地拭去泪痕。他想告诉她不用担心,可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清辉之中的容颜凄婉动人,不语足以令人失神,见此他更是内疚自责,简单是无颜以对。
“卿卿,哥对不起你。”萧墨忍痛而道,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卿卿抬眸,看他一眼又匆匆把头低下,未去的泪珠挂在腮边似凝在娇蕊上的露。
萧墨皱起眉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要撷下那滴清泪,然而就在触到她脸颊的刹那,他如梦初醒,似被自己非分之举吓到了,连忙把手松开。
一静一动之间,卿卿有所感触,看到哥哥窘迫不已,她也是异常吃惊,不过就在刚才,她完全能感觉到他们不像“兄妹”那般简单,知道哥哥想要干什么。心慌意乱,忐忑不安。卿卿垂下头,萧墨掩饰起尴尬,胡乱地说了通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春娘坐在后院守着那个木盒直到天亮,脸上仍是火辣辣的,好似那个巴掌印还没被褪去,她不太清楚那么做是无心还是有意,见卿卿慌乱惊恐,心里的确有丝快意,不过看到那双有痛难言的眼眸,她却异常后悔。忽闻院门开启,春娘眼中疲色尽消,她立马直起身子探头望去,紧蹙娥眉终于舒展。
“你回来了,卿卿呢?”她关切问道。萧墨进门穿过月牙门洞,看到立在石桌边的人儿并无异色,他走上前拿起桌上的木盒随后转身上楼。春娘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矜持急急拉住他。
“墨郎,昨日我是无心的,我不知道他们送来是这鬼玩意。”话语中略带哭腔,两手抓得死紧。萧墨没有怒意,甚至还挂着笑,他低眸将手臂上的纤纤玉指一根一根扳开,然后抚去衣褶。
“我走了。”他轻声而道,话落转身上楼。春娘提裙紧随其后,然而到了他的房前就见他早已理好行囊,一提一背走得毫无牵挂。
“卿卿卿卿她还好吧?我看看她去。”春娘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萧墨提提肩上布包,笑着道:“她没事,别去看了。”
“那她房里这么多东西怎么办?”
“扔了吧。”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不沾半点感情,这就像他的心从来没在这儿留过一样,或许她也是该扔的。
“你还会回来吗?”
春娘拉住他的手臂,萧墨沉默不语。
“我等你。”
“别等了,嫁人吧。”他下了楼,而这句话却似沉在那儿挥之不去。
萧墨离开百花深处独自上了山,他将夜行影的人头埋在一棵松树下,没有墓也没有碑,只有满地碎酒坛。萧墨就坐在树旁背倚树干陪他喝了壶酒,一口入嘴里再一口倒地上。林间沙沙作响,似语又似笑。
“蠢蛋,叫你别干了,为什么不听?”他像在戏谑,可温柔似水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漆黑,若那话痨立在眼前,他一定会狠狠给他几拳,骂声“活该!”,然而想到“活该”二字,他不由自主地大笑,一不小心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这个混球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记得他们相遇是为了一只馒头,萧瑞说谁活着谁才有资格吃,那一场架打得天昏地暗,最后不知怎么的萧瑞竟然让他俩都活了下来,他们也因此相识相知。夜行影是孤儿,话说个不停,没人的时候就对着影子说话,认识他之后对着他说话,好在他有左耳进右耳出的奇功,否则早就被这话痨烦透了,若是没有他的相助,他根本不可能救出小妹,本来他们二人想要灭掉血盟,但由于他的“死”此事不得不搁置,他曾劝过夜行影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他偏偏一意孤行,结果就遭此横祸,死无全尸。
想来心痛不已,萧家的血债又平添一笔,萧墨将夜行影的手珠套在腕上暗暗发誓定会为他报仇,喝完手中的酒,他便拎起行李酒壶回到客栈,昨夜他和卿卿就在此窝了一晚,小二眼神暧昧,只当他们是野鸳鸯,他也不多说,只要了间房尽快把小妹安顿。进房之时小妹还在睡着,怕是昨晚上哭得累了,他小心翼翼放下行李,然后坐到床沿替她盖好棉被,然而稍稍一动卿卿便醒了,她睁开双眼时竟然露出一丝惊恐。
“别怕,是我。”萧墨连忙安慰,听到这声儿,卿卿才缓和了神色,她撑起身子揉揉眼睛,然后挤出一丝不算难看的笑。
“我睡了很久?”
“还好,天刚亮呢。”萧墨边说边递上茶盏凑到她嘴边,卿卿见之不自觉地往后一仰,随后伸手去接。她似乎有些见外,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不过萧墨仍是自我安慰,觉得是小妹大了知道分寸。
“你刚才去哪儿了?”喝干了茶,卿卿又问。萧墨笑笑说:“去那里拿了些东西,我们以后不住那儿了。”
话落,卿卿垂下眼眸望着手中杯盏略有所思。“那春娘没关系吧?”
“没关系。”萧墨回答得干脆,像是要塞她一粒定心丸,不过卿卿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值得高兴的事,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萧墨身上酒味很重,卿卿无意间闻到后不由茫然四顾,房内没有那只木盒一定是被哥哥葬了,或许别人看不出什么,不过她明白哥哥定是难受至极。
“哥,我们去西夏吧。”她低眸望着手中茶盏突然说道。萧墨听后不禁一怔,问:“为什么要去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