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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屼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站在窗棂下许久许久,转身出去,寻了纸墨过来,“师父,你先写吧,我出去等着。”
张景林这封书信写的并不久,很快就写好,火漆封住,喊了燕屼进来,“你夜里下衙时带给婳婳吧。”他的声音仿佛万念俱灰,不带有任何的波澜。
外面天色大亮的时,大理寺的官兵和右少卿,大理寺卿都渐渐到来,钱大人喊了燕屼和牧荣贵过来商讨这案子怎么审问,牧荣贵觉得该用重刑,又问燕屼,“燕大人觉得如何?”
燕屼淡声道:“此人擅用毒,怕是不妥,就怕他会对人不理,倒不如慢慢的审问吧。”
牧荣贵愤然道:“不动用刑法,他更加不会说的”外面忽然传来官兵惊慌错乱的声音,“大人,不好了,那嫌犯自尽了。”
钱大人皱眉,牧荣贵闻言,拍案而起,恨声道:“当初南丰案的灭门惨案果真是他做的,他现在就是畏罪自尽。”
钱大人叹气道:“罢了,都过去瞧瞧吧。”
三人去到刑房,竹榻上躺着一具干枯的尸身,面上和露出来的手背都是紫黑色,面容却还算祥和,是用毒自尽的,燕屼看着神医的尸身,暗叹一声,他到底还是选择自尽了。
他该如何跟婳婳交代。
第143章()
第143章
姜婳从大理寺回去燕府;她从后门进的;后院已被清理过;只有两名护卫守着;都是燕屼信得过的人;她从后院出垂花门;连着护卫的问好声也仿若未闻;后院的地面上铺着层白雪,寒气仿佛能够透进骨子里,她感觉不到任何冷意;身子有些僵硬的朝着抄手游廊上走去,顺着走廊回了正院,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珍珠站在廊庑下守着;瞧见姜婳,急忙迎上去;“大奶奶;快进屋吧;您冻的脸都白了。”
进到暖阁里;珍珠让翡翠阿大端热水来伺候着姜婳梳洗又换上袄裙;姜婳坐在妆奁前任由丫鬟们伺候着,珍珠又道:“大奶奶;厨房炖着羊肉汤,您可要喝一碗。”屋子里虽有地暖;主子脸色还是没缓过来。
“不必。”姜婳垂着头;哑声道,“扶我过去床榻上歇歇吧。”
她躺在床榻上,闭眼就是师父瘦骨嶙嶙的样子,师父对她来说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犹如父亲一般的存在,她岂能真的任由大理寺审问下去,肯定有法子救出师父的,可到底有什么法子?外面丫鬟们还在轻声说着话,阿大低声道:“珍珠姐姐,想法子给大奶奶弄些吃食吧,不然这样大奶奶身子怎么受得住。”
“我想想。”珍珠叹气,“大奶奶爱吃清淡些的,对了,库房里还有血燕,当初宫里头御赐的,翡翠快些去库房里取出来泡着,一会儿让杜师傅炖盅冰糖血燕给大奶奶吃。”
翡翠应声好,挑开帘子匆匆出去。
宫里?姜婳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激动道:“珍珠,快些过来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去宫里见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进宫吃宴时,因她救过太子殿下,皇后想给她一个诰命,她拒绝后,皇后又许诺她一件事情,师父的事情除非宫里的贵人们开口,否则根本救不出的,只要皇后肯救人,师父就会没事的。
姜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激动的落泪。
珍珠阿大挑开帘子进来,珍珠走到床榻边上,微微俯身道:“大奶奶现在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不等姑爷回来和姑爷商量过?”这时候进宫只怕是难的很。
“不许问那么多,快过来帮我换身衣裳。”姜婳趿拉上绣鞋,朝着妆奁那边走去,“要端庄些的,发髻也要梳理好,快些,没多少时间了。”她希望师父快些从大理寺出来,出来后她就接师父来府中住,帮师父调理身子。
珍珠不好多言,从柜中挑选衣物,外面忽然传来翡翠的声音,“姑爷回了。”
坐在妆奁前的姜婳怔住,她回头,夫君这时候回来做什么的?
外面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寒风夹杂着凉气跟着燕屼从屋外进来,他眉宇间满是沉重,厚氅上落着白雪,姜婳翁了翁唇才问:“夫君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大理寺的事情都忙完了?”她的声音隐有颤抖,仿佛预料到什么,唇色渐渐的惨白。
燕屼脱掉厚氅递给丫鬟们,“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把厚氅挂在暖阁里的架上,悄声退下。燕屼慢慢走到妆奁前,微微得俯身,大掌覆在她颤抖的手背上,“婳婳,师父他老人家方才走了。”
姜婳茫然的抬头看他,喃喃问道:“走了?师父去了何处?”
燕屼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那封神医留给婳婳的书信,“你从大理寺离开后,师父问我要来笔墨,留了封书信给你,最后服毒自尽。”他的声音沉甸甸的,顿了下才叹息道:“婳婳,你要保重身子,师父他老人家希望不管如何你都能好好的。”
“服毒”有一瞬间,姜婳仿佛失聪,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也一片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动弹不得,“夫君再说什么。”她声若蚊蝇,“师父怎么可能服毒。”她再也坚持不住,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朝着绣墩下瘫去,燕屼急忙把人抱起放在床榻上,向来沉稳的脸上有些慌张,“婳婳,你没事吧。”
她脸色都有些透明,嘴唇没有半分血色,燕屼正想出去让丫鬟们叫郎中,姜婳一把捉住他的衣袖,“信,师父的信给我”她面上一片麻木。
燕屼把信递给她,坐在床沿上陪着姜婳,看她手抖着拆开书信,取出里面的信笺,薄薄的宣纸上,字迹是潦草的草书,透着不屑与狂放。
张景林信中道:“婳婳,你见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家世你应该也已知道,三十五年前,我有妻女,女儿名林婳,她被人羞辱自尽,我给妻女报仇不曾有半分后悔,那县衙跟乡绅家里的确是有无辜之人,可那又如何,我妻女便不无辜?给她们报仇后,我过的便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直到见到你,知晓你也名婳,心里起了怜悯之心,收你为徒,这几年我过的很开心,可也过的很不开心,很早就想去陪伴她们了,也不瞒着你,我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这辈子我也活的够够的,我的案子没有翻案的可能,你也不必为难燕屼。”
他在信的末尾说,“我这辈子啊,终于是解脱了,盼着下辈子还能与妻女相逢,能再收你为徒,婳婳,以后没有师父,你也能好好的,当初报仇我的确不后悔的,可有些仇怨不是就这么一条路的,你往后要小心谨慎,言已至此,剩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你与他好好过日子吧,师父就走了。”
姜婳捧着书信,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忽然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师父,师父!”她救下所有人,却偏偏连最亲近最爱戴的都没有救下,说什么以后还能好好的,她们姜家所有人都欠着师父的命,她怎么好的了。
“婳婳,别太伤心。”燕屼伸手抚姜婳的背想要安慰,姜婳却猛地挥开他的手臂,竭嘶底里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你劝我不要动姜映秋,又哪里会给她机会去查师父的事情,如果不是她,师父怎么会死!”她死死盯着燕屼,厉声道:“你那么聪明,师父问你要笔墨时,你是不是就猜到师父的想法?”她尖厉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哪怕半天也好,只要劝住师父,我就能去宫里跟皇后娘娘求情,我救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会帮我一把的,师父就不会死的。”
燕屼高大的身影僵住,他慢慢说道:“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姜婳双手抱膝,埋头哭的伤心。
外面廊庑下的丫鬟只隐约听见里面的争吵声,揣揣不安的,都有些难受。
燕屼站在床前许久许久,半晌后才道:“你好好休息吧,师父的尸首我会想法子运回来的。”他说罢,转身退出,出去廊庑下,见丫鬟们噤若寒蝉的,他淡声道:“照顾好你们主子,我还要去衙门一趟。”
姜婳心如刀割,就这样怔怔坐在床榻待到晚上,外面丫鬟们进来过两趟,问了两声,她不言不语,丫鬟们又悄声退下。天色昏暗,珍珠端着一盏冰糖燕窝进来,“大奶奶,您吃些东西吧,这样您如何受得住?”
“不吃,你们退下去吧。”姜婳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又沙又哑,嗓子里也干燥疼痛的很。
珍珠心疼的慌,继续劝说,“大奶奶,您吃点吧。”
姜婳厉声道:“下去!”
珍珠叹息一声,端着燕窝悄悄退下。
燕屼夜里回来的时候,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廊庑下的灯笼散发微弱光芒,正屋里黑压压一片,旁边偏厅里倒是燃着灯,珍珠和翡翠还待在偏厅里守着,听见姑爷回,急忙出去禀告道:“姑爷,您回了,可要用膳?”
燕屼望着那黑压压的屋子道:“不必,大奶奶怎么样了?”
珍珠叹气道:“大奶奶今儿什么都没吃,也不许奴婢们进去打扰,也一直没出来过,姑爷快进去瞧瞧吧。”
他听得眉峰微皱,大步榻上台阶,走到房檐下推开房门,里面也是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声响,他朝里走几步从圆桌上摸到火折子点燃油灯,提着油灯进到里屋,将油灯搁在案几上,来到床榻边才发现婳婳已经睡下,衣裳也未脱,发髻是散开的,趴在被褥上,露出半边脸颊,眼皮子有些肿,似察觉到灯光,还微微蹙了下眉。
燕屼坐在床沿上,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把落在她面颊上的发丝拢在耳后。半晌后,他去净房梳洗,过来上床榻抱着姜婳睡下。
次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姜婳醒来,有些恍惚,她正趴在一具温热的身体上,半撑起身子,入眼就是光裸结实的胸膛,她的意识瞬间回神,昨天发生的事情排山倒海一样倾来,双眸暗淡下去,翻身想要从燕屼身上下来,他是醒着的,握着她的腰身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姜婳冷冰冰的道:“下去。”
他的手撑在她身侧两遍,俯视她哑声道:“师父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可消气了?”他的确看出张神医想要自尽,也未拦着,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他不过是想尊重师父的决定,何况他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师父连一次鞭刑都坚持不住的,右少卿和大理寺卿早就想动刑,那日根本躲不过去的,就算是婳婳求到皇后面前,也不可能立刻放人的,至少两日后,那会儿师父怕已经不成人形。
姜婳偏过头道:“我不想说这些事情,时辰不早,你快去大理寺吧。”
燕屼盯着她看了许久,目光微沉,最后到底还是从她身上下来,扯过架子上的衣袍穿上,大步踏了出去。等他离开许久,她慢慢从床榻上坐起。
勉强用过些早膳,姜婳过去书房,一待就是一整日,夜里她吃不下,早早的睡下。
连续几日都是如此,珍珠看着心疼,这样下去身子都会垮掉,她让阿大去姜宅找太太,有太太劝说,大奶奶或许能好些。阿大很快把许氏喊来,许氏瞧见姜婳时都呆住,握着姜婳的手心疼道:“婳婳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就憔悴成这样。”
姜婳看着许氏,心里更是疼的厉害,扑到许氏怀中哭道:“娘,师父死了。”
第144章()
第144章
许氏微怔;神医的事情姜家人都已经听说;当天神医被押回京城时;他们就想过来问问女婿;哪儿想到隔一天;就传出神医畏罪自尽的消息来;他们也懵掉;最后到底是没过来,今日阿大那丫鬟上门寻她,眼眶红红的;说是婳婳这几日过的不好,让她来劝劝,她过来后见到婳婳这个样子;也是心疼的慌。
“婳婳快别哭了;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这般模样,他肯定也难受的。”许氏都不知道神医是婳婳的师父;也是眼下才知晓的;“婳婳别哭;你师父被抓的事情我与你爹爹都不相信的;神医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他当初救下你父亲,甚至还救过姑爷的姨母;是个好人,不管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的,你师父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好好的。”
姜婳还是抱着许氏哭的伤心,“娘,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再也不能给师父尽孝,娘,我不想师父死的,为什么。”为什么她能救下所有人,却救不了师父。
许氏也听的伤心,红着眼眶说道:“婳婳别哭了,你这一哭,娘心里也难受啊。”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这一通发泄出来,姜婳情绪好了许多,晚上有着许氏陪着,她就着两道清淡小菜吃了碗栗米粥。许氏担心她,就留在燕府陪伴女儿,过了两日,燕屼不到晌午就回来,同姜婳道:“师父的尸首我已经弄了出来,不能运回府里,我让人送出城外,打算找个风水穴位埋葬他,你可要随我一起出城送送他老人家。”
姜婳无声的点点头,过去跟许氏说了声就随燕屼出门。两人坐着同一辆马车,却都不言语,她闭目假寐,满脑子都是师父的事情,当初去青城山她跪了整整十日,师父才开门见她,语气冷淡,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想起往事,她有些想哭,却不愿在他面前落泪,生生忍住。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出了城,城外就是连绵大山,燕屼带着她朝着山里走去,山路崎岖,她走的不太习惯,勉强跟着走了段路,脚疼,还累的满头大汗,走在前面的燕屼停下脚步,回头朝她伸手,“走吧。”
姜婳望着那只骨骼分明的大掌,又慢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面上平淡,看不出喜怒,她摇摇头,哑声道:“不必,我能跟上的。”原以为他会转头就走,没曾想他反而大步来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身子,双手微微一览,将她压在自己背上,起身,背着她朝前走去。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姜婳挣扎两下,他却纹丝不动,她也不好在挣扎,慢慢老实下来,半趴在他结实的后背上,还有窜入鼻翼间熟悉的混合着笔墨的气味,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杂草丛生,还有高大的树木,已经有几人聚在那边,正在地上挖着坑,旁边放着一具棺木,姜婳脸色发白,猛的扑了上去,跪在棺木,喃喃道:“师父”
燕屼跟着走过去,那正挖着坑的几人回首喊道:“大人。”都是燕屼身边信得过的护卫们。
燕屼颔首,也不打扰姜婳,过去拿把铁锹,也开始帮着挖起来。姜婳跪在张景林的棺木面前许久才抖着手推开棺木的盖子,他走的应该是很安详的,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痛苦,身上也被人打理过,换上干净的寿衣,她跪在师父面前久久不动,直到那边已经挖好坟坑,燕屼过来道:“时辰差不多了,让师父下葬吧。”
姜婳抹掉眼泪,慢慢起身,看着护卫们合上棺木盖子,抬着棺木慢慢移入坟坑里,再用黄土慢慢的填进去,姜婳过去用手捧起三把黄土,撒入棺木上,退后跪下,她神色阴沉,在心底暗暗发誓道:师父,我定会为你报仇,我要姜映秋不得好死!
人终于入土为安,几个护卫跪下拜祭后先行离开。燕屼也慢慢在坟前跪下,他默不作声,三叩首后才起身对着姜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下山回城,不然再晚些城门都要封了。”
姜婳轻轻嗯了声,随他朝着山下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那座孤零零的坟墓,就连墓碑上也只有师父之墓几字,甚至不敢在墓碑上透漏太多,连着名字都不敢用,她想起上辈子见到小姜妤的坟墓,也是这样孤零零的凄惨的,她的眼睛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