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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猗还在发愣:“可,可是,你哪里用得到呀?再说了,光看这本书就能学会了?”
方长庚见她不信,就指着其中一句用标准的发音读出来,分明是好听的,只是徐清猗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只顾着抬起头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长庚。
方长庚伸手把她下巴合上:“我也是常在街上听外国人说话,才能勉强接近他们的发音,来,你跟着我念。”
徐清猗倒不怀疑方长庚给出的解释,目光落到下面的汉字标注上,傻乎乎地念了一半,方长庚就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得徐清猗脸一红,有些羞恼。
“不许笑!”她气鼓鼓地说。
方长庚连忙憋住:“好好,不笑不笑,本来也没什么好笑的”
徐清猗被他激起了斗志,抽抽鼻子,有些霸道地开口:“你好好教我,再笑我我就生气了。”
方长庚对于她肯学这个已经很惊喜了,自然乐见其成地答应,于是两人睡前又多了一项活动,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教学,但正是这样才更加乐在其中。
日子过的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再过三个月就是会试。
年夜饭()
京城过年前要赶年集;侯府的婆子丫鬟忙着置办年货;什么米面;菜蔬;果品;酒肉;还有栢枝麻秸;扫洒的下人们掸扫房屋,整顿物什,空气里透着热乎劲儿。
除夕那天;顾老夫人那边早早就来了人到春霖院叫他们吃年夜饭,方长庚等徐清猗梳妆完毕,两人正要出门;临到了门口徐清猗却停下了;犹犹豫豫地看着方长庚。
他不由得笑了:“今天是除夕,连丫鬟小厮都凑了几桌;更别说府里的主子;想必老夫人也是默认的;不会让你们面对面难堪。你不是一直想见一见魏氏吗?正好有个机会。”
徐清旑没想到又被他看穿;还分析得头头是道;于是也不吱声儿了,只是越靠近前堂心跳得越快;深吸一口气后才渐渐平稳下来。
门口侯着的小厮眼尖,看到他们来立刻唱了一声;里头就有丫鬟掀起厚厚的挡风帘帷;迎他们进去。
春霖院离这里最远,所以他们还是比所有人都慢了一拍,到的时候席上已经只差他们两个了。
一进去迎面就是暖烘烘的气流,方长庚作为唯一一个外人,还是男性,不好多看席上的情况,便规规矩矩和徐清漪在空座上坐下,右手边就是顾清禹这倒霉孩子。
粗粗看了一眼,顾尚仁座下坐的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妾室,顾老夫人一边也坐了一个,容貌都没看清楚,总之他是分不清哪个是魏氏哪个是陶氏。
至于徐清旑是在老夫人那里见过陶氏的,也说过几句话,只是大多数时候都错开了请安的时间,也不知道是两人刻意还是巧合造成的结果。
侯府实在没什么人,顾老夫人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顾尚仁排行老大,老二顾尚文在外省做官,今年赶不回来过年,老三顾尚武在昭武帝那场兵变中得了重疾没了,至于两个女儿嫁得都是顾尚仁同朝为官的同僚,如今也都是当家主母了的。
总之一席一共才七个人,又是一年一度家宴,所以男女同桌,没那么多避讳。
顾老夫人像是习惯了,打趣似的对他们两人说:“红袖那丫头一定又没听我的话先去叫你们,不然是正正好的。”
徐清旑婉转一笑:“祖母是嫌我们来太晚了,耽误了大家用饭吧。”
顾老夫人眼一瞪,手指头隔着虚空点点她脑袋,看起来像生气,其实谁都听得出语气中满满的宠爱:“净胡说!祖母是这种人?可白疼你了!”
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应景地笑了起来,坐在顾尚仁身边的正是陶氏,抿着嘴轻笑,声音娇柔:“这才半年,老夫人和清旖关系好得就跟这孩子从小在身边养大似的,可见终究是亲孙女,不像我们,二十多年天天上老夫人那儿请安,都比不上这份祖孙情”
顾老夫人瞅她一眼:“一个个越说越不像话了,我对你们还不好啊?再说了,我可不是因着猗儿是我亲孙女就对她格外看重,是她善解人意,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不疼她疼谁?”
陶氏用帕子捂住嘴:“好好好,都知道老夫人会夸人了,原来是咱们以前做得不够好,得不到老夫人赞扬也是活该的”
众人又是一阵前俯后仰,连顾老夫人最后都乐了,饭桌上笑声不断。
徐清旑一直暗暗观察坐在老夫人身边容貌秀丽不见衰老的魏氏,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对她的亲生儿子顾清禹也不太关心,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像是认真听着席间笑骂,又像是什么都没入心,也许是天天吃斋念佛,整个人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与她想象的出入甚大。
而且顾老夫人看似没怎么和魏氏交流,但又像是十分习惯魏氏的存在,如果不是她多想,老夫人和魏氏的关系应该不错,很是信任她的样子。
在侯府半年,除了一开始老夫人向她表示了对她娘的惋惜和想念,而对难产的原因一笔带过,做错事的人都已经受到了惩罚,让她别再追究,后来就再也没提过。
徐清猗看出老夫人不想说,自己再怎么问也不会得到她想知道的答案,于是也不自讨没趣,只在心底暗暗琢磨,同时找到机会就从吴奶娘那里套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吴奶娘只肯透露魏氏与她娘当年还是好姐妹,在进侯府之前就认识,别的是怎么都撬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今日见到魏氏会有什么收获,结果人家沉稳如老僧入定,连一丝慌乱的神情都不曾露出来,再加上老夫人和顾尚仁对于魏氏和徐清猗同在一张饭桌上似乎并不在意,让徐清猗更加疑惑,然而只能压下来。
饭桌上大多时候都是陶氏调动气氛,其余人就在一旁附和接梗,就连在女眷面前一向端着的顾尚仁也很给面子地插了好几句话,还有在老夫人面前嘴格外甜的顾清禹在,这顿饭竟然也吃得很是融洽,仿佛这一家子平时就这么相处的似的。
中间老夫人身边的红袖端上一道汤菜,碧绿的菜叶上浮着圆滚滚,胖乎乎的丸子,有鱼丸,虾丸还有肉丸。
顾老夫人指着那道菜对方长庚和蔼道:“这菜是特地给你准备的,’三圆’寓意’三元’,你马上就要考会试,可要多吃点儿!”说完就让红袖用小碗盛了,放到方长庚面前。
方长庚有些感动地谢过,很快就把碗里的丸子都吃了,让老夫人很是高兴。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人们陆续向顾老夫人告辞,魏氏是一个人带着身边服侍的婆子走的,紧接着顾尚仁也匆匆而去,陶氏神情复杂,咬咬牙关第三个离开,顾清禹则有些受伤地看着魏氏走远,不一会儿又吊儿郎当起来,装作自己什么也不在意。只是这一切正好被方长庚看在眼里,所以当顾清禹不经意间对上方长庚意味深长的目光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脸红得像只烤熟了的章鱼,恶形恶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几个丫鬟小厮的环绕下走了。
方长庚和徐清猗最后才回去,两人屏退了下人,想要去花园走走消食。
然而他们刚绕过小径尽头的树丛,打算穿过另一条路走出去时,不远处一座凉亭的阴影里传出一道清晰的男人声音,似乎还夹杂着怒气,让方长庚和徐清猗立即屏住了呼吸,月光下两人对视的时候都看出彼此眼里的疑问。
什么人这么晚了在凉亭?而且,这声音,似乎十分熟悉?
当另一道女声低低地想起时,两人又是一惊,尤其是徐清猗,透过微弱的月光,她已经猜出凉亭里的两个人是谁。
接下来那边的声音明显小了,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两人终究觉得听墙角不好,于是放轻脚步默默地走开了。
春霖院里安静极了,没有惊动下人,他们径直进了屋子,浑身的寒气顿时被地暖驱散,让人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快睡吧,已经很晚了。”看徐清猗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方长庚立即打断她,催促她去洗漱。
徐清猗幽怨地瞅瞅他,照做了。
方长庚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想了想笑道:“方才饭桌上你听到没?老夫人催咱们快要孩子呢。”
徐清猗闻言下意识轻抚自己小腹,眉宇间有一丝羞涩与忧虑:“我们成亲快两年了,按理说”
方长庚不以为意:“只是时候没到,不急。”
徐清猗比他想得多,况且这种事对女人来说意义更甚:“你说,我会不会不能生孩子”
方长庚一吓,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心想要不要告诉她是自己在某件事上做了一些措施,才让她受孕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但这样说难免又要接着解释原因什么,一不小心就容易让她多想,于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说:“怎么会呢?这种事不能强求,或许等我考完试,咱们的孩子就来了。”
徐清猗很快也放松下来,因为身边并没有人催她生孩子,要不是今天老夫人提了一句,她还真的忘了这回事。
仔细想来大多数新娘子进了门很快就有喜,像冯静姝不过大她两岁,已经有两个孩子,相比之下她真的算迟了。
吴奶娘偶尔也会旁敲侧击地问夫妻俩的房事,徐清猗虽然不好意思,但也如实说了,结果就连吴奶娘都觉得奇怪,说如果是这样,按理早该怀上了的。
她虽没明着说可能是她体质不易受孕的问题,但徐清猗看得出来,吴奶娘也为这件事暗暗着急,不时给她进补,甚至还教导她一些让人觉得害臊的方法帮助受孕,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按照吴奶娘说的做,于是至今没有试过。
越想脸越红,徐清猗瞪了方长庚一眼,转身到屏风后换衣裳。
方长庚无辜遭受了一个白眼,一下子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是成了亲的女人。
除夕夜后的第二天开始,就陆陆续续出现来侯府走亲访友的人了。
会试()
虽说侯府人丁不旺;但旁支的数量可观;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客人有如过江之鲫;面子大的顾尚仁就让人请到里面一见;其余的只回了个礼;已经算做全了礼节。
顾老夫人两个女儿都带着儿女来看望老人;二儿子顾尚文因大雪堵在路上;索性打道回府,今年就不回来了。
方长庚也出来见了客,与顾老夫人几个外孙混了个脸熟;他们大多靠父亲以及祖上余荫在朝廷谋了个不起眼的职位,也有一个人品出众的,叫余觉殊;是顾老夫人大女儿所出;父亲只是一个正五品官,尚未谋官;但此人很得顾尚仁的欣赏;有举人功名在身;只比方长庚大了五岁;未来不可限量。
方长庚与余觉殊草草交谈过几句;对方对他也有几分尊重,尤其是与他其他几位表兄弟比起来;更显得他对方长庚另眼相看。
事后顾尚仁特意将方长庚叫过去,要他平时多和余觉殊往来;也好将来互相提携。
方长庚有些好奇余觉殊是哪里得了顾尚仁青眼;他只觉得此人言辞谨慎,胸怀抱负,其余的一时倒还真没看出来。
顾尚仁当时只是看着他微微摇头,自顾自地说:“你只要学他几分上进心,就足够了”
这话让方长庚十分汗颜,想来也是,这半年多来大多数拜帖都让方长庚推了,当时为了不得罪别人,光想各种理由就想破了脑袋,顾尚仁虽然一开始就放下话让他不必为此为难,但还是没想到方长庚“内向”到这种程度,还真有些担心他将来能否适应官场。
方长庚有时也会反省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于是良心发现去茶会赛诗会露一露脸,然后每一次都觉得非常无聊,深深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到后来,如果有沈霖,周其琛在还会应邀一去,没有他们就直接拒绝,听两人说已经有同乡的考生背后说他背靠大树,人也傲了,看不起他们这些普通人。
方长庚一笑置之,他早就知道有些读多了酸腐诗书的人十分难搞,说话阴阳怪气,嫉妒心还重,他不想白费力气讨好他们。
“你倒是看得挺开!”顾尚仁知道后只有这么一句话,看不出是赞扬还是骂他。
方长庚立即默不作声,但从此以后顾尚仁心里也有了数,知道他并非不知世故,只是太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肯为难自己。
顾尚仁当年找遍门路拜于高渊——如今的高阁老门下,之后又凭自己本事爬到如今的位置,能力和野心不言而喻,遇到方长庚这么一个处事温吞的后辈,有时也觉得十分郁闷——他女儿虽自出生就离开他身边,但骨子里却像极了他,不知是怎么看上方长庚的
然而时间久了,他看方长庚却越来越顺眼,只有偶尔会恨铁不成钢地训他几句,大多数时候都默认他这个女婿适合居家过日子,打消了对他仕途上有所作为的指望。
方长庚不知道顾尚仁的转变,只当他从心里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又很是庆幸自己心态不错,对别人的看法不太在意。
再过两天就是会试,在半月前京城之内涌入众多举人,热闹无比。
方长庚一行人来得早,当时还没有公家的船接送赶考,像晚来的那些考生,不仅能从府县衙门领到路费,还有专门的车船为他们开道,不用担心关卡水闸为难,更没有盗匪打劫之忧,总之待遇非常好。
方长庚与周其琛他们谈笑时开玩笑似的表示有些遗憾没有感受一下身为举人的风光,结果自然是被善意地嘲笑了一通,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举人自视甚高,说话做事十分神气,也是当今一个奇景了。
会试一共有三场,第一场在三月初九,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每场考题安排与乡试一样。
这回的正主考官就是宣子昂的老师魏大学士,另外还有三位副主考官,由一二品大员担任,同考官共二十人,都是进士出身,今年这二十人里竟还有三个是连续三届的状元,星光闪耀,场面之盛大让众位考生都兴奋不已。
方长庚私下与宣子昂打趣,说他终于时来运转,好日子就要来了。
宣子昂听了只有苦笑:“我老师是主考,可我的卷子可不一定能到他的手里,就是同考官将我的卷子呈上去了,也不是我的字迹,老师如何能帮我?”
方长庚道:“这有什么关系?你作文章时定有你自己的习惯,魏大学士总能认出来吧?”
宣子昂听后不大赞同地看着他:“即便能认出来,我也只想凭自己的本事中试,否则如何让其他人信服?晖之,你就不要再与我开玩笑了。”
方长庚觉得比自己还一板一眼的人就在跟前,真该让顾尚仁见识见识,或许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够灵活了。
说起顾尚仁,这几天他这岳父的心情着实不大好,因为他很想做会试的主考官,可惜每次都不能如愿,今年又是差一点就能选上,让他很不满意。
方长庚觉得任会试主考官的确风光无比,但背后的明争暗斗也足以让人望之却步。
如今朝廷分南北两派,每一派自然都希望能取更多出自自己家乡的举子中试,像魏大学士就是南派一员,他为人耿直,也因此被昭武帝看重,以他性格不会因党派之争为己方谋利,但前几回北派的人在第一场就将他得意门生的卷子黜落,让他十分气愤,这回恐怕会借机反打回去。
方长庚是南方人,但却是北派顾尚仁的女婿,不知自己会不会遭池鱼之殃。想从顾尚仁那里探探口风,结果顾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