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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就不信，吃两把草，还能把羊从肚子里挤出来啊？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就算命不好，也不能一家人全是孬命啊，看着咱小亮念书这么好的份上，你也要争口气，把羊生下来，自己也好好的。”奶奶爱惜地抚着羊的肚皮。
“你做没做亏心事，跟羊有什么关系。”爷爷说着便去收拾农具，准备下地了。
羊的产门被封堵了，虽然屁股后面还是时不时地鼓起包来，但总算不用担心子宫会掉出来了，一家人也暂时安下心来。
第75章（）
干完地里的活儿，中午回家，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姨奶奶的声音。
“姨奶奶来了啊？”我和姐姐都兴奋地跑进屋里。可能是家里的气氛太沉闷的缘故，我们兄妹几个都特别希望亲戚来看望奶奶。不管是大姑、小姑，还是姨奶奶、舅爷爷，只要有亲戚来了，家里都会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咱小亮真不赖，得了全省的一等奖。”刚刚见面，姨奶奶就夸起我来。
“你怎么知道的，姨奶奶？是不是奶奶告诉你的？”我问。自从得奖以后，很多人见了我就夸，刚开始还挺高兴，到了后面，却生出许多的烦恼。别人问来问去，总会问到妈妈有消息了没有，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了这，我专门叮嘱了家里人，让他们以后不要在外面提我得奖的事。
“我可没说。”奶奶说。
“还用你奶奶说嘛，咱全二十里铺镇的人，怕没有哪个不知道的。我们村里早就传开了。”听姨奶奶这么说，我心里想着，妈妈跟人跑了的事，怕也早就尽人皆知了吧。
“你别看小羊儿现在这个样子，老了也有福，下面的几个孩子都成器。你看俺钢蛋，他们两口子辛辛苦苦的，下面的孩子，你说能指望哪个？芳芳这么大了，还是不懂事，现在书也不念了。”姨奶奶又说。
“芳芳姐姐怎么不念书了呢？”我问。
“自己不想念了。她爹追着拿条茱疙瘩打她，她都不去上学。她爹问她你不上学，你干什么呢？她说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想去上学。”
“那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姐姐问。
“现在去打工了。”
“去哪里打工了。”姐姐看起来兴趣盎然的样子。
“去馆里，一个造本子的老板那里。”
“造什么本子？”
“就是小学生上学用的练习本。”
“一个月多少钱呢？”
“一百五十块钱。”
“那还不少啊。馆里是哪里，离我们村有多远？”姐姐又问。
“离我们那里挺近，五六里地。到你们这里的话，就是十几里了。”
“他们那里管吃住吗？”
“只管中午一顿饭，小厂子，上班的都是近处的人，晚上下了班就回家。”
“我也想去那里上班，就是离家远了点。”
“你去干什么，她是念书不行，你念书比她强多了。”
“我念书也不好。每次在班里都是考十几名，连前十名都进不了。”
“一个班里有六七十个人，能考十几名也不错啊。你还小，先上了初中再说。现在不急。”
“我真不想念书了。家里这么穷，还要交学费。反正以后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早下力呢。”
听着姐姐和姨奶奶的对话，奶奶没说什么。只是在一边唉声叹气。
“姨奶奶，你让芳芳姐姐问一下，看看他们还要不要人，要人的话，我就去。”
“姐姐，还是你来劝劝咱妮儿，这么小的孩子去打什么工嘛。”姨奶奶对奶奶说。
“要是她爹她娘成器的话，孩子也用不着这么小就想这些事。小芳虽然没有小亮学习好，但是也不差，不能把孩子瞎了啊。”奶奶无奈地说。
“奶奶，求你了，你就让我去打工嘛。考不上大学的话，前面花了学费也是白搭。再说了，暑假开学了。妹妹也要去上学了，咱家供得起三个孩子念书啊？”
“姐姐，你别去打工了，我不念了。”妹妹听着，哭了起来。
“你别哭嘛，我已经念了几年了，你还没念过，你去嘛，我去打工，给你们挣学费。”姐姐安慰着妹妹。
“我今天真不该来，你说弄得这几个孩子，哎。”姨奶奶看着这个场面，难过地说。
“没有啊，姨奶奶，其实我早就想去打工了，只是不知道去哪里。你来了，我正好找到出路了。”姐姐又安慰着姨奶奶。
我以前经常觉得自己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但听到姐姐说出的这些话，看到她愿意主动牺牲读书机会的决心，心里面觉得很不是滋味，走到屋门口，躲开了大家的视线，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奶奶，求你了，就让我去打工嘛。”姐姐又在央求奶奶。
“先让你姨奶奶回去打听一下嘛，看看人家那边还缺不缺人。”沉默了一会儿，奶奶说。
“妮儿，你要想好啊，你念书，以后就有可能考上大学，到城里工作。你现在不念了，以后就还是个农民。”姨奶奶说。
“我早就想好了，农民怎么了，农民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勤快点，把日子过好了。人怎么着，还不是活一辈子。”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芳芳这么小，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姨奶奶，你就让芳芳姐跟人家说，我离家远，吃住都在他们那里，可以少要点工钱。”
“吃住倒不是问题，如果那边真缺人，你就住到我家里，来回、吃住都和陈芳一起，你们两个作伴，大人也放心。”
“那行，这样更好。”姐姐兴奋地说。
“恁姨奶奶现在都要做七八口子人的饭，你再去了，恁姨奶奶忙得过来吗？”奶奶埋怨起姐姐来。
“嗨，多个孩子，能忙到哪里去，就是添个碗添双筷子的事儿嘛。这个倒没什么，我就是怕孩子以后埋怨我。以后小亮上了大学，小芳没读成书，不埋怨我嘛。都怪我，干嘛说起陈芳不读书的事儿来呢。”姨奶奶再次露出犯难的表情。
“姨奶奶，我真的不会后悔。我刚才给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不想念书了。”
“姐姐，还是你拿个主意吧？”姨奶奶还想继续听听奶奶的想法。
奶奶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怎么回答。
“哎，你们都怎么了？不就是不念书了吗？别说是我们这个家，就是有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人家照样也不念书了啊。”姐姐似乎也生起气来。
“不行的话，你就先问问那边吧，如果缺人的话就考虑考虑，如果不缺人，那就算了。”奶奶虽然也很无奈，但是她心里最明白，家里是真的拿不出三个孩子的学费。
“行吧，我回去让陈芳问问，缺人的话我就让人捎个信儿过来。”
第76章（）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捡废品。吃过晚饭就背上书包，想去找林志强。
“大晚上的，你背着书包，去哪里？”奶奶问我。
“我去找林志强。”
“你去找林主任干什么？”
“上次他让我写个困难申请，我还没写。他说写了困难申请，看看镇上能不能帮忙解决学费的问题。”
“人家政府怎么可能解决这些问题，算了，不去，咱不丢那个人。”没想到奶奶和我当初的想法是一样的，也觉得家里有困难，去找政府，是件丢人的事儿。
“没事，有困难就该反映，这个不丢人。”
“别去了，我去打工了，一个月就能挣一百多，还愁你们的学费啊？”姐姐也劝阻着我。
“姐姐，你别去打工，我们都要念书。奶奶不是经常说，不念书就没出路吗？”我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进政府，看到林志强办公室的灯正亮着。奇怪的是，窗户上还硬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人梳着长长的辫子，应该是个女人。
我走过去，却听到了嘤嘤的啜泣声。
“哎，都怪我当时一时冲动。”这是林志强的声音。
“不怪你，是我自愿的。”
“他非得要离婚就离吧，你这样坚持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你看看他把你打的。你回去就和他离婚，离了我们两个结婚。”
“我回去离婚可以，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
“你怎么不能和我结婚啊？”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别人谁不知道你是我哥哥啊？再说了，咱爸咱妈也接受不了啊。”
“咱爸咱妈那边，我去说。至于其他人，管他们怎么想呢。”
“不行，就算咱爸咱妈同意，都不行。你现在是吃公粮的人，是国家干部，我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不能耽误了你的前途。”
“要是没有咱爸咱妈，哪来的我的今天。别说上学了，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同意。”
“你不和我结婚，你怎么办，让小伟怎么办，一辈子都不知道亲爸是谁吗？”
“我自己能把他养活。”
“你别说把他养活了，你离了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回咱爸咱妈家里住啊。”
“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不愁死啊。你就到我这里住。”
“我到你这里，算怎么回事啊？这坚决不行。”
“我再拉个帘子，把这房子隔成三部分，就行了。”
“拉个帘子算什么，还不让政府的人把你笑话死。”
“关他们什么事，谁爱说谁说。”
“天黑了，我要回去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路这么远。你就在这里歇一晚嘛。”
“不行，别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
“这样，我去问问孟琴家，看看他们那边能不能住得下。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我本来是来写困难申请的，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这么大的秘密，怪不得林志强上次说到他妹妹写信告诉他是孤儿的事情，还有林志强说他妹妹是为了减轻他的心理压力，看来原因都在他们的对话里了。
林志强走了出来，我却没有走。我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假装没听到。我和林志强的交往虽然不多，但他是真的关心我。
“你都听到了？”林志强看到我后，坦然地对我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没事，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对了，你的困难申请写好了没有？”
“我今天就是来找你写困难申请的。”
“行，等会儿到我屋里写，我们先去趟孟琴家。”
我跟着林志强，一起到了孟琴的家里。
“还没睡吧？”来到店门口，林志强朝里面喊到。
“没有呢，志强来了啊。”李云趿拉着拖鞋出来了。
“孟琴呢，在家里么？”林志强问。
“在呢，怎么找她有事啊？”李云问。
“是啊，是有点事儿。”
“你小子一来，我就知道有事儿。看你这两天也不来玩儿。”
“云哥既要做生意，又要照顾嫂子，我怎么好打扰。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啊。”
“我看你白天忙，晚上又老是啃书本。哪敢耽误林大主任的宝贵时间啊。快点到屋里来，我去那边开大门。别老是在外面站着啊。”
“不用，我有件事想麻烦嫂子，几句话就说完了。”
“你客气什么啊？孟琴，听到了没有？志强兄弟找你有事。”
“来了，志强”，孟琴在屋里答应了一声。她扶着自己的肚子，慢慢走出来，“身子不方便，刚才就听到了你们的说话声，只是动作慢了点。”孟琴边笑边说。
“嫂子，是这样，我妹妹今天过来了。想着天晚了，她回去路又远。我那边就一间屋子，住着不方便，你看看能不能在你这边凑合一宿？”
“啊，你妹妹啊，以前经常听你说起，我早就想见见了。住得下，你让她过来吧。”
“行，那就辛苦你了，嫂子。云哥，不好意思啊，嫂子这个情况，还要麻烦你们。”
“这有啥，你就把我当亲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谢谢你们了，那我让她过来了哈？”
“行，我去给你们开大门。”李云说着走了出去。
“林主任，你妹妹我该怎么称呼啊？”我刚问出这句，林志强的妹妹已经从屋里探出头来。
“叫红姐吧。这是小亮，旁边邻居家的孩子，很优秀，特别是学习很棒，参加全省的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林志强一边给我介绍称呼，一边向妹妹介绍了我的情况。
“红姐好。”我赶紧打了招呼。她眉清目秀，身材苗条，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缀在脑后。多年的农村生活和繁重的田间劳动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小亮，你好”，她向我微笑着，伸手抚着我的后脑勺，“我就喜欢念书好的孩子。只可惜我自己念书笨，嘿嘿。”她的笑容天真无邪，像个孩子。
“用不用带什么东西过去？我给孟琴说了，他们那边住得下。我领你过去。”
“没什么可收拾的。到人家家里住，要不要买点儿水果什么的带过去？”红姐问。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买水果。没事，我和他们关系很好，平时一直互相照顾。”
第77章（）
“小亮，我送你红姐过去，你就不跟出来了，你就在桌子上写申请吧。”林志强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我说。
我把书包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从里面拿出稿纸，写了起来。
从来没有写过困难申请，真的不知道如何下笔，直到林志强回来，我还一个字都没有憋出来。
“怎么，还没开始？”林志强的语气非常平和。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我不好意思地说。
“很简单，你就这样写，这个位置写上申请两个字。下一排，空两个格开始写，就像你们写作文一样。先写，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学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再写家是哪里的，有几口人，都是干什么的，家里的收入来源主要是什么。说明了困难情况后，再写希望得到政府的帮助。”林志强详细地给我讲解。
按照他的说法，我想着家里的情况，慢慢地遣词造句，写了一页纸的文字。看着被我涂抹的乱七八糟的样子，又重新誊写了一遍，交给林志强。
“行，就这样。有结果了，我给你说。”他认真看了一遍后说。
“谢谢您了，林主任，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回去吧，早点休息。”
回到家里，爷爷正坐在屋里等我。
“大门插上了没有？”爷爷问。
“插上了。”
“那我们睡觉吧。”
爬进蚊帐，脱了衣服躺下，看到奶奶和姐姐也都睁着眼。
“林主任怎么说啊？”奶奶问我。
“现在还不知道，他说有结果了给我说。要是能申请到学费，姐姐你就不去打工了，行不行？”
“林主任只是说说，我们穷不穷，上不上得起学，跟镇上有什么关系啊，人家怎么会管。”姐姐说。
“既然林主任说了，肯定多多少少能帮点忙的。你先等等嘛，姐姐。”
“不用。就算人家可怜我们，我也不想读书了，我是真的想去打工了。”
“你觉得打工就那么好嘛？”
“至少是凭自己的劳动挣钱。”姐姐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知道迎接姐姐的将会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