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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染色的经纱,织布车间可纺不出,得由纺纱车间前道配合。
但目前纺纱车间任务排得相当满,抽不出人力来给织布车间提供“优质服务”。所以经纱用的靛兰染色纯棉纱,必须去外地订货。
不约而同的,邱勤业和何小曼同时想到了即将去考察的特区。
“目前国内的牛仔布多数由特区那边生产。这回我们去特区考察,一定要带着资源回来。”何小曼信心十足,连着邱勤业也自信满满起来。
何家的房子还没翻建好呢,何小曼就要出发去特区考察了。
而且是坐飞机!
全家都沸腾了,尤其是坐了两天一夜火车回来的何献华。
“凭什么小曼去远路可以坐飞机,我那么大老远回来只能坐火车啊!”何献华幽怨得不行,眉头都拧一起了。
“为你好。万一被机翼割伤了手怎么办?”何玉华损他。
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何献华嗷嗷叫:“你才被机翼割伤手,你割伤了还没手帕。”
“知道那手帕是你宝贝,血染的风采啊……”何玉华眉飞色舞,还外加东躲西闪,生怕被何献华追上胖揍一顿。
而一边的王欣居然也完全不拉偏架,眼见着何玉华努力闪躲,竟然还哈哈大笑。
气得何玉华一边跑,一边还骂:“你活腻了啊,信不信没人拉着我能一拳打爆你的脑袋。”
说得好像有人拉着她似的。
何立华却没功夫理他们的打闹,语重心长对何小曼道:“这可是我们家第一次有人坐飞机,你可一定要注意飞机上的礼仪,不要乱摸乱动。听说飞机上好些机关是不能动的,一动要出事故的,你乖乖坐着啊。”
王秀珍则急别的事儿:“你看咱们家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总不能让小曼大包小包地背到特区去吧?”
当然不能,王秀珍如今手段也不小。拉着何小曼就去了第一百货商场。
朱福妹亲眼看见她们挑了一只特别漂亮的皮质行李箱,而且好像还是个名牌,心态就很崩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嫁了珍珠弄最高端的人家。虽然凌水成暂时没工作,但凌家曾经是大户,而凌家姆妈也勉强可算曾经有过点儿身价。
前脚刚听说二层的窗户被何家的墙壁给堵上,后脚就看到何家的女人来买名牌行李箱……
你说闹不闹心!
行李箱啊,一看就是要出远门啊!她朱福妹连八十公里以外的S市都没去过,虽然凌家姆妈说了好几次,以后结婚要去S市置办一回衣服和家饰,但到现在也就是说说,还没见真去。
而珍珠弄的邻居们听说何小曼要去特区,比何小曼还要高兴。好几个年轻点的姆妈趁着晚上停工的间隙,故意到何家来串门,聊着聊着,就开始聊特区的马海毛。
要说珍珠弄的这些年轻姆妈,还真是时髦的人呢。特区的马海毛品种多颜色漂亮,而且还便宜。
何小曼倒也不介意替她们看看,于是答应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多带点马海毛回来大家分分,这下年轻姆妈们才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家。
王秀珍感叹:“看来咱家小曼这不是出差,这是要跑单帮了呀。”
崇光棉织厂的考察团终于浩浩荡荡地出发。
考察团份量很重,由厂长邱勤业亲自带队,同行的还有两位副厂长。
一位是徐沧海,也是厂里的老人马了。另一位副厂长石新源是刚刚新上任的,周晓芬走后,需要一个有能力照顾各方关系的人上来,石新源以前是销售科长,不论是区里还是纺工局,都跑得很熟,所以提拔上去顶了周晓芬的位置。
销售科长位置目前空缺,暂时还由石新源兼任着,同时出行的还有技术科科长乔建明、生产科科长罗胜利、纺纱车间主任黄雯,以及织布车间主任何小曼。
崇光棉织厂可谓倾巢出动了。
纺纱车间主任黄雯三十多岁,生得白白胖胖,颇是富态,整个考察团只有她和何小曼是女性,所以到哪儿都呆一起。
除了邱勤业,其余人几乎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只有何小曼很淡定。
她当然淡定了,上辈子就是个“空中飞人”,什么航空公司什么机型,什么机型什么配置,几乎是百事通了,这区区一趟国内航线在她眼里的确也是太普通。
看着她很熟练地帮大家办托运,上了飞机又很熟练地系安全带、调整座椅,旁边鼓捣了半天也没找到座椅按钮、最终还要何小曼帮忙的黄雯终于开口了。
“小何主任你不是第一回坐飞机吧?”
“是第一回啊?”
“那你怎么这么熟悉啊,我研究半天都不懂呢。”
何小曼从前面座椅的兜里抽出说明书:“看这上面的啊。”
黄雯半信半疑:“也没见你看这个啊?”
“我一上来就看过了,当时你在研究安全带,没注意。”何小曼很镇定地说。
“好吧……”黄雯无奈,“说明你脑子转得实在快,匆匆看一下就看明白了。”
没一会儿,黄雯就开始晕机,何小曼一会儿让她吃糖,一会儿照顾她喝水,还把自己肩膀借给她当枕头,忙了个不亦乐乎。
虽然看着在地图上也有长长的一段从胸口到腹下的距离,但坐在飞机上却丝毫感觉不到遥远。黄雯的晕机既没有来得及缓过来、也还没有来得及恶化的时候,飞机准时降落在特区机场。
所有第一次坐飞机的人,都如释重负。只觉得提心吊胆了一天,终于平安着陆。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特区机场,有人来,也有人走。
高萍参加的考察团,刚刚抵达机场打算返回古城。丁砚过来给母亲送行。他要在特区呆一段时间,最起码也要到暑假结束。
彼时的机场,规模不算大。从关闸出来的崇光棉织厂考察团,一下子就闯入高萍的视线。
她当然认识邱勤业,而且还颇有几分欣赏呢。
正考虑是不是要主动上前打招呼,转眼就看到了跟在邱勤业不远处的何小曼。
高萍心中一凛,立刻遮住丁砚视线,挽着他手道:“时间还早,陪妈妈去喝杯咖啡。”
丁砚不疑有他,跟着高萍向相反方向的机场咖啡店走去。
遥遥相望()
“好些了吗?”何小曼问晕机的黄雯。
黄雯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这会儿变成了惨白;先前的神采也不见了;萎靡不振地前行着。
见状;何小曼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倒是罗胜利转头一见何小曼一人拖着两只行李箱;赶紧过来;将自己的行李包往黄雯的行李箱上一放:“来;给我吧。”
男人出头的确要简单不少,一只行李包就可以解决,倒也腾出了手。
此次崇光棉织厂来特区的考察;联系的是有过业务往来的特区光明棉纱厂。好巧不巧,光明棉纱厂前来接站的人员找错了地方,邱勤业他们一行出了机场;完全没有找到说好的接站车辆。
彼时也没有即时通讯工具;一行人等了一会儿,见黄雯晕机有些严重;一时也没见好转;便在机场门口喊了一辆车;直驱光明棉纱厂而去。
而机场内;高萍和丁砚喝了杯咖啡;知道劝不回儿子,也不再多说。估摸着外头崇光棉织厂的人员应该已经离开;这才和丁砚回了候机室。
丁砚一直陪着高萍托动完行李,然后入了闸口;这才转身回他们的实验基地。
他是从另一个门走的;一出门就见到光明棉纱厂的人员举着“邱勤业”三个字的牌子。
邱勤业?这不是崇光棉织厂的厂长吗?他怎么会来特区?不过,全国叫“邱勤业”的人应该挺多吧,会不会是重名?
虽然怀着疑虑,但“他乡遇故知”的期待,还是驱使着丁砚上前询问。
“请问您接的是C州来的邱厂长吗?”
对方兴高采烈,以为丁砚就是他要接的人,赶紧伸出手:“邱厂长您好,我是光明棉纱厂的小严……咦,怎么只有您一个人?”
丁砚笑道:“对不起,我不是邱厂长。我只是想问,您要接的是C州崇光棉织厂的邱勤业厂长吗?”
“是啊,您是?”小严疑惑。
“我也是C州人,恰好认识邱厂长,蓦然看到他名字有点激动,所以问一下。”
小严有些失望:“哦,我是来接崇光棉织厂的考察团的,可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按理飞机也没误点啊。”
丁砚望了望大屏幕,依稀记得刚刚有从S市飞来的航班,从C州来特区的话,正常都应该会去最近的大都市S市坐飞机。便道:“如果是XXXX次航班,那应该已经出闸蛮久了,很可能不是这个通道,你等错地方了吧!”
小严一拍脑袋:“哦天哪……”转身就往外跑。
丁砚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中却翻江倒海起来。
光明棉纱厂,这家企业在特区的众多企业中最不太知名,但丁砚在给崇光棉织厂做调研的时候,却了解过这家厂。因为光明棉纱厂是全国少有的能供应靛蓝染色纯棉纱的企业,而这种棉纱是用来织牛仔布的。
想到自己给崇光棉织厂的建议,丁砚的激动不是没有道理。这说明邱勤业听进去了,所以才会带着考察团来特区,来光明棉纱厂。
更让他难以平静的是,他想到了何小曼。
何小曼来了吗?
不久前,他去崇光棉织厂送调研报告,在生产科的窗外注视过何小曼。何小曼还是那样高挑清丽,每回说话都让丁砚佩服不已,他是多么愿意听她说话,怎么听都听不厌。
只是那次,他看到了何小曼,何小曼却没有看到他。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丁砚比以前更能克制自己。他并不觉得自己对何小曼的爱慕有丝毫减弱,但他已经不急着与她相处。也许当下并非最好的时机,他需要更自立,何小曼也需要更大的空间。
他愿意竭尽所能去帮助她。
这帮助,或许并不一定要让她知道。
他从高萍嘴里知道了培优印刷厂的存在,知道了史培军的存在。所以他在来特区前,和史培军进行了一次男人间的对话。
史培军认识他。虽然离何小曼的车祸已经事隔一年,但丁砚总是让人过目不望。
他向史培军坦陈了自己与何小曼的交往,纯洁,但并非无关爱情。起码他对何小曼抱有超乎友谊之上的情感。
丁砚的坦诚让史培军震惊。尤其是当丁砚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专利申请指南,史培军有些自惭形秽。
何小曼在史培军的心里,一直都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就算他心中存着暗暗的情愫,那也是仰望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
可他知道,能拿下专利是何小曼的心愿。印刷厂也有着何小曼的无数心血,他当然要责无旁贷地替何小曼完成心愿。
他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啊!
所以他决定接受丁砚的帮助。丁砚是有申请成功的经验的,根据他的指南,以及后来的电话沟通和咨询,史培军终于把专利跑了下来。但是,他也按照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向何小曼隐瞒了丁砚伸出的援手。
在回实验基地的车上,丁砚无数次按下了自己想去光明棉纱厂的念头。
他有种预感,何小曼离自己很近。可他依然要克制自己。
他的家庭,目前对他来说是个压力。丁砚要离那个家远远的,他坚信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成长,让自己成为和父母平视的人。
在没有做到这一点之前。他没有勇气再出现在何小曼面前。
他的预感没有错。何小曼的确离他很近,公交车后面有一辆满载着乘客的面包车,崇光棉织厂考察团就坐在这辆面包车里。
虽然没有和接站的人碰上头,但特区的交通还是出乎意料的方便,他们甚至在街上看到了传说的“的士”,这是从香江吹来的风,无声地浸润着特区这块土地,让它率先成为全国独有的窗口。
何小曼贪婪地望着窗外的每一寸风景。这风景与她记忆中的特区不太一样,后世的特区繁华似锦、灯红酒绿,像开到荼蘼的盛夏。眼前的特区才刚刚起步,带着青涩的时髦,如早春二月,一切才刚刚抽芽,却又蕴育无限希望。
梨花酒吧()
到酒店刚安顿好;光明棉纱厂的小严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虽然在机场错过;还好;在酒店倒是完美对接。
因为舟车劳顿;黄雯晕机后人也虚弱;大伙儿决定在酒店休整一下;第二天前往光明棉纱厂取经。
何小曼第一次领略到这个年代的考察和接待。没有山珍海味的公款吃喝;没有连篇累牍的场面接待,双方都本着工作第一的原则,有事说事;简朴而务实。
当然,既然来考察了,出去逛一逛这新鲜的城市还是必要的。
何小曼没好意思主动提。大家简单地在酒店附近找了个小饭店;因为第一天来;兴致颇高,还喝了点小酒;大伙儿兴奋地提议;晚上要在酒店打四副头!
这真是中年男人们出差的必备娱乐。
他们的旅游不是旅游;不过是换个地方打牌。倒也好;总比去某些提前过度开放的场所要来得身心健康。
所以何小曼也不提了;祝他们友谊第一、胜负第二吧。
晚饭后回到房间,她和黄雯住一起;黄雯往床上一躺,激动地发现房间里竟然是彩色电视机;而且放着香江的电视连续剧;而且还是国语版!
我的天哪,黄雯完美地和床板结合了。
“那我自己出去走走啊?”何小曼和她打招呼。
“好好好,注意安全啊。”黄雯一边关照着,一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电视机,没舍得挪开半点。
何小曼倒是不介意,能在八零年代的特区走一走,这真是难得的经历。况且她这辈子虽然的确才十七岁,但她内心要比年龄成熟许多,并非初出茅庐的稚嫩少女。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如果黄雯一起来,只怕娱乐项目就只剩了逛商场。但现在不同,她终于可以离开一切与“何小曼”有关的人生,去体验改革开放初期特区的新鲜。
何小曼喊了一辆“的士”,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音乐酒吧。
的士司机很懂她的心,将车子停在梨花酒吧门口:“这家安静,有城里最好的驻唱歌手,客人都是来听歌的,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何小曼下了车,轻轻地关上车门。
梨花酒吧的门面不大,广告牌是红红绿绿的闪烁霓虹灯,很有八零年代气息。陆陆续续有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进去,何小曼也混入人群,顺着酒吧门口的指引牌上到了二楼。
别看一楼只有小小一间门面,二楼却是别有洞天。一转出去,整个二层是个巨大的空间,灯光居然有些清冷,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照着一位年轻的女歌手。女歌手披肩长发,眉目秀丽,正在调试吉他。
这氛围,竟然和楼下门面的花哨大相径庭。若不是有的士司机推荐,何小曼就算从门口走过,也绝计不会有兴趣进来看一看。
客人们很是安静,或有窃窃私语者,也都保持着难得的素养,极有耐心地等待歌手做准备。
一眼望去,虽然并非灯火通明,何小曼也看得出,这里还是有不少外国客人。
果然,女歌手准备就绪,轻轻拨动吉他弦,是一首北美的乡村民谣。这旋律太熟悉,即便是从三十多年后来到这里的何小曼,也曾无数次听闻这首民谣。
像这样的作品。人们把它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