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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觉得,既然是合作,不能都让对方投资,那样很有可能导致自己儿子以后说不上话,所以一下子弄了两套二手印刷机器,一共1000块,自家出一半,何家出一半。地方也找好了,街道里空着的仓库啊、厂房啊,多着呢,随便给把钥匙,机器就入驻了。
至于租金……史家说了,看能不能赚钱再说吧,就当街道扶持个体经济。
所以何家很幸运地捡了个企业法人,因为史家不方便出面啊。病退职工王秀珍,摇身一变,当上了“老板娘”,当然她其实半点儿都不参与,人家忙着私人定制大业呢。
四月的古城,春意盎然、人间芳菲。何小曼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是从深圳寄来的。里面全是香港的电影电视杂志,各种俊男美女的靓照和明星照,而且根据何小曼的要求,还额外收集了好些《射雕英雄传》的周边,尤其以翁美玲的各色生活照和写真为主。
翻看着这些杂志,何小曼感慨万千,时尚真是轮回。而真正有品位的人,根本无惧轮回,比如俏黄蓉翁美玲,她在照片上那些装扮,或简约、或潇洒、或华美、或运动,即使放到三十多年后的“杨简”时代,也丝毫不过时啊!
借题发挥()
将样照都给了史培军;剩下的生产事宜;何小曼也就不参与了;只等着《射雕英雄传》哪天火爆荧屏;印刷厂就要趁热打铁开张了。
这天晚上;何小曼终于找了个空;在灯下给远方的丁砚写信。感谢他朋友的热忱相助;也叙述自己近来的忙碌。这忙碌如此充实,将何小曼的所有时间填得满满的,却又并不觉得累。
充实的人;多半并不会留意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目光。何小曼并没有注意到,向丽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在科技学校出现。只是偶尔在丁砚的书信中,能察觉到他最近并不平静;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扰。
比如最近的一封;“丁彦”很婉转地问,该如何拒绝女生;却又不让对方觉得尴尬。
何小曼莞尔;像“丁彦”这样优秀的男生;没人喜欢才是新闻。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向自己请教。
“拒绝必定尴尬;怕尴尬就不要拒绝。如果你有喜欢的女生,可以早些向对方暗示;让她知难而退;如果没有,为何不试着交往呢?没准就喜欢上了。”
丁砚收到这样的来信;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回答。这个何小曼,真是半点都听不懂自己的欲言又止么?
“骚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向丽娜。向丽娜以旅游的名义去了北京,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本来和丁砚是没有半丁点关系。偏偏高萍给他打电话,让他去车站接向丽娜,并好好当向导,有空就带向丽娜在北京玩玩。
一气之下,丁砚一个电话打到了崇光棉织厂的织布车间。
余杏娣进车间叫何小曼接电话的时候,何小曼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电话,北京的电话,丁砚这是疯了吧,多重要的事,竟然打电话到厂里来?
“喂,丁彦吗?”何小曼接电话。
“何小曼,是我啊。”好久没有听到何小曼的声音,丁砚竟蓦然激动。
“我在上班呢,有什么事啊?”
“你的信……我不满意,也太敷衍了。”丁砚说话还真不拐弯。
呃,何小曼立刻想到了他的“求助”,望了望余杏娣,后者正睁着一双精明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一脸要挖点八卦的样子。
何小曼立刻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你对人家是个什么态度。在我看来,想拒绝就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你这么爱面子,就别拒绝啊。”
丁砚却从这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愉快,有点儿紧张:“是这样,是我父母朋友家的孩子,而且现在就在北京住着,我看她一时没有回去的意思,我……我得顾及她家长辈,不能太生硬了。”
这下,何小曼听懂了。敢情不光是两个人的事儿,还是两家的事儿,这个的确不能太直接了。
想明说,又不想让余杏娣听出来是什么事儿,何小曼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你还是出个差吧,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丁砚顿时眼睛一亮:“有道理!你太聪明了!”
“好了好了,我上班呢,不跟你多说了,具体的写信再说吧。”何小曼急着挂电话。
丁砚虽然依依不舍,却也不好意思拖着何小曼说话,只得道:“好的,那……再见。”
“再见!”何小曼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上电话,然后跟余杏娣说了声“谢谢主任”,立刻就要走。
“等等,别急着走啊!”余杏娣叫住她,还把她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是不是男朋友打来的电话?”
克乌澳!这话要是叶美贤问,何小曼一定觉得是关心,但余杏娣问,只会是不怀好意。
“不是,是北京的亲戚。”何小曼不想跟她说得太清楚。
“你家……还有北京亲戚啊,以前没听说嘛。”余杏娣挑挑眉,一脸对你家很熟悉的表情,让何小曼又泛起一阵不适,“你也满师好几个月了,业务在同一批学徒中也很突出,车间里很器重你,也想多锻炼锻炼你,从明天开始,17到20号四台机子分配给你,没问题吧。”
何小曼一惊,谁说没问题,这四台机子是新来的,还在调试阶段,出错率高、成品率低,没有哪个师傅愿意接手,毕竟直接影响疵布率啊。
“主任,我还年轻,没有经验……”
话还没有说完,余杏娣立刻脸一沉,将手中的手套往桌上一摔,大吼道:“什么态度。这才满师几个月,就不服从车间分配。可以啊你……”
车间副主任是田雨的师傅,叫耿永兰,正好走进来,听到余杏娣嚷嚷,掀了棉帘子问:“余主任怎么生这个大气,什么事啊?”
织布车间里,棉帘子是用来隔音的,被她一掀,车间里的轰鸣声顿时呼啸着席卷进来,让气氛变得越加尴尬。
“现在的年轻人,进来才几天,就拈轻怕重。不过是给她重新分配四台织机,就废话连篇,当面顶撞我。”余杏娣冷冷地看着何小曼,夸张到不可思议。
何小曼立刻就明白了,这借题发挥的本事,余杏娣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余主任,我没有……”
何小曼正要解释,却被耿永兰打断:“刚余主任说,我还不信。现在是真见识了你顶撞的本事。主任,这些小毛丫头,说话没轻没重,是要好好治治。我看,就拿她开刀。”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就想到一个事。就是数月前,厂里评“优秀学徒”,她和田雨争“织布之星”,耿永兰当然是推荐自己的徒弟田雨,最后是余杏娣拍板,说何小曼更聪明,学习能力更强,把“织布之星”的名头给了何小曼。
当时她就很纳闷,这余杏娣的心思也太琢磨不透了,从自己进织布车间的第一天起,她就态度古怪,说她好吧,给自己安排个“精神有问题”的师傅;说她不好吧,叶师傅的确又是业务尖子,而且她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对自己从来不吝赞美,人人都说自己是余主任的亲闺女。
现在终于明白,这招捧杀,真正意义在这里。什么田雨的红眼,那是毛毛雨,车间里这些“大佬”师傅们的不满,才是自己的祸根。
余杏娣望着耿永兰,觉得她说的,正中自己下怀,点点头道:“你去跟劳资科说,这个何小曼不服从车间管理,要求给她转岗。”
耿永兰望望何小曼,道:“嗯,我看她个子长这么大,不去机修车间是浪费了。”说着,转身就掀帘子要出去。
“等等,永兰。”余杏娣叫住她,“直接跟冯科长说。何小曼是老姚介绍来的,我们要回避,要公事公办。”
何小曼服,真是无耻到一定境界。但她没有抓狂,反而很温和地一笑:“两位主任商量大事,我不方便在场,我还是做事去了。”
一回车间,她立刻找到叶美贤,虽说已经满师,但她还是跟叶美贤搭班,平常也一直有照应。
将叶美贤拉到僻静处,何小曼将事情的原委一说,叶美贤向来沉静如水的脸上都有了惊讶的表情:“17到20号是问题机啊,都还没调试好呢,怎么能让你一个才满师不久的人去独挡,这不是开玩笑吗?”
“叶师傅。我不怕她们使坏,他们能找冯科长,我也能。”
“你是个新职工,万一闹起来,容易名声不好,你要谨慎。”叶美贤有些担心。
殊不知,何小曼是最不怕名声的。她来纺织厂,是真心诚意来学习、来参与这个年代最红火的行业。但是,积极参与并不意味着害怕失去。她如今两个“雏形企业”在手,最不怕的就是失业。
闹一番,也挺带劲的呢!
“谢谢叶师傅提醒。不过我不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歪,真要说影响不好,也无非就是落个争强好胜的名头。可争强好胜也不犯法啊,对吧?”
叶美贤拍拍她:“好的,你去。劳资科的冯科长……最讨厌别人拿捏他,你掌握好分寸。”
行政楼的二楼,劳资科。冯科长和老姚的桌子面对面,冯科长年轻,但比老姚官大,平时相处总有些别扭,关系也很微妙。
耿永兰一进来,头一句话就是:“老姚啊,你介绍的那个何小曼,也太有个性了,不服管啊。”
一下子就把老姚给噎住,惹了冯科长意味深长的一瞥。等着耿永兰开始直诉来意的时候,老姚讷讷的,一句话都不好说了,说了就是偏袒啊。
一听耿永兰添油加醋的描述,冯科长当时脸就绿了:“昨天开厂务会,邱厂长就说,厂里的劳动纪律实在不像个样子,要好好管管。你说说看,一个刚进厂几个月的临时工,就敢给车间主任脸色看,还像不像话了!”
“就是,应该拿她好好开个刀。”耿永兰咬牙道。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何小曼的声音:“报告!我是何小曼!”
耿永兰吓了一跳,这何小曼怎么这么大胆,竟然自己来撞枪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师徒联手()
冯科长真在火头上;一看正主儿竟然自己找上门;这不是找死嘛;开口就要教训。可抬头一看;却略有错愕。
这小姑娘长得白净漂亮、亭亭玉立;虽说神情有些清冷;但眼神不飘。做劳资这么些年;进厂的工人大多数经过他的手,实在阅人无数,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子不太像惹是非的人。
不过,余杏娣和耿永兰也是厂里的老干部了,份量十足;她们也不至于联手对付一个小青工。所以冯科长脸一沉;吼道:“你来干什么!”
何小曼向前跨了两步,走进屋子;站得直直的:“刚刚耿主任说要拿我开刀;我来问问;我哪儿有病;要麻烦主任开刀。”
冯科长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清冷,嘴。巴倒挺厉害。只有老姚乐得看戏。他已经有些预感;何小曼只怕是真的被欺负了,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他是看着何小曼长大的;这孩子从小老实,长大虽然变得能干,但绝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她能自己冲过来,怕是和耿永兰对质来了。
“冯科长你看看,她什么态度。一个小青工,教训都教训不得了,还会跑来兴师问罪,你说,都像她这样仗着有些后台就这么嚣张,我们车间还怎么管理了?”耿永兰善于先发制人。
何小曼一听就知道,耿永兰这是堵自己的后路呢,怕姚伯伯帮自己说话。
真当她是个黄毛丫头,玩这点儿心眼。何小曼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转向老姚道:“姚伯伯,没想到给您添麻烦了。我自问进厂后,从来没把您这个邻居伯伯当后台,没想到耿主任却念念不忘。耿主任对车间工人这么了如指掌,我真是服气的。但一有矛盾,我还没想到您这个‘大后台’,耿主任倒火急火燎地先把您举出来,是觉得姚伯伯您会偏袒呢,还是担心冯科长不会公事公办呢?”
耿永兰顿时脸色刷白:“你别来挑拨离间。小黄毛丫头,心思倒挺狠,当大家都是傻瓜吗?”又转头对冯科长道,“你说说,就这张嘴,在车间里嚣张得不得了,谁不讨厌她!”
冯科长沉着脸:“耿主任说得对,你对干部还有点尊敬吗?这是什么态度?”
早料到冯科长会是这态度,何小曼微微一笑:“织布车间,彼此说个话都要用最大的嗓门喊,我嘴。巴再能说,一天能说几句?生产任务那么忙,大家看布都来不及,谁又有闲功夫整天来听我嚣张?现在冯科长觉得我嘴。巴能说,我无法反驳。但是冯科长,嘴。巴能说有错吗?要公断,是不是应该三对六面,彼此都有说话的权利,如果只让耿主任说,却不让我这个要被处罚的说,对我不公平。”
冯科长一挥手:“我没功夫听你长篇大论,让你说可以,给你两分钟。”
长篇大论本就是何小曼的策略,她就要说,说到耿永兰晕头转向,打打她的气焰,让她凉一凉。
“事情很简单。余主任刚刚突然说,让我明天接手17到20号织布机,这四台是调试机,于是我对余主任说,我没经验,哪知道话还没说完,余主任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了我的话,说我不服从车间工作安排,并且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其实我不是不服从,而是厂里有规定,本岗位工作不满一年,不可以上调试机。然后耿主任也进来了,说我顶撞余主任,要把我调岗。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都不用看耿永兰发白的脸色,只看老姚一脸幸灾乐祸,何小曼就知道,耿永兰刚刚在冯科长面前绝不是这么说的。
果然,冯科长吼道:“一派胡言,当自己是什么重要人物,难道主任还要针对你?”
何小曼道:“冯科长,我也很纳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断断不至于让两位大主任来针对我。但我没说谎,如果冯科长不相信,可以现在把余主任找来问问,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和耿主任说的是不是又一样。”
当然不可能一样。刚刚耿永兰可是跟何小曼前后脚离开的,没时间也没必要和余杏娣商量细节,而且她也的确不知道余杏娣竟然要何小曼去接手那四台调试机,心中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是太莽撞了,倒让余杏娣利用了一把。
心一横,就撕泼了:“这什么意思?我是犯人吗,还要对质?太可笑了,你是谁,冯科长是谁?一个小小的临时工都处理不好,我这主任以后还怎么管理,冯科长以后还怎么管理?”
一听她竟然这么说,冯科长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只怕这回真的是耿永兰来告黑状。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何小曼笑道:“耿主任想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何苦扯上冯科长。”
老姚总算舒一口气,开始当起大度的和事佬:“就是啊,冯科长还没处理呢,怎么耿主任就说得好像处理错了一样。余杏娣那个人,向来脾气不好,冲着工人发发火也是常事,耿主任亏你当了这么些年副手,还不了解她?事情都没搞清楚,就兴冲冲跑来给余杏娣出头,这下误会了吧。”
冯科长正要顺着老姚给的台阶,扶耿永兰下去,门口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误会?凭什么就拿我的徒弟来误会?”
众人一转头,都惊呆了。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叶美贤,竟然拎着一张折叠椅,往劳资科门口一坐。
“小孩子可以任你们随便捏,我却受不得气。今天不说说清楚,我就在这儿坐着不走了。”她的语气里竟没有丝毫的怒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