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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沉默片刻,简短吩咐,“去平北侯府。”车夫答应着,打响马鞭子,往平北侯府的方向驶去。
第97章()
马车到了平北侯府门前,早有管事的殷勤让了进去,“舅爷请。”另有小童进去报信,没多大会儿,张勍、张劢一起接了出来,行礼寒暄,笑着叫“大舅舅。”
这中年男子正是悠然的大哥孟正宣。孟正宣在城门口没接着孟赉,心里本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不过他一向涵养好,并不会随意表露内心情绪,微笑答应着,被两个外甥迎到上房。
上房里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人。见孟正宣进来,傅嵘、阿迟、张橦都迎上来叫“大舅舅”。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温和吩咐,“不必多礼。”
悠然笑盈盈道:“大哥,我方才还跟爹爹说着呢,您这会子必来。果然,我又猜对了。”张勍兄妹在一边暗乐,娘您这不是废话么,外公被接来了,舅舅肯定会过来要人啊。
孟正宣微笑,“五妹妹已这般大了,还是顽皮。”兄妹二人和和乐乐打趣几句,众人见礼寒暄过,坐下来叙话。
“爹,儿子专程到城门口接您,却空跑一趟。”孟正宣未免抱怨。孟赉不知在寻思什么,心不在焉的说道:“为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妹夫一来接,糊里糊涂便跟他过来了。”
孟正宣转过头看向张并,张并站起身,客气拱手,“对不住,舅兄,怪我怪我。过会儿罚我三杯,跟舅兄赔罪。”孟正宣表示反对,“纵容你胡乱喝酒,五妹妹必定不依。妹夫想是借着这由头骗酒喝,这可不成。”众人都笑起来。
悠然笑盈盈吩咐,“命人到定府大街说一声,老太爷和大爷晚饭后方回。”侍女答应着,出去办事。孟正宣叹道:“原本是来要人的,这下子可好,又搭进来一个。”众人又是笑。
晚饭之后,外公依旧坐着不动。孟正宣淡定自如的跟两个外甥谈论诗词,一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倒是悠然开始撵人,“爹爹,车给您备好了。天色不早,回罢。”
外公哼了一声,看向悠然的眼神中全是不满和气愤,“女生外向!”悠然嘻笑抱怨,“这可不怪我呀,是您当初没想透彻。当年您要是把他招赘进来,如今哪还有这事。”
招赘?众人瞅瞅高大英武的张并,以他这样的威势,招赘?
张并也跟着抱怨,“是啊爹爹,当年您怎么没想出这好主意?”抱怨完,又紧着问了一句,“爹爹,如今可还能补救?”
外公原本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意,“来不及了,没法补救。”臭小子还想入赘到我家,我家儿子都是何等俊美,搀和进这么位雄纠纠气昂昂的,不般配,不般配。
张并一脸懊恼,外公被哄的十分开心。
临走之前,外公咳了一声,慢慢踱到屋角的阴影之中。“跟我一起走罢”,柔声细语跟外婆商量。外婆弱弱的反对,“我许久未见橦橦”
“那,我明日来看你。”外公没法子,只好认了。外婆轻轻点了点头。
孟正宣皱眉,把悠然叫到一边,“阿悠,如今咱家是你大嫂主持中馈,姨娘回到家,什么都是妥妥贴贴的。”悠然很下气,“大哥,她从前只粘着我,如今连我都不理了,眼里只有橦橦。”
提到橦橦,孟正宣更是板起脸,极为不悦,“早多少年就说过,让你们把橦橦许回孟家,有我和你大嫂看着,谁敢怠慢橦橦?你偏说什么血缘太近,不合适成婚。如今倒好,橦橦竟然被”
悠然大奇,“橦橦怎么了?”孟正宣迟疑了下,“我本不愿意说的。阿悠,大哥原打算着回家之后,跟爹爹商量了,再做道理。”
悠然更为好奇,孟正宣凝神想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二舅舅不是病了么?”悠然忙接口,“听水姐姐说了。大哥,我人虽没过去,已是遣人送了三四回补品、药材。”
孟正宣微笑摇头,“你打小和吉安侯府犯冲,极少上吉安侯府,大哥哪有不知道的?难道会因为这个责怪你么,真是傻丫头。”
“阿悠,二舅舅病在床上,如今手脚倒能动弹,也能勉强说话。昨日我去探望他老人家,二舅舅拉着我的手,含混说着话。我支着耳朵仔细听了,越听越心惊。二舅舅的意思,竟是忧虑阿珩年长无婚,要为阿珩向橦橦提亲。”
“大哥便想着,橦橦还是嫁回孟家最稳当,不愿应承二舅舅,来跟你们提亲事。可是二舅舅人那么虚弱,老爷子躺在床上那么看着我,我怎忍拒绝。”
孟正宣叹了口气,“故此我含混应了。昨晚回家想了一夜,还是先请示过爹爹为好。”悠然抿嘴一笑,“大哥,您瞅个没人时候跟爹爹提。”孟正宣不解,“为何?”悠然不好意思的笑着,“那个,若是爹爹发了怒,要打您两下骂您两句的”没人看见,大哥你到底没那么失颜面。
孟正宣想明白这道理,头皮发麻,“这回大哥铁定要挨打了。”想想吉安侯府和平北侯府之间的过节,这事儿若跟父亲提了,没准儿真有一场好打。可是已经答应舅舅了,不提不行。
“没事,爹爹年老没力气,打不疼的。”悠然很好心的安慰,“再说了,大杖则走。爹爹要是真下手,您还不赶紧跑呀。”
“不跑。”孟正宣没精打采的说道:“爹爹心里有气,还是让他老人家狠狠打我一顿,把气出了为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公已慢悠悠踱了出来,被张并父子簇拥着出了上房。孟正宣忙交代了一句,“阿悠放心,大哥自有主意。”跟着出去了。
张并父子一直把外公送到孟家才返回,悠然笑咪咪问道:“一路之上,太平么?”张勍、张劢都笑,“有我们在,还有不太平的?”悠然点头,“好,极好。”
已是戌时,张劢正打算和阿迟一起告辞,门上来报,“邓指挥使来了,求见侯爷。”众人瞅瞅柱子上挂着的西洋钟表,这个点儿过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而且,他求见的不是“大表哥”,而是“表叔”。
张并沉吟片刻,命人“请他到外院书房。”打算亲自去见他。悠然调侃道:“先请好大夫,若那小子晕厥了,直接施救。”这人不是一直热烈崇拜表叔么?真见着本尊,会不会乐晕过去?张并微微一笑,径自去了。
张并做事雷厉风行,没多大功夫就回来了。悠然用景仰的目光看向他,“这么快?”张并自负道:“那是当然。”相视默契而笑。
“没什么紧要事,回罢。”张并温和吩咐儿女们。
张勍也不多问,陪着傅嵘一起慢慢走了。“真的没事?”傅嵘尚有疑惑。傅嵘已有些显怀,张勍拉着她的手,“爹爹若说没事,那便不必多问。”傅嵘“哦”了一声。
张橦陪着外婆,张劢和阿迟带上师公,也各自离去。
儿女们全走后,张并沉声道:“皇后在皇帝面前进言,要为她侄子求娶橦橦。”皇后出自小官吏之家,父、祖全是九品文官。侄子么,也出色不到哪儿去。当然她的父、祖如今已是高位,不过是虚职,没实权。
“皇后这是不放心了。”悠然忖度着,“要说太子已立,名份已定,她应该再无顾虑才是。”她的儿子是嫡子,又立了太子,已经出阁读书。
本朝一惯的抑制后族。给后族爵位、俸禄,但极少给实权,也极少允许他们和重臣联姻。当然也有例外,皇帝若对皇后特别信任,也有实打实荣宠后族的。
皇后此举,大体上可以看作试探。试探皇帝对皇后的心意,对太子的心意。如果皇帝铁了心扶持太子上位,应该不会反对太子的表哥娶勋贵之女。
“我看她是抽疯。”张并历来反感后宫里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想跟邓贵妃别苗头,拉扯上咱们做什么?阿悠,她定是嫉妒邓攸任了实权指挥使,因此故意来捣乱的。”
“哥哥可有对策?”悠然关切问道。
“有。”张并温柔应承,“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悠然点头。
虽然这么说,却不肯立刻沐浴歇息。张并未免奇怪,“阿悠,还等什么?”悠然很有些难为情,“没什么,没什么。”
过了会儿,侍女进来悄悄禀了悠然,“夫人,老太爷发脾气了,摔了不少瓷器。大太太说,幸亏得您提醒,提前把名贵的都收起来了,今儿个摔的,全是便宜物件儿。老太爷摔完东西,骂了大爷一通,把大爷撵走了。”
可怜的大哥。悠然叹息着,安心歇息去了。横竖大哥也没挨打,爹爹摔的全是便宜货,这是很好很好的。
悠然和娘家大嫂季筠一向交好,今晚听了孟正宣的话,即刻命人到孟家送了封书信,让季筠早做准备。事完之后,季筠自然命人及时通报,让悠然心里有数。
临入睡前,悠然才想起来,随口提了提,“吉安侯府央大哥提亲,为钟珩求娶橦橦。”
“休想!”张并冷冷道:“就凭吉安侯府那股子乱乎劲儿,他也有脸开这个口?”
悠然打着呵欠点头,“是啊,估计他这么一生病,发了昏。大哥说,今晚回家请示爹爹”
“大舅兄倒霉了,等着挨打吧。”张并幸灾乐祸。
摔东西了,发脾气了,没打。悠然本想补充两句的,一阵倦意袭来,含混的应了一声,沉沉入睡。
第98章()
“忙活什么了,累成这样?”张并又是纳闷,又是心疼。他还精神的很,妻子已是香梦沉酣,丝绸般柔软亮泽的长发散在枕畔,睡颜恬静美好,嘴角噙着丝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阿悠,我睡不着。真想把你叫醒,陪我说说话。”张并温柔凝视妻子半晌,还是没舍得叫醒她,挥手灭了灯,室内一片幽暗、安宁,和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值此万籁俱寂之时,定府大街孟家,辈份最长的那对夫妻正在激烈的争执着什么。侍女们束肩敛息,一个个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阿珩有什么不好?高门嫡子,祖父祖母、父母全是名门望族出身,家世无可挑剔!”钟氏实在气不过,拉着孟赉讲理,“二哥已病成那样,还一心记挂着阿珩的亲事,你怎么就不体谅他呢?这还没跟五姑爷提,你先把宣儿骂一通。怎么着,我们钟家的儿郎,配不上他张家的大小姐?!”
孟赉压下心头怒火,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悠儿从小到大,只去过吉安侯府一回,太太可还记得?她和吉安侯府没缘份。橦橦也是一样的,和吉安侯府没缘份。这门亲事实实做不得,不必再提。”
钟氏不解,“你是外祖父,又不是祖父!二哥是跟平北侯府提亲,姑爷还没开口说话呢,你做什么先摇了头,给钟家没脸。依我说,外孙女的亲事,咱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不便专擅,还是让她父母发话为好。”
“闺女、女婿,都听我的。”孟赉淡定的夸口,“我说了不成,你看他们敢不敢答应。”
钟氏气咻咻瞪了丈夫一会儿,“钟家是开国元勋,张家是什么?五姑爷的身世不必说了,五丫头的身份更是提不起来!老爷你摸着良心想想,二哥这番求娶,已是抬举张橦了!”
“我橦橦不用他抬举。”孟赉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橦橦是我闺女的掌上明珠,是平北侯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她绝不会嫁到吉安侯府。”
钟氏气极反笑,“好,好,好!我便等着看,看你那心肝宝贝一般的外孙女,最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两人不欢而散。钟氏带着一肚子气歇下了,孟赉冷冷清清一个人去了书房。
钟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论门弟、论相貌、论人品、论根基、论家私,阿珩哪点配不上张橦了?明明是张橦高攀阿珩。再者说,二哥已是风烛残年,他既开了口,哪能让他失望?不行,昨晚道理没讲透,明儿早早的起来,接着讲。
第二天钟氏起了个绝早,收拾妥当了,命人“请老太爷,有要紧事商量。”侍女恭谨的应了,转身去请了书房。过了会儿,战战兢兢的回来了,“老太爷,出门了。”
钟氏看看时钟,呆了呆,“出门?”这个时辰出门,未免太过怪异。侍女硬着头皮回道:“老太爷方才出门不久。马房的人说,是去了平北侯府。”
钟氏心里这份恼火,就别提了。她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心里有什么,脸上就会表现出什么,等到儿媳妇、孙媳妇等来请安的时候,都知道她不高兴,说话也好、举动也好,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更加惹怒她。
早饭后,钟氏命大儿媳妇季筠留在定府大街管家,二儿媳妇钟炜陪着她去吉安侯府。钟炜是她的侄女,钟亨的女儿,正惦记娘家呢,巴不得这一声,欣然同去。
婆媳二人到了吉安侯府,先去探望过吉安侯钟元,然后去探望中风在床的钟亨。钟元还好,不过是寻常病症,看看渐要痊愈;钟亨行动、说话都不大利索,苍老疲惫,异常可怜,钟氏和钟炜当着他的面强颜欢笑,出来之后,都掉下眼泪。
孙夫人也拿出帕子拭泪,“你二哥原本好好的,喝了通酒,便这样了。小妹,我真是命苦啊。”
钟氏也哭,倒是钟炜忍住泪水,好言好语劝着,“爹爹气色已是好了不少,假以时日,必能康复。”孙夫人、钟氏都流涕叹息,“但愿如此。”
伤心过后,孙夫人把钟炜打发出去,独留下钟氏。“小妹,不知怎么的,珩儿竟是看中了张橦。”孙夫人面有愁容,“我虽是看不上那丫头,可若珩儿起了执意,也只得依着他。小妹,珩儿性子不好,倔强的很。”
“二嫂说的是,我也看不上那丫头。”钟氏很赞成,“不过,珩儿若真有此意,做长辈的也甭硬拗着,寒了孩子的心。那丫头生的美,妆奁又丰厚,虽不够温顺,却也不算跋扈,进门后好生教着,也未为不可。”
孙夫人有了为难之色,吞吞吐吐说道:“你家五丫头是个记仇的,这不,都多少年了,也不肯屈尊到吉安侯府坐坐,喝杯茶,说说话。”
钟氏微笑,“这有什么?二嫂放心,回家路上我拐到平北侯府一趟,亲自跟她说。二嫂,我的话,她不敢不听。”出了阁的姑奶奶,也不敢不敬着嫡母。
孙夫人松了口气,感激道:“到底是小妹贴心,为兄嫂着想。”钟氏抿嘴笑,“二哥是我嫡亲哥哥,您是我嫡亲嫂嫂,不为兄嫂着想,我不成反叛了?”倒惹的孙夫人笑了一笑,眉宇间开朗许多。
钟氏说到做到,从吉安侯府出来,吩咐“去平北侯府。”钟氏很坦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见面后直截了当跟悠然说了来意。悠然也很坦白,“太太,这是不成的。小女过于娇养,似吉安侯府这般,上头两重公婆,中间无数妯娌姐妹,这样的人家,小女周旋不来。”
钟氏气的手脚冰凉,曾几何时,悠然这庶女敢跟嫡母这般说话了?吉安侯府开国元勋功劳卓著,京城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悠然竟说,“小女周旋不来”。
“你敢忤逆不孝!”钟氏给悠然扣了个大帽子。
“我并不敢。”悠然笑盈盈,神色不变。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闺女不嫁到你娘家就是忤逆不孝?走遍天下,也没这个道理。
钟氏从小是被母亲、兄姐捧在掌心长大的,有些天真。出嫁之后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也没有太大变化,没有太大长进。口才、应变,都不算出色。
钟氏气哼哼站起来要走,悠然恭送。走到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