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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示安抚与大赦天下的决心,安业帝命他们为各州节度使,只不过加派了自己人作为行军司马监督。同时他也不放松警惕,这些年里一步一步地暗中削夺他们的势力,到了时机成熟,彻底将这些世族从河北赶出去。
但是他竟没有想到,这时机竟比自己预料的提早了这么多,而且这诱因竟是因为朝廷内部的兄弟阋墙。
安业帝缠绵病榻,无法正常处理国事,太子年幼,内有悍臣,外有强敌,李释戚毕竟是后起之秀,行军打仗不如裴阮二人得心应手。
他内心不由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感。
长公主在一旁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兄长莫急……”
安业帝拂开她的手,喟然长叹,“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长公主默然不语,陪他静静坐着。过了许久,安业帝才哑声道:“朕明明采取了他们的建议,对河北施以怀柔政策,可为何那帮人还是不安分?”
当年那伙贼寇首领,他只象征『性』地砍了几个头颅,以杀鸡儆猴,而其他人无一不被赦免,以示皇室仁心。只不过短短几年,他们死心不改,一有风吹草动便纷纷响应。
他重重拍在案上,手上青筋根根凸起,陡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
恍惚间,安业帝听到襄阳长公主惊慌的呼喊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又有人上前禀报,说英王前来探视。他定了定神,缓缓在案后坐下。
英王照例来探望他,而后又说起战况,不由有些激动,侃侃而谈,最后直接跪下,眼中闪着热忱的光,“请父皇允许儿臣请缨出战!”
安业帝眯着眼审视般静静看了他一会,似是道:“你太年轻,李释戚都惨遭失败,你又有何资本说这样的话?”
穆元礼一愣,他本以为安业帝定会慷慨激昂地为自己披上战袍,让他随李释戚出征,现在安业帝冷冰冰一番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将他浇得浑身战栗,也猛然间从梦中惊醒。
太子寸功未建,他便也只能袖手旁观。
穆元礼木然站起来,在安业帝严厉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地告退。
安业帝盯着他背影,喃喃道:“襄阳,我是不是对这孩子太过冷漠了?”
他眼角忽地有些湿润,抬手抹了抹,又道:“回去吧,回去,朕还得去长安看着……”
襄阳长公主正俯身给香炉添香,轻声道:“陛下,你才刚来这,况且你的身子还没好。”
他摆摆手,“朕没事。”
又有内侍禀报:“陛下,虞相公求见。”
那内侍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安业帝接话,一抬头,却见他倚在塌上没好气地瞪着自己,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说错了什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长公主手中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给那小宦官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退下。
“让他进来吧。”
安业帝因他打断了自己的冥思而生气,本想拒不见人,考虑到是虞师道,还是让他进来了。
安业帝与臣子谈论的时候,向来不喜旁人在侧,长公主主动告退,走到外面,突然发现一人跪在殿门中央,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脊背挺得笔直。
“英王?”她上前细细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在这?陛下不是让你回去吗?”
穆元礼抬起头,忽地又俯首伏在地上,拜道:“是儿臣逾矩,求陛下降罪。”
长公主笑道:“英王又哪里逾矩了?”
她心思玲珑,稍一思考,便明白过来,这孩子一定是为了方才的事担惊受怕,所以默默跪在这,等着被人发现禀报给安业帝。
长公主见过他那个在深宫里不受宠的可怜母亲,不由对他也多了几分同情,但除此之外,也不乏戒备。
这小小亲王,自去年处理了涿州流寇一事被陛下赞赏后,朝中讽刺他的声音便小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些人私底下偷偷去巴结,着实是打了一把漂亮的翻身仗。
此番他主动请缨却又吃了闭门羹,虽说也是少年一时疏漏行事冲动,但他事后不仅毫无怨恨之『色』,反而一副惭愧难忍的模样。
长公主心道:若无人教导,那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往远处略略一瞥,看见一个身着青袍的胖子,因身份低微,不能入殿,只能站在殿外等着。明明早春寒意料峭,他却热得摘下了幞头当扇子使。
长公主看了会,对英王道:“快些起来吧,想来陛下也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你又何苦如此呢?”
穆元礼茫然道:“但是,公主,我……”
长公主笑了笑,“去吧。”
穆元礼这才拜谢离去。
她徘徊少许,迎面走来正从内殿退出的虞师道,两人打了照面,虞师道颤颤巍巍行了礼,欲言又止,唉声叹气。长公主点了点头,还没迈步进去,便听殿内一阵茶具被扫落在地的声音,吓得一众宫女内侍皆跪在地上。
“岂有此理,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安业帝大发雷霆,须发喷张,双眼血红,一手抓着一张被『揉』皱了的纸,一手拔出剑来欲砍,让长公主吓了一跳,忙跪下道:“陛下息怒。”
宦官杨中使也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莫要伤了自己……”
安业帝喘了几口粗气,面『色』由红转白,“砰”一声,手中剑无力地滑落在地,他自己也跌坐在圈椅上。半晌,才冷笑道: “好一群反贼,这时候了,竟还替他鸣不平!”
“梁帝死了九年了,他们难不成要把他坟墓掘开了再卖命不成?”
安业帝登基不久的那段时间里,河北反将用以名正言顺举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中,都有一条,便是他当年背弃盟约,杀了聊城降军。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对此缄口不言,一则安业帝平定人心,需要将这个污迹掩盖,二则他的两个儿子也因此命丧聊城,大周一日之内失了储君,也让他痛苦不已,而现在,那帮反将旧事重提,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们不过是一帮跳梁小丑,只能在河北折腾,人心所向安业帝并不担心。他将纸反压在案上,喟然长叹:“朕留不得他了。”
长公主心里咯噔一下,“陛下说谁?”
“那群反贼说,朕暴虐恣睢,背信弃义,唯他当年愿意只身一人站出来,为梁帝求一条活路,谓之为大忠大义之士。”安业帝笑了两声,道:“朕差点忘了,梁贼与他交情深着呢!这些个叛将提他当年之勇,难道没有暗通款曲之嫌?”
……
外头还很早,一场春雨昨夜方停。窗牖外透出的光让阮明婵微微眯起眼,拥被坐了起来。
她是被前院的动静吵醒的。
门帘被掀起,梅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拿着衣服胡『乱』给她套上,“快,来不及了,娘子赶紧穿好衣服随我来。”
阮明婵稀里糊涂地披上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便被拖了出去,远远就能听到宦官尖细的嗓音——“……谪为巴州长史,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第43章 咸阳古道音尘绝(二)()
天早得很; 雾蒙蒙的,唯一轮淡月悬在空中。
阮府上下; 连金银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只一辆青油纸顶的简陋马车; 停在府门口。
一名身着绯『色』圆领袍、裹幞头的宦官擦着额上的汗; 白面无须; 看上去是匆匆赶来,“郎君赶紧上路吧,阮公这会该是出城了,郎君晚了惹人非议。”
大周贬制归定:凡遭贬谪,自朝受责,弛驿出城; 不得归宅。
阮明婵远远听着; 心不住下降:父亲今早上朝,竟连家都不能回,便被这帮狗仗人势的押送出城了吗?
“阿兄,怎么回事?”
阮明婵一身单薄的春衫,站在晨雾中; 凉意袭来,让人不由想打个冷战。她披头散发; 面上未施粉黛; 便显得更加苍白。
“明婵; 你怎么出来了?”阮明琛疾步上前; 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 “快回去,别着凉。”
那宦官急得跺脚,“哎哟郎君你还磨蹭哪?晚了就来不及了,趁陛下还没改主意,快上路吧,上路啊!”
阮明琛正『色』道:“杨中使,可否告诉在下到底出了何事,陛下为何突然下令?”
那身着尊贵绯袍的人正是安业帝身边最受宠的宦官杨中使,他紧赶慢赶从宫里赶来,就是为了提前告知他们这事儿,抹了把脸上的汗,道:“郎君这些日子尽量少与人往来,河北那些叛将唯恐天下不『乱』,打的是伪帝的旗号,还替阮公打抱不平,说什么定是朝中『奸』佞排挤,所以才郁郁不得志,陛下登时大怒……”
阮明琛道:“那些人我们连名字都不知,如何能暗通款曲?”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明白,自上元佳节那一晚千牛卫的人来搜查阮府时,他们身上就有洗脱不了的罪名了。而此次河北动『乱』,这些萧梁旧将伙同任淮王旧部破釜沉舟,准备搅个翻天覆地,朝中有敏感一些的,立刻就能联想出一些往事来——阮敬元当年与萧梁有交情,而且还为他们求过情,此番萧梁旧将叛『乱』,硬是要把他拉下水,只消几人几张嘴的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用他们添油加醋,安业帝本人也已经能想到这一层了。
只是贬为巴州长史,而没有掉脑袋,实在是阮氏之庆幸,又或许是陛下看在昔日同袍而泽的情分上才放过他们。巴州位于岭南之地,一南一北,就算是想暗度陈仓,除非八百里加急,不然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接触。
这其中,必少不了长公主和杨中使的周旋。阮明琛掀起衣袍便要跪下拜谢,杨中使忙扶起他,“郎君也莫要气馁,阮公人格,我与诸公都看得清清楚楚,与河北叛将暗通款曲一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必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我观陛下神『色』,只是一时气愤而已,现在河北战事胶着,朝廷急需猛将,等陛下回了长安,其他人一起上奏相劝,说不定半路又会将你们召回?”
阮明琛扯了下嘴角,“多谢中使了。”
他心里清楚,安业帝猜忌一日不消,他们便一日不能回京,等来的不过是一纸更远的贬诏而已。
父亲过家门而不入,马不停蹄地出城,也是为了不加重安业帝的猜疑,他若是晚一刻出发,或是想回家带上他们,说不定此刻来的便不是杨中使,而是大理寺的那众人了。
他回头,看到阮明婵安安静静地站在身后,一字不落地将两人对话全听了进去,在这片灰蒙蒙的晨雾里,像一支柔弱却□□着的玉兰花蕊。他朝她伸出手,轻声道:“明婵,走吧。”
阮明婵木然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她想:她或许再也不能回来了。
死在贬谪途中的官员数不胜数,巴州距此万里之遥,就算风餐『露』宿三个月抵达至那儿,也得忍受岭南瘴气之害。
梅娘将她搂进怀里,也低声道:“走吧,赶紧追上阿郎去。”
阮明婵被拉着动了两步,忽地抽出自己的手,却只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墙外被风吹动的树梢不说话。梅娘被她这副讷讷的模样吓了一跳,道:“娘子怎么了,是还忘了什么东西吗?”
她摇摇头,慢慢挽上她胳膊,朝马车走去,又顿了脚步,道:“陛下是真这样想的吗?”
梅娘连忙捂住她的嘴,“千万别这样说。”
阮明婵向旁边一瞥,杨中使低着头面『露』哀怜之『色』,不似作假,而府门外还站着另外几名宦官,身着绿袍,鼠目中光芒闪烁,暗暗地观察着他们。
她这才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漫布至全身,竟将一开始初闻此讯的震惊与悲恸都生生压了下去。她咬了咬唇,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这住了一年不到的府邸,草木都似笼罩在一片灰雾之中,可这雾不是雾开见日之雾,而是浓雾作雨,如蔽日浮云,沉闷压抑。
杨中使道:“我身份使然,不便多送。郎君出长安西门便是,阮公应该还在那儿。”
阮明婵便不再多看,撩开车帘坐了进去。她在一片不安与悲伤中,盼望着一个人出现,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才好。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那日已经冒大不讳之罪私自支走朝廷禁军,她还奢望着这次让他直接冲撞天子吗?
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她却觉得浑身乏力,依偎在梅娘身上。马车开始起行,犹如一头风烛残年的老牛,一步三喘,三步一晃。
长安西门古道历来是从各地入京的官员必经之道,这其中,有迁入中央任官者,虽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却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也有从中央贬至地方者,不管之前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还是默默无闻的小官,都被迫拖家带口地黯然退出长安,等待他们的,或许是穷山恶水之地,也或是一贬再贬的诏书,前路渺茫。
安业初年,有人在此修了一座小亭,没有霸亭杨柳依依,春水『荡』漾,连草木都是杂『乱』无章,喧宾夺主。走了半个多时辰,在解差的允许下,马车才稍稍停了一下。这是给那些德高望重官员的优待,允许他们在此与好友话别。
阮敬元在这等候了一阵,无一人来送,不由自嘲地笑了声,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走吧。”
正说着,远处却有一人拍马而来,径直到了一行人面前。一身鲜艳绯袍,玉带皂靴,面如冠玉,“我来送一送姨父。”
阮明婵从窗口望过去,那人竟是虞同韫。
“可真是苦了表妹。”他的目光照例轻飘飘地飘到她身上,道:“姨父,你也明白我对明婵表妹的心思,此去巴州九万九千里,栉风沐雨日夜兼程,恐也得走两三个月,表妹娇弱,怕是受不得半点苦,不如……”
梅娘最先反应过来,啐了口:“没脸没皮的衣冠禽兽!”
她将阮明婵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如何受得了他趁火打劫。既然已经娶了安定公主,若是阮明婵再嫁过去,怕是连位分最低的妾都做不了。
虞同韫还未说完,一道鞭影便迎面抽来,忙往后退了一步,马也受了惊。
阮明琛脸『色』铁青,“滚!”
也许是仗着朝廷解差在旁,他不敢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虞同韫换上一副从容的面『色』,“表弟还是这么冲动,我来这只想告知一句话,姨父此番自保不成,罔论以后再能回来。朝中人谈起当年公义无反顾离京的事,都以为你是看不惯某些人的做法,不过,最近一些日子,我才了解到,真相好像并非如此。”
虞同韫又往马车这边看过来,嘴角带着讳莫如深般的笑,拱手道:“姨父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我也不必多说了。路上小心,某就此告别。”
他未多做纠缠,拍马而去。
他阴阳怪气的似是在故弄玄虚,讽刺阮敬元私通敌军,令阮明婵心生反感,见父亲不慌不忙地骑到瘦马上,毫无被威胁的模样,心里安定了几分,道:“他又在胡说些什么没根据的话?”
阮明琛收起马鞭,转头道:“无事,你莫要放在心上多想。”
值此多事之秋,阮明婵自然也不想生出些不必要的杞人之虑,点点头缩回马车。
长亭外古道边,三五个朝廷解差押着一辆马车两匹瘦马,在晨辉中缓缓上路。
要去巴州,得先过了渭水,而此刻,正是船家开始渡人的时候。
就在他们从西门出了长安城,上船刚刚起行之时,阴云密布的天终于又开始下起了雨,雨幕悬在天地间如同一条白练。阮明婵记不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