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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初酒也喝得不少,白日里隔得远瞧不真切,这会儿子竟还未看穿苏虞的装扮,只觉得这眉眼生得真是俊俏,眼一瞟,看见一旁竟还慵慵懒懒地卧坐着个面如美玉的郎君。
阎初回头看了看一脸呆愣地望着那俊俏小郎君的苏庭,他那四书五经框不住的脑袋瓜子立时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转换成了一曲痴男怨男的悲歌。
本朝男风虽不如前朝盛行,却也不少,达官贵人之间更是数不胜数。怪道这位苏世子年近弱冠了还不订婚成亲,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眼下这是碰巧撞见了自己的小情儿背着他在窑子里寻欢?
真是罪过罪过。他以前听这院里的小娘子说道,有不少达官贵人养着的兔儿爷转身就拿着主子的钱来逛窑子。
阎初拍了拍苏庭的肩:“苏兄,对不住了。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苏庭没搭理他,看着自家妹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一丝清明浮上眼眸。
苏虞草草请辞,起身朝门外走去,待走近了,扑面而来一阵熏人的酒气。
她嫌弃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说完,她瞪了阎初一眼。
定是这竖子带坏了她阿兄!前世阎初被她罚俸半年可不就是被御史弹劾夜宿青楼么!
苏庭推开阎初搀着他的手,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虞来了气:“就许你来不许我来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苏庭皱眉,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你跟我回去。”
苏虞挣了下没挣开,索性由着他拉着走,刚迈出一步,便听身后传来秦汜藏不住笑的声音——
“世子慢走。”
苏庭语气凉了凉:“不劳王爷费心。”
阎初接了句,“慢走慢走,有话好好说啊。”
待苏庭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倚红院,阎初抬步准备往自己订的雅间走,忽一个激灵清醒了些。
等等,王爷?!
阎初僵硬地偏过头,却只看见秦汜站在窗前俯视的背影。
第27章 郎才女貌()
苏庭一路拉着苏虞回府;一路上晚风拂面,把他的醉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甫一进府,他松开苏虞的手;道:“你给我老实交代,怎么跑窑子里去了?”
苏虞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你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游街时是想往哪儿跑呢?那么多人就不怕被挤到啊?还有,你怎么跟晋王混到一起去了?是他带你去的倚红楼?”苏庭越说越恼。
苏虞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了;她张口欲言;可半天都没挤出一个字来,末了;索性“哼”了声;道:“那你怎么和阎初混到一起去了?又是喝酒又是逛窑子!”
苏庭立马接茬:“这是两码事儿!我和阎初有同榜之谊;日后在仕途上就是人脉,我一男子喝点小酒无伤大雅;别以为你阿兄我不知道,上回你昏倒就是因为你饮酒过量,再则,你一个姑娘家;和外男混在一起去逛窑子像什么话!”
苏庭俨然一苦口婆心、谆谆教诲的好兄长。
苏虞怔了下。
他怎么知道她那日是喝了酒?
“你前些日子冷落起卫霄,我还以为你长大懂事了;知道分寸了;怎么转眼招惹上晋王?你得明白;天家人再无锋芒的也都不是好惹的货色;指不定他是深藏不露呢!藏着掖着的才更可怕。”苏虞一面说;一面皱起眉。
苏虞敛眸,阿兄倒是比她看得清得多。
苏庭接着道:“夭夭,你已经及笄了,要嫁人了,你在苏家闯了天大的祸也有父亲和你阿兄我顶着,可若是以后嫁了人,你要是再这么任性妄为,受了委屈,我们连心疼都是鞭长莫及。”
闻言,苏虞沉默了一会儿,心道自己醒来的这些日子委实是任性了些,今晚也的确太过冒进,纵然要打探虚实也不该自个儿跑去那烟花之地。
说起成亲一事,她原想着只要不进宫怎么着都行,就算嫁得不如意,她可不会受了苦打碎牙往肚里闷,总有法子把不如意过得如意。
苏虞眼珠子一转,抬起头来又是嬉皮笑脸:“阿兄都未成亲,做妹妹的急什么。”
苏庭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苏虞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旋即笑嘻嘻道:“大不了我招一个上门女婿呗,一辈子待在苏家,入赘的话无甚身份地位最好,有才有貌就行,可以给他在朝廷里谋个清闲的文职,我也用不着去侍奉公婆,更不用去看婆家脸色。阿兄你可得好好把我头顶上这天给撑稳了,让你妹妹我只管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苏庭听了这话,想了想竟也觉得这主意似乎十分可行。
他张口正欲接腔,忽被苏虞一声厉喝打断——
“谁?”
苏庭转头看去,望见屏风后的一小片藕色裙裾。
***
苏虞被禁足半月,罚抄女诫。
苏瑶那小蹄子长这么大,最擅长的除了听墙角就是告状,二婶娘吴氏也不知是哪听来的“权贵之家教育犯了错的小娘子们都是罚抄女戒”,见天儿地撺掇祖母罚她抄东西。
从小到大抄的还少了?这状也照告不休。
祖母这回也是真的被她气得不轻,苏庭金榜题名,今儿府里办了宴席,请了不少宾客,她却只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外头热热闹闹的,让她怎么好好抄东西?
苏虞摊开苏庭前些日子给她送过来的冷金笺,蘸笔落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她自是不会老老实实抄女诫。
按女诫规定的女子行事准则来看,她苏虞决计是十成十的不守妇德。她实在不明白,修汉书、写东征赋的班昭为何要写下女诫这种文章,还引经据典,文采飞扬呢。
没写几个字,便来了位客人。是四妹苏珞。
“阿姊!”穿着一身五幅碧绫荷叶裙的苏珞如同精灵般窜进书房。
“呀,打扰阿姊了么?知道阿姊在书房,我应该晚些来的。”苏珞懊恼道。
苏虞笑笑,搁下手中的狼毫笔,道:“不碍事儿,我这正禁足呢,巴不得有人来找我说说话。”
苏珞叹气:“唉,昨个就想来看看阿姊的,结果被阿娘关在房间里练了一整日的女红。”
她说着又眉飞色舞起来:“今儿府里来了好多人,摆了上十桌宴席,宾客里不少夫人都带上了自家未出阁的小娘子,瞧着是都想争取世子哥哥这个金龟婿呢!”
苏虞“扑哧”一声笑了:“咱们珞娘还知道金龟婿呢。”
苏庭自打中了探花,就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京城里那几大名门但凡家有适龄待嫁的闺女儿,无一不是蠢蠢欲动。
苏珞也跟着笑了笑,忽而想到什么,敛了笑意道:“那个乡下来的吴表姐前些日子就来府里住上了,我阿娘好像是想让表姐嫁给世子哥哥。”
苏虞挑眉,问:“吴静兰?”
苏珞轻轻“嗯”了声。
苏虞不加掩饰地冷笑一声。白日做梦。
她记得苏庭前世娶的妻子是李家十九娘,中书令李大人的嫡长女,陇西李氏的嫡支,妥妥帖帖的五姓女。
苏家这样的出身,能有个五姓女下嫁,实是再添荣光,且李十九娘素有才名,样貌也是不俗。
苏李两家议亲的时候,京城热闹了好一阵,皆道苏世子和李十九娘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可没等李家十九娘李宛嫁到苏家,苏家就垮了。三书六礼——聘书、礼书都已送到,迎书也已拟好,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完成,只差了最后一步亲迎。
苏家倒了,李家翻脸不认人,烧了聘书、礼书,划清界限。
墙倒众人推。
这李家十九娘也是娶不得的。
苏虞忽然想起苏庭游街时接了一个貌美小娘子的香囊,还不知道那个小娘子姓甚名谁呢,也不知她今日是否有和长辈一同来参加阿兄的宴席。
书房里,苏珞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到苏虞的书案上写了一半的字,好奇道:“这是佛经吗?”
苏虞点点头:“嗯,般若心经。”
苏珞四处望了半天也没瞧见半本佛经,惊奇道:“阿姊竟都背下来了!”
她歪着脑袋问:“阿姊信佛吗?”
闻言,苏虞不禁有些恍惚。她信佛吗?
“不信的,”她顿了顿,“依阿姊看,佛都是虚的,不过是无所寄托之人的灵魂栖息之地,或是走投无路之人的破罐破摔。”
此二者皆是前世的她。
苏家覆灭的消息传入宫中的时候,她像是失了魂,整日礼佛无欲无求。
徐采薇难产的时候,她走投无路破罐破摔,甚至动过把三十载的阳寿献给佛祖换得徐采薇多存息三年的念头。
她也曾想过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苏虞回神,发现苏珞一脸的若有所思,忙道:“莫听你阿姊我浑说,这想法太过偏激,只是我不信佛罢了。”
她这四妹最是单纯,自小跟她身后转,无论二婶娘把她拉回去苦口婆心地教育多少回也无用。
苏家二房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四妹。上回苏瑶落水,她还急急忙忙地为她理论呢。
前世苏家落败的时候,九妹不过才十二岁。甫一及笄,就被二婶娘匆匆忙忙地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做填房。
而彼时的苏虞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今生,她一定要看着苏珞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过上该过的好日子。
闻言,苏珞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她为何不信佛,却把枯燥的佛经都背了下来。
苏珞正准备告辞,外头忽炸开爆竹声,噼里啪啦地。
苏虞听了半天,忽然心痒难耐,她对苏珞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外头声响太大,苏虞附在苏珞的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
***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一个小丫鬟跟在一打扮艳丽的娘子身后跑,气喘吁吁地。
眼见着就要赶不上了,那丫鬟开口喊道:“表小姐,表小姐!您慢点儿!”
吴静兰窝了一肚子气,哪能慢得下来,她气冲冲地一个劲儿往前走。
侍女跟在她后头就差跑起来了,心里是怨声不断。
她怎么就这般倒霉,被差来服侍这么个主子。举止粗鄙不说,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还嫌三嫌四。
前些日子来的宁国公府,听说是二夫人吴氏娘家的侄女儿,乡下来的,初进门时的那打扮简直连她们这些侍女都不如。
听二夫人院里的小竹说,二夫人还盘算把这劳什子的表小姐嫁给世子。哪来的脸面?
况且就算这些天在二夫人那捯饬了一身行头,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哪配得上清俊绝伦的世子?痴心妄想。
这不,适才在世子的宴席上,又闹了笑话,竟然把漱口水吞了下去。一桌子的夫人小姐憋着笑,暗自鄙夷。
不料一个五岁的小娘子扯着她阿娘的衣角,一脸天真地问:“阿娘,为什么那个姐姐要喝漱口水呀?”
气氛僵了数秒,笑声就爆发了出来。这位表小姐当即就扔了筷子跑了出来。
吴静兰猛地转身,扯着侍女问:“你说,为何我明明还未吃完,那该死的就把漱口水呈了上来?”
侍女吓了一跳:“可可能是没注意到表小姐还在用膳。”
“哼。”吴静兰松手,转身继续往里走。外头太闹了,她感觉每个人的笑声都是在笑她。
她越往里走,渐渐安静下来,宁国公府也越发显露出雅致的一面。假山流水,池塘水榭
真是穷奢极侈,又奢靡又讲究,她连喝口水都要被笑话。苏家不也是地里出来的,一朝变凤凰了,根儿都忘了,摆什么贵族的谱。
要不是姨母说能让她嫁给探花世子表哥,她才不愿意来这儿鬼地方成日受人奚落。
走着走着,吴静兰忽然止了步子,她看见池塘边有两个猫着身子的女孩儿在喂鱼,一个作小姐打扮,一个作侍女打扮。
她眯着眼细瞧,认出那个小姐打扮的是姨母的小女儿苏珞。
偌大一个国公府,称得上对她好声好气、和颜悦色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丫头了。
吴静兰提步走过去。
“珞娘,你在这做什么呢?怎么不在席上吃饭?”
池塘边,苏珞往鱼儿聚集处抛了一把鱼食,闻声回头,一眼瞧见这个吴表姐。她笑着答:“喂鱼呢,已经吃过了。表姐吃好了?”
吴静兰还未吃完就搁筷跑了出来,自是不曾吃好,她脸一拉,硬邦邦“嗯”了声。
苏珞有点不想搭理这个阴阳怪气的表姐,她和和气气地笑了下,转头又喂起鱼来。
吴静兰索性也蹲在她身边去看池塘里的鱼。这丫头不也是规规矩矩教育出来的,这么蹲着喂鱼也不像个大家闺秀啊。
苏珞和她一旁的侍女都各自埋头喂鱼喂得开心,吴静兰一个人在那傻里傻气地蹲着,她忽然又来了气,突然伸手去抢苏珞侍女手里盛鱼食的瓷盏。
侍女打扮的苏虞一个没留神,手里的鱼食竟被她抢了去,怔了一下。
吴静兰拿过鱼食后,抓起一大把一股脑全丢进水里。
苏珞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苏虞回过神来。什么人啊这是?
说抢就抢,半点礼貌和教养都没有。有她这样喂鱼的吗?!成心想撑死这些傻乎乎只知道吃的鱼儿。
她养这些金鱼儿容易吗,这样被人糟践。
她赶紧随手在地上捡了个石子扔进水里,轰走正胡吃海塞的鱼儿们,然后猛地站起身,对着吴静兰厉声道:“还回来!”
吴静兰气还没消,又涨几分,这府里主子们瞧不上她也就罢了,合着连个下人都敢对她大呼小叫。她拿点鱼食怎么了?
吴静兰把装着鱼食的小瓷盏往地上一丢,站起身来,抬手就准备给这个不知好歹、主仆不分的小丫鬟一个掌掴,给她长长记性。
“怎么对主子说话的呢?”
谁想她这手还没挥下去,便被人半路截了胡,手腕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地攥住了。
吴静兰转头去看,她的世子表哥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她,手里掐着她的手腕。
苏庭阴着声一字一句道:“她怎么说话用不着你管,你也不是这府里的主子。”
苏虞翻了个白眼,转头准备去捡起吴静兰扔在地上的瓷盏,手还没伸出去,一只纤纤素手跃入眼帘将之拾起。
苏虞抬眼去看。
李家十九娘李宛正仔细地拿帕子擦瓷盏,末了,笑着递给她。
苏虞笑了笑,对着那头刚松开吴静兰手的苏庭道:“阿兄,不介绍介绍?”
池塘边的这场小闹剧最后由吴静兰收拾行李从后门坐马车离开结束,吴氏“表哥娶表妹亲上加亲”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苏虞也压根儿就没把这号人放在心上。
前院的宴席还未散,苏庭吩咐苏珞领着李十九娘回前院,自个儿则领着苏虞回她的院子继续禁足。
苏虞叹气。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就是出来透口气,瞧瞧她养的那些宝贝金鱼儿吗?全被那个傻里傻气的表姐搅和了。
她又想起适才和苏庭一同出现的李宛。这俩人是在闲逛宁国公府?什么时候进度如此飞速了?
“你要娶李宛?”苏虞抬头问苏庭。两人并肩走,隔得很近,苏虞仿佛这才发现她的阿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高到她要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