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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释满足了;继续盯着那嘴里喊着要杀人的疯女人身上的细节,一个也不漏下;还不忘叮嘱许凤遥一句:“不过这称呼私下叫;在无常大人或者白大人面前可别这么说。”
许凤遥没刨根究底地问下去,只回答一句好便算了。
沈长释看完这个女人;也不见她有其他动作,于是告诉许凤遥别离开院子,自己顺着院子里的其他房间转一转、看一看。
那女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太长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一头秀发已经打结了,身上的衣服也脏乱发臭,脸上还有泥灰,恐怕被人欺负过不少次,故而没穿裤子,十一月的天气里,裙子底下露出了一截带了细小伤口的小腿,居然连鞋子也没有。
她逐渐安静了下来,手中握着那已经被扯得有些乱的稻草娃娃,双手发抖,眼神浑浊,嘴里轻轻地念着凤遥两个字。
许凤遥就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抬头看向蒙蒙细雨,听着这女人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片平静,这地方他好似很熟悉,在这个院子里,能让他安心许多。
沈长释看了一圈,这院子总共八间房屋,住人的有六间,剩下的两间一间放杂物,一间放了戏服刀枪棍棒之类,还有鼓与锣,瞧上去,像是个至少住下二十口人的戏班子。
从屋子里出来,沈长释瞧见了许凤遥与那疯女人坐成一排,一个是光鲜亮丽的魂魄,一个是落魄疯癫的戏子,差别鲜明,不过许凤遥看这女人的眼神,倒是很柔和。
“里面有戏子服,或许你生前就是这院子里的人。”沈长释道。
许凤遥愣了愣,点头道:“或许,她似乎对我有很深的执念。”
沈长释说:“走。”
许凤遥跟上,听见他一边出院子一边道:“等会儿我还想买两碗馄饨吃呢,如果这地方也有酱肘子就好了,可惜钟留那家伙不在,若在,我还能坑他一笔。”
许凤遥一脚跨出了木门,回头朝门上看了一眼,已经听不到女子的哭声了,他目光沉了沉,跟在了沈长释的身后继续走。
等出了这条街,沈长释才对许凤遥说:“其实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要跟我们来人间?”
“若沈大人也在离魂道那地方待几个月,肯定不论是人间或是地府,都愿意去的。”许凤遥低声苦笑一下。
沈长释朝他瞥了一眼,咧嘴眉眼弯弯:“我喜欢这个称呼,就凭你这句沈大人,我也得帮着两位大人找出你不能去到地府只能弥留离魂道的真相!”
“那就多谢沈大人了。”许凤遥对着沈长释拱了拱手,接下来又随他一起冒雨走过许多小街巷。
因为外头下雨了,故而早上出来摆摊的摊贩并没有多少,沈长释没能如愿以偿地吃到想吃的馄饨,但在路边上看见了卖糖葫芦的,想起来姜青诉爱吃,于是在小巷子里化身成人去买了一根,买完之后想了想屋子里有两个人,故而又买了一根,这便打算回去了。
回去客栈时他没有隐身,毕竟手中还拿着两串糖葫芦,若只有糖葫芦在空中飘未免也太奇怪了点儿。
天色越来越亮,来往的人多了些,在道路的另一头走过了一批队伍,大约十五个人左右,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手里拿着长矛,一路往城门的方向去。
“闪开!不要命了?!”为首的人对着个奔跑过马路的小孩儿吼道,一旁的妇人抱着小孩儿立刻道歉:“对不住,大人!孩子还小,饶了他这一次!”
“下次注意点儿!莽莽撞撞的,撞伤了可不赔!”那人说完,继续朝前行。
“多谢!多谢大人!”
沈长释一身书生打扮,自然是跟着百姓站在路边上看着了,瞧见那十多人走过去,于是哗了一声,对着身旁的老伯问:“大伯,这都是谁啊?瞧穿着也不是大昭的官兵,如何这么神气?”
“你是外来的?”那老伯伸手摸了摸胡子道:“还说大昭呢,大昭早就将咱们柳城给丢了。”
“丢了?”沈长释皱眉,几个月前来,他倒是没关注这一点,只觉得这里欣欣向荣一片和谐景象,也没管街上并无官兵巡逻的状况,还以为就是没人闹事儿官兵偷懒呢。
“是啊,早十年前,咱们柳城还属于大昭蔚州,只是后来邻国犯兵,大昭将士不敌,我柳城处于边界处,百姓的收益全都给驻扎在柳城的官兵搜刮去了,若他们真能防住敌军倒还好说,偏偏一年后他们败仗以为城守不住了,连夜奔走,弃城而去。”老伯一说到这儿,立刻摇了摇头叹气。
“后来是我柳城的一位富贾聚集男丁,布阵布局,死守城门,而邻国之前也被我军大伤,与我们顽抗了几个月后退兵去了,再后来便和大昭休书停战,柳城当初被弃,我们便拥立城主,也不听大昭使唤,自己管理这一方城池。”老伯说。
沈长释一愣:“那朝廷也不管你们?任由你们坐大?”
“柳城百姓不去干扰其他城池,城主因为守城有功,皇上给了赏赐他没要,只让皇上能由他来管这一方城池,每年税收他来征收,应当管理的他来负责,不入朝为官,不食官禄,还帮着大昭国办事儿,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老伯摇了摇头,这才指着已经走到街道另一头的人道:“那些人,便是咱们柳城城主府的府丁,别看瞧上去凶巴巴的,实则很讲道理。”
沈长释撇嘴:“瞧出来了。”
方才那为首的说话的确冲了点儿,口气很凶,但并没有责怪那对母子的意思,并且是小孩儿横冲马路,的确危险。
于是他对着老伯拱了拱手道:“多谢告知!”
说完,沈长释晃着两根糖葫芦带着点儿跳地朝客栈过去,目光往身旁的许凤遥一瞥,笑道:“这地方还真有点儿意思。”
许凤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回到了客栈,沈长释先是敲了敲门,站在外面问:“无常大人,白大人,我方便进去吗?”
结果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沈长释抬头看过去,那两个人坐在窗户旁边,一左一右,恨不得相距千里,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有些古怪,看来是白大人表露心迹不成功,想来无常大人还当真是难攻克啊!
沈长释完全没觉得自己想多了,笑眯眯地将两串糖葫芦送给了两人,姜青诉看见了很开心,单邪看见了脸色黑了一分。
沈长释眨了眨眼,正准备收回来,谁知道单邪又抬手收下了,这举动可把他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我方才在外头听了好玩儿的东西,这地方原来已不归大昭官员管了,整个城池都归一个十年前成立的城主府管理,今日早上我们过来没瞧见守门官兵,实则守城都由城主府府丁负责,太阳出来时他们才会去城门口守城,一旦日落,便会回去休息。”
“城主”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一边嚼着一边道:“我才去世几年啊,好好的大昭就被弄成这样儿了,临近边界的城池居然自己拥立城主,朝廷还不反对?看来朝中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嘛。”
“那是,离了白大人,他们什么也不能成。”沈长释惯性地拍了一下马屁。
许凤遥一直都没说话,眼神时不时朝单邪的身上落过去,姜青诉瞧见了,将嘴里的糖葫芦籽儿给吐出来,刚好吐到了许凤遥的脚边。
许凤遥收回了视线朝姜青诉看过去,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似乎在问她是否有事。
姜青诉只抿着嘴朝他干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吃。
一根糖葫芦吃完了,姜青诉见单邪手中拿着那根糖葫芦,动也没动,于是朝他伸手:“我帮单大人分担?”
单邪朝她看去,将糖葫芦放在了姜青诉的手中,姜青诉笑眯眯地继续吃,然后道:“沈,等会儿雨停了咱们出去转转,顺便打听打听关于许凤遥的事儿,他这一身打扮生前必然是在戏班子里的,偏偏柳城戏班子好像还不少。”
“我知是哪个地方的,不过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只有疯女人住在那儿。”沈长释道。
姜青诉眨了眨眼,又说:“那咱们就去听戏,一边听一边打听。”
说到这儿,她朝单邪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把他丢在客栈里等钟留。”
沈长释扯了扯嘴角,单邪的目光落在窗外自始至终没看向他们,但他们说的话对方肯定听见了。
第46章 戏子魂:七()
天色快到正午的时候逐渐好了起来;雨蒙蒙地下了一个上午终于停了,姜青诉也没打算在客栈内吃饭,将许凤遥的魂魄封回了玉簪中;这便拉着沈长释要出门去看戏。
沈长释和姜青诉一道出门的时候有些无奈;没忍住回头朝客栈看了一眼,问:“当真不带无常大人一道去?”
“放心;若真有麻烦,他自会跟来。”姜青诉说完,也回头朝客栈看了一眼,不过她的视线直接到了二楼,看见那扇没有关紧的窗户;心里知道,单邪定然也在看着她,于是微微抬眉勾起一抹笑容;乐颠颠地往外跑。
这个点,戏班子已经有人开始在热闹了,一些热场的锣鼓声响起,便有人为了占好位置,率先进去吃着花生瓜子;喝着普洱观音,等候戏子上台。
姜青诉拉着沈长释准备往戏台子周围跑;沈长释瞧见这地方眼熟;不就是两个月前他和钟留一起过来听戏的地方吗?这里面的人把姜青诉演成了无能还多事的小女子,一点儿也不是他认识的人;故而拉着姜青诉就要走:“白大人,咱们换一家看戏。”
姜青诉把手一抽,看见了正中间最前头的位置还空着,于是笑道:“别啊,我懒得走了,就在这儿看,去,给我弄点儿瓜果来吃。”说完,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些银子给沈长释。
沈长释抓着银子撇了撇嘴,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去买瓜果了。
姜青诉走到前面落座,桌子较大,大约可坐六到八个人,等沈长释带了瓜果回来后,桌面上摆满了吃的,干果蜜饯,橘子香橙,还有一壶上好的龙井。
除了这些,姜青诉还给了点儿小费让戏班子里添茶的人再买了点儿东西回来,糖炒栗子和蒸糕,酱鸭头配卤水花生。
沈长释往桌子旁边落座,一连哎哟了两声,啧了啧嘴道:“就您这一桌子东西摆着,说您生前不是贪官我都不信。”
姜青诉手上正剥着糖炒栗子道:“听戏嘛,本来就是享受的,再说,铺张浪费点儿也没什么,说不定等会儿咱们还得请人吃呢。”
“请谁?”沈长释不解。
姜青诉道:“一些想占好位置看戏,又想吃好东西,还不介意别人问长问短的人。”
沈长释本来想着能碰到谁呢,结果戏正准备开始了,戏台子下头的人也都座满了,还当真有人匆匆忙忙过来。
来者瞧见正中央的桌子就坐了两个人,桌面上还摆着各色吃的,于是凑过去带着些喘道:“不好意思两位,我来得迟,已经没位子了,不知可否让在下同坐啊?”
这声音沈长释听着耳熟,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瞧见了沈长释立刻愣了愣,脸上有些红。
沈长释挑眉:“哟,这不是徐堂徐公子吗?”
徐堂的脸更难看了,颔首道:“抱歉,我再去另一桌。”
“没关系,坐下。”姜青诉这才转身开口,然后偷偷拿眼睛瞧了沈长释一下,二十年的共事经验,沈长释立刻明白过来徐堂就是姜青诉要等的那类人,于是默不作声。
“这怎么好意思呢,再者,道不同不相为谋。”徐堂拱了拱手,准备换位置,但周围的确没位置可换了。
姜青诉朝他笑了笑:“我与公子素未谋面,怎么招惹到公子了?莫非,是我府上账房先生惹得你?”
沈长释立刻站起来对姜青诉颔首:“夫人恕罪,我的确认得徐公子,只是先前我口出狂言,激怒了徐公子了。”说完,他又对着徐堂的方向拱了拱手,端起桌上两杯茶道:“以茶代酒,算是赔罪。”
徐堂见那夫人一身白衣,面上挂着浅笑如沐春风,像是个好相处的,于是便道:“罢了罢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那便坐下来一并看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姜青诉指着沈长释旁边的位置,徐堂难得碰到好地方,还能随便吃,便坐了下来。
戏台子上已经有人开始耍花腔了,姜青诉开口哎哟了一声:“柳城的戏班子当真多。”
“这已是少了,先前咱们一个城中七个戏班子,现在只剩下三个了。”徐堂道。
姜青诉朝沈长释看了一眼,抿嘴笑了笑对着徐堂问:“这是为何?”
“被城主勒令关了。”徐堂说:“不过也怪他们,谁叫他们演了一出禁戏呢。”
“禁戏?什么戏?”姜青诉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她道:“我才来不久,没听过大昭有什么戏是禁戏啊。”
“不是大昭国的禁戏,是我柳城的禁戏。”徐堂嗑着瓜子道:“不过说来这事儿过去也有半年了,所以城中显少有人再提,但要说,还是得从半年前戏子之死说起。”
“戏子之死?你说说。”姜青诉又对沈长释开口:“沈,给徐公子倒茶。”
沈长释不情不愿地倒茶,徐堂见之前与自己顶过嘴的沈长释主动倒茶,而他们家夫人还挺看重自己的模样,便微微抬着下巴道:“半年前,咱们城中举办过一次驱鬼仪式,主事儿的是城主从大昭京都寺庙里请来的大师,大师一眼便瞧见了咱们城中戏班子里有妖闹事,那妖还祸害到了城主公子,故而那场驱鬼仪式,闹得满城风雨。”
“我们柳城不受朝廷管制,一切都由城主负责,十年前若非有城主,咱们柳城也保不住,我们都很敬重城主,加上去年城主公子的确有过一些荒唐行径,若说有妖邪鬼怪勾了他去,我们也是信的。”徐堂道:“驱鬼仪式举行之后,有几个戏班子便将这次事件排成了一出戏,却没想到过不久城主便意外身故了,有人说是这出戏,又将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给召回来了,所以才害了城主,于是那出戏,便成了禁戏。”
姜青诉点了点头:“那如今的城主,便是之前的城主公子?”
“是了,老城主去世后,还有四家戏班子演那出戏,惹得新城主不悦,便将那戏班子统统赶了出城,只留下三个戏班子,都不敢再演驱鬼仪式了。”徐堂说完吹了口气,将花生米的红衣吹到了沈长释的袖子上,沈长释有些嫌弃地伸手拍了拍。
姜青诉端着茶喝了一口,抿嘴笑了笑:“那你们当初那驱鬼仪式究竟是如何做的?我原也是京都人,嫁了夫家做生意才走南闯北的,你们说的寺庙与大师,搞不好我还知道呢。”
“夫人原来是京都来的贵人啊,失敬失敬!”徐堂一听,见这夫人颇为看重自己,若他能在京都有个说得上话的熟人,便不愁远走去科考在京都碰麻烦了,于是把对方感兴趣的,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说到那驱鬼仪式,当真是壮观,就在咱们城的广场正中心,架起了高高的火台,全城百姓一起念经祈福,将那被妖邪鬼魂附身无药可救的二十三口人以天火焚烧,送他们去极乐往生。”徐堂说出这话,脸上还带着些许自豪,姜青诉与沈长释听着,却觉得背后发凉了。
“二十三口人全都被烧死了?”沈长释猛地侧头问他。
姜青诉立刻道:“沈!如何说话呢?他们被鬼魂附体,已成妖邪,若焚烧能让他们早日脱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