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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诉见沈长释这么想得开倒是有些惊奇了,回想起自己,即便她是被砍头死的,却还是期待能够感受疼痛,心里想着要不要哪天故意犯个错,让单邪也抽自己一鞭子感受感受。这念头刚起就被她给否掉了,又不是什么特殊癖好,没事儿给自己找什么抽呢。
她扯开话题:“那你之前说的,那个碗,与这两人提前一日死有关?”
沈长释也回神,摇头道:“我不确定,但很像,那碗便是能向世人借命,只要对方愿意将自己的命交付,碗底压着生辰八字名讳的那个人,就能多一天寿命。一人只能借一次,一次只有一天,故而你方才那么说,我才想起来这事儿。”
“这碗后来就没拿回来过?”姜青诉问。
沈长释摇头:“老头儿百岁死后,碗也不知去向,人间偌大,无处去寻的。”
姜青诉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点儿,若这碗长得普通,而那老头儿也只不过想要多活久一点儿,活够了便来地府,碗便会被当做普通东西被人拿走,也不知是谁此刻又再用,或许已经用了许久。
若非是正好一个月内两个人都因故死亡,她还真不一定能往这方面想。
按照沈长释说的,那碗使用起来只会扣除一人一天的寿命,若有人长命百岁,二十岁时给出一天命,这事儿八十年后再翻,用碗的人早不知去哪儿了。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搞不好这两人的命借出去都过了十几年了。”沈长释摇了摇头,往椅子上一靠:“而且说不定,根本不是这碗的问题呢。”
“你如此消极怠慢,就不怕单大人用鞭子抽你?”姜青诉朝沈长释瞥了一眼,余光瞧见正从外头进来的黑色身影。
沈长释眉眼弯弯笑道:“无常大人已经好久没打过我啦!”
“所以你现在是欠打?”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者跨步入门,黑色的长袍衣摆随风摆动折出波纹,沈长释听见这声立刻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哆哆嗦嗦站稳说:“没!我惜魂!”
“查出什么了?”单邪往桌案边走,走到姜青诉身侧时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发愣,这人离自己这么近做什么。
沈长释低头清了清嗓子,姜青诉这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将椅子让给了单邪,自己拖着方才沈长释坐着的椅子坐在一侧道:“单大人几百年前是不是丢出去过一个碗?”
“你这么说倒像是用长生碗借命的情况。”单邪抬眸朝沈长释瞥了一眼:“你就是要瞒着这个?”
“没有没有!”沈长释委屈巴巴,连忙摆手。
姜青诉瞧他那怂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单手撑着下巴道:“先别管沈,你可有办法在人间找到长生碗所在?”
“无办法也得想办法,都是以前做下的糊涂事,总归要解决的。”单邪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心微皱叹了口气,他往后退一步道:“离远些,我先查查。”
“查什么?可要我帮忙?”姜青诉凑过去问。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道:“离远些,便是帮忙。”
“好嘞!”姜青诉推开椅子往后退了好几步,与沈长释站在同一个位置之后侧过头对着沈长释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他说话的方式真是有点儿讨人厌。”
沈长释:“”他什么也没听见啊!
桌案上忽而起了一阵风,将两本生死簿都重新翻到了第一页,生死簿上的字一笔笔从纸上脱离,墨迹悬飞在了半空中,一阵幽蓝色的光芒将周围照亮,光芒之中则是一排排刷过去的平生事迹。
不单单是生死簿上粗略概括的人生大事,乃至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何时路径何地做过何事也都一一标明。
那风将单邪的衣摆吹起,漆黑的发丝从中分开,纤长的头发如入水的黑墨,他的双眼紧盯着面前闪过越来越快的文字,到后面姜青诉只能看见一条条磨痕,根本看不见写的是什么了。
这情况持续了许久,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她与沈长释大气不敢出,十方殿头一次这么安静,生死簿合上,光芒消失。
单邪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眉心紧皱有些疲惫,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凑过去小声地问:“单大人,你还好吧?”
该不会是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把两个人的吃喝拉撒全都给看了个遍了吧?
单邪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发丝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在姜青诉问完话后才慢慢抬头,双眉斜飞入鬓,丹凤眼睁开,他道:“笛水县,老张烧饼摊。”
姜青诉张了张嘴,问:“什么?”
“两人一生中唯一重叠又做了同样事情的地方,便是在笛水县老张烧饼摊分文未付拿走了三块烧饼。”单邪说完,朝沈长释瞥了一眼。
沈长释明白,立刻从怀里掏了一张符出来,将事情告知钟留,让钟留去笛水县尽快做好准备,先将这个老张烧饼摊给查清楚,包括与之有关的所有人或事。
姜青诉道:“你脸色有些不好。”
单邪站直了身体后道:“无碍。”
钟留要弄清楚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十方殿里的三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地府,沈长释怕极了单邪不敢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于是跑到楼上找自己的春宫图陪伴,顺便将没写完的白姓娘子与其夫君闺房二三事给写写。
十方殿一楼大殿内就剩下姜青诉与单邪二人,姜青诉看着对方,对方没看她,不过显然感觉到了这双视线。
“你有话要问?”单邪率先打破了沉默。
姜青诉哦了一声,伸手挠了挠脸颊旁,脑子飞速运转,随后想到了个理由笑眯眯地对着单邪,张嘴才一个‘我’字,单邪便道:“不用拿假话诓我,有话直说。”
“你刚才是不是在痛?”姜青诉老实凑过去问。
单邪朝她看过去,两双眼睛对上谁也没先挪开,单邪的睫毛轻颤,半垂着眼眸道:“我感受不到痛。”
姜青诉挑眉:“可我分明见你脸色变了”
“是失力。”单邪说。
“哦。”姜青诉略微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人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却没想到所有阴司鬼差都一样,无痛无病的。
“你想要痛?”单邪突然开口问她。
姜青诉愣了愣,没想到这人居然也会主动找她说话,仔细想了想他这个问题,姜青诉回答:“与其说是想要痛,倒不如说是想要生,我若骗你不想,你定能看穿,但我想要的不光是痛,而是作为人的所有感受很可笑吧?”
单邪没笑,姜青诉反而自己苦笑了:“当初烧生死簿不想投胎的是我,而今想要有身为人的权利的也是我。”
“或许,你根本就没死过。”
姜青诉不解,微微歪着头看他。
单邪道:“人生在世经历一世繁荣也好、苦难也罢,到了孟婆面前一碗汤,将魂魄里的一切都洗干净,轮回井中择路再生,魂魄任然是魂魄,你没喝孟婆汤,没将属于你身体里的东西洗去,没有重生,依旧可在人间徘徊,尝人间百味,如何算死?”
姜青诉听见这话只觉得有些拗口,她并不懂生生死死的事儿,她只知道若生无生的乐趣,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同样,死若没有生的趣味,便也算不了生。
她只觉得单邪话里有话,便问单邪:“那你呢?你是否也与我一样?”
一样徘徊在生死之间,生不能生,死又不甘死?
单邪摇头,目光看向十方殿外的一片漆黑,回答:“我从未活过。”
他说完这话便站起来,显然不打算再和姜青诉聊下去了,姜青诉跟着他的身体抬头,看向那人朝楼梯口的方向过去。
心里犹豫,还是站起来开口叫住对方:“单大人!”
单邪脚下停住,没有回头。
姜青诉说:“沈告诉我,上上任白无常许你永生永世不轮回,一直留在十方殿做无常,所以你才会破例将长生碗送给那位老者,这是否表示你不想一个人?”
“你知或许有一日沈会离开你投胎转世去,我知阎王爷也不过来地府千年,我来地府短短十数载,知道的不多,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否需要一个永生永世的陪伴?”姜青诉说这话时,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掌下平静,可她却觉得心跳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看着那漆黑的背影,她在赌,在渴求一个机会,渴求一个,能让她只差一步便等于活着的那个机会。
“有话直说。”单邪道。
姜青诉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后开口:“我愿意永生永世留在十方殿,你不赶我走,我便不走,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人活在世的一切感受,疼痛、寒冷、燥热凡肉身能感受到的一切,我希望你能给我。”
第26章 长生碗:五()
“您真这么和无常大人说了?”在去奈何桥的路上;沈长释双眼睁大,说着话的时候那嘴巴咧着,满脸都是惊喜与惊讶;上下打量了姜青诉几眼:“您怎么还好好儿的呢?”
姜青诉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快他们几步的男人;说不定此时沈长释说的话他全都听在耳里呢。
姜青诉叹了口气:“你当我是你,出点儿问题就会被打吗?”
沈长释一拍手:“这也太不公平了。”
姜青诉自己想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呢;回想起她满腔热血对单邪说出交换内容时的画面,姜青诉觉得自己说出那种白痴的话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儿。
人家是谁?全地府都闻风丧胆的黑无常,即便被她猜测到或许有那么一星半点儿地讨厌孤独,也不代表她能堂而皇之地去与对方谈条件。她的生生世世,在单邪的眼中若不重要;那她说出的那番话,就当真是自取其辱了,什么想要所有活着的人能够感受到的一切;死了便是死了,再不甘,也不能不自知。
姜青诉顿了顿,道:“他虽然没答应,不过”
当时的单邪侧背对着她;黑色长衣挂在身上,腰背笔挺;漆黑的发丝顺着腰侧微微摆动;他没转过身来,只是略微抬起手;掌心朝上,一股冥火迸出,燃烧成了一张符纸。
当时姜青诉以为他这是准备将自己留下,不打算和她一道去人间,嘲笑她说的话,也嘲笑她这个人呢。
可当符纸飘到了跟前,她才发现那张符纸是黑色的,瞄了浅金色的边,边沿是古老的字体,她曾饱读诗书,在皇宫的藏世台里看过类似的文字,那已经是他们所能追述到的最远古的字迹,却依旧比不上这个玄机。
这不是平时给她办案的时候从阳间单独回到地府来的符。
单邪已经动身朝楼上走,只留下一句话:“你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再烧掉试试,不过它只有十二个时辰。”
这话是何意,姜青诉没敢瞎猜,她总觉得或许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头再烧掉,便是让她能多十二个时辰活着的感受,期待,却又害怕失望,故而藏在怀里,衣服中层,打算找合适的机会,再向单邪问清楚。
沈长释等着姜青诉嘴里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没想到都过了奈何桥了对方也没说出来,于是急的直跺脚:“不过什么?白大人,您怎么也学会了无常大人那故弄玄虚的劲儿”
就这么一句没说完,单邪走在前头当真是什么都能听得见,沈长释一句话没说对就被他封了嘴,那嘴巴保持着别扭的形状,撅着,一双眼睛朝姜青诉眨巴眨巴看过去,再看向单邪的背影,肩膀耷拉下来,有些委屈。
姜青诉瞧他那鸭子模样,抿嘴笑了笑,再看向单邪,那人正盯着自己,并非怀什么好意的眼神,于是姜青诉举手表示:“我绝不背地里说单大人坏话!”
沈长释:“”您说少了嘿!
姜青诉的手还没放下来,便觉得有风吹过指尖,除去风,还有一两片顺着风飘落到她手侧轻拂的垂柳叶。
周围场景逐渐变化,漆黑的地府一层层从头顶化为无形,清晨的阳光从东方升起,照耀在了姜青诉的身上,耳畔潺潺水声微弱,她朝单邪瞧过去,那人在初晨的光芒下仿佛身上笼罩着金色,倒像是给她的那张符纸成精了。
单邪穿了一身玄衣,单薄的两件,里侧的是如血的红,外头罩了一件轻薄如沙的黑,腰上的腰带纤细,依旧广袖,满头长发居然没披下,而是从鬓角处勾了两股往脑后别去,用一根深红色的发带系着,额前坠下一缕发丝来,瞧上去居然像是京都中某个没成家的纨绔,多了几分人气儿。
姜青诉低头笑了笑,随手将那摆到自己身侧的垂柳给折了下来甩着玩儿。
他们此刻正在笛水县的姻缘桥边,因为刚天亮,故而没什么人出门,更没什么人会往月老庙这边走,三个人随风平白无故出现也未被看见。
沈长释的嘴不能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观看,姜青诉啊了一声:“咱们来过这儿。”
单邪道:“鬼胎。”
“是了!是了”姜青诉还记得一个月前这里举办了七夕庙会,整儿笛水县里好不热闹,她碰见许多姑娘家手中捧着莲花灯往月老庙这边走,自己还在茶棚里听了半晌关于自己生前事儿,虽然多半是假的。
几人走出了月老庙的范围,便看见蹲在一块河边石头旁的钟留,他身上穿着接近为破烂的衣衫。裤子底下跟狗啃了似的挂了好几条线头,上身的衣衫袖子卷起到了手肘,腰间依旧挂了葫芦等不知有何用处丁铃当啷的玩意儿,手上拿了一把蒲扇正在扇风,瞧见单邪与姜青诉立刻从石头上跳下来。
“无常大人,白大人。”然后对着沈长释扑哧一声笑出来:“沈哥,又说错话遭罚了呢?”
沈长释:“”快看他鄙视且哀怨的眼神!
“无常大人,这边来。”钟留笑话完沈长释,走在前头手比了个方向领着三人跟着自己走,一边走一边道:“这两日我已经将老张烧饼摊的事儿给摸得七七八八了,这老张烧饼摊是张老汉的营生,张老汉原名张生,不过自从几年前搬到了笛水县,便没用过本名了。”
“张老汉年约六十,有个二十出头的儿子,名叫张之孝,本是老来得子,故而非常疼爱,他白日就在长风客栈门口摆摊做生意,卖得的钱财都供张之孝读书习字。三年前张之孝考得了秀才,是整个笛水县唯一的秀才,只可惜这三年每每再考,却未能有一点儿成绩,但秀才之名已是难得,故而他们的日子不算难过。”钟留说:“我便在长风客栈内定了三间上房,咱们到了客栈再慢慢说。”
姜青诉一路上左右看着风景,整个儿笛水县虽说并不繁华,却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惬意感,哪儿有寻常人家天亮了还不出门做田,懒在家中的,也多亏了这地方水土优渥,池中有鱼虾,种子撒到地上就能长出好菜来,这才让整个儿笛水县的人都偷一刻懒,享一日闲。
到了长风客栈,钟留率先跨步进去,小二将人迎入,欢迎几位贵客。
长风客栈位于笛水县靠近出口的方向,再往前走半条街便再没人住了,虽说这里的房屋没有县内多,但却占据过往有利地形,客栈正对面的一条街全都是商铺,所有从笛水县路过的旅人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长风客栈。
张老汉白日若来长风客栈门口摆摊,那有长风客栈的一分生意,必然能让张老汉赚一分钱。
姜青诉与单邪跟着小二一路上了二楼房间,到了房间内姜青诉才发现这房间有排大窗户,四开门,走到窗边推开往外看正好是那街道,视线从左到右都不妨碍。
“几位客官可要吃些什么?咱们客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