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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在府里安顿了,何不娶上一门?你还年轻,总归是要娶的。”
“指不定哪日收拾了包袱就走了,安顿什么呢?”
魏冲斜瞟了他一眼,一边拧着澡巾一边问道:“你不打算在温府安身立命?”
阿箫又摇了摇头:“不打算。”
“为什么?温府挺好的啊!我要再回去个十几年,我就在温府安身立命了,这儿工钱高,老爷夫人也和气,你上外面怕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东家了。”
“待不住,飘惯了,想趁着年轻到处走走,万一哪天实在不想走了,看上哪个地方就待哪儿吧!”
魏冲点头笑了笑,抬手在阿箫肩上拍了两下道:“你这脾气真对我胃口,可惜你待不长,不然咱们准能无话不谈。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一会儿我做东,请你去西九凤家喝酒去?”
阿箫垂下眼眸瞟了一眼他的手,表情依旧道:“那敢情好啊!有人请喝酒,没道理不去是不是?只不过西九凤是谁?我听说这隆兴城最招人待见的是白九儿吧?”
“白九儿现如今都不待客了。”旁边一个男人揭下脸上的澡巾插话道。
“为什么啊?”阿箫转头问道。
“你们俩是温府的人吧?你们是温府的人还不知道?这事儿城里都传开了,白九儿对你们温二少爷动了真心,前阵子闹得上吊自杀了,这不,打那以后,她家那小馆就关门不待客了。”
“死了?”
“没真死,在家里养着呢!兄弟你要真想去寻点乐子,西九凤家也成,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去处”
“瞎说!”魏冲旁边一个老头子忽然也插话了,“谁说白九儿不待客了?今儿我打她家小馆门口过的时候,还看见她家小丫头出来掌灯呢!一个风月场里的娘们动得了几分真心啊?就你们这些后生小子们信她。瞧着她楚楚可怜,瞧着她两眼汪汪,你们就以为她是真心相待了?那都是戏!那种女人就是想巴结二少爷脱了籍从良,然后到温府里过好日子去,你们还看不明白呐?”
三个后辈都笑了起来。那老人家又说道:“还别笑,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们现下觉得她可怜,等你们把她娶回家去就知道厉害了。她在风月场里混迹惯了,什么狠毒招式阴辣手段没见过使不出,娶个心眼这么多的女人回家当心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说,温二少爷是有脑子的,没有一时冲动替她赎了身,不愧是温家的少爷啊!”
阿箫道:“既然这样,那今晚就去白九儿家吧!能让咱们府里那位二少爷一顾回头的,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老哥,去不?”
魏冲略略犹豫了片刻,含笑道:“行,去!”
“不介意捎带上我吧?”刚才搭话的那个男人笑道,“我姓谭,家里排行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谭十三,绍兴人氏,来这城里做两桩香料买卖。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与两位兄弟有缘,打算做个东,请两位喝一杯。”
当下说定后,三人泡完澡就直奔白九儿家了。到了小馆门前,果然挂着红亮的灯笼,谭十三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小丫头就出来了。
随后,小丫头引了他们进去,安置在了雅阁里。茶还未上,这家主事的妈妈便笑盈盈地来了。她一面行礼一面打量着三人的装束,然后绕到了谭十三身边笑道:“三位瞧着都面生呢,才来城里的吗?”
阿箫环顾着房间说道:“打哪儿来的要紧吗?白九儿怎么还不出来见面?莫非还躲在被窝里哭她的二少爷?”
那妈妈顿时有些尴尬了,忙陪笑道:“哪儿能呢?爷准是听了外面人那些胡扯误会了!咱们九儿在这隆兴城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少不了有人心生嫉妒,背地里添油加醋地污蔑她。前些日子,她染了风寒闭了几日馆,那些黑心肝的就胡乱造谣了,真是拦也拦不住呀!来,三位爷先喝着咱们家秋梨煮的茶,我这就去把九儿给你们叫出来!”
那妈妈一面吩咐馆中另外两位姐儿秋梨冬雪应付着他们三人,一面跑去叫白九儿了。推门进去,见白九儿还在慢条斯理地往发髻里插双蝶钗,忙走过去帮她插好道:“收拾齐整没有?那三位爷都着急上了!”
白九儿一副懒怠的表情往镜中看了一眼,垂头继续挑选首饰道:“急什么?心急吃不着热豆腐。”
“我的小祖宗呀!你就不能快点吗?你还以为你是从前那个白九儿吗?”
白九儿低垂着的目光忽然就在某只簪子上停顿了下来。
“小祖宗,咱们不比从前了,自打你上回寻死后,外头到处都是你为温二少爷殉情的传言,谁还肯登咱家的门?旧客款留不住,咱们就只能哄哄那些新客。我知道今儿来的这三位也不是什么大有钱的主儿,但好歹能把这个月的花销挣下呀!只要咱们有客人登门了,一传十十传百,还怕你白九儿的名声没再起来的时候?”那妈妈苦口婆心地劝道。
白九儿捻起了那只簪,嘴角含着蔑笑道:“对,这世上也不止一个温二少爷不是?他算个什么,说起来也只是个买卖人罢了。士农工商,那商便是排在最末位的,最是低贱的,跟我这样的出身没两般。”
“是了是了,你能想明白最好了!我的好女儿,收拾妥当了吧?收拾妥当就赶紧去见客吧!”
那妈妈催着白九儿起了身,搀着她来到了那间雅阁里。三人抬头一瞧,果真是有几分姿色的,桃花鹅蛋脸,小山细细眉,堕马髻上簪着一支双蝶银步摇,在烛光下随着她一笑一颦,轻颤颤地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这女人放在一堆长相好看的女子中间,倒确实很抢眼。
见完礼后,白九儿在谭十三旁边坐下了。那谭十三一双眼睛像黏在了她身上似的,眼里看着,鼻腔里吸着,嘴里还不忘夸赞一句:“九儿姐这身上擦的是什么异香,真是甜香怡人啊!”
白九儿露出一弯月牙似的微笑:“都是奴家没事儿自己调制的,在三位爷面前献丑了。”
“哪里哪里,这香调得妙啊!不瞒九儿姐你说,我就是做香料买卖的,今日前来特意为九儿姐带了几样香料来,还请你别嫌弃。”谭十三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双手殷勤地递给了白九儿。白九儿也双手接了,转手递给了旁边的小丫头,浅笑道:“十三爷您真客气了!原来十三爷您是做香料买卖的,这行当可是个赚钱的好营生,您真有本事呢!哦,对了,不知道箫爷和魏爷又是做哪行大买卖的?”
魏冲正要开口,阿箫却抢了个先:“我们兄弟俩是来游玩的,与十三哥不同,没做什么大买卖。”
“原来如此,三位都是远到的客,又是特意来为九儿捧场,无以为报,就让九儿为各位先奉上一杯酿酒以表谢意,都是九儿亲手酿制了,还请别嫌弃。阿绿,捧酒来!”
站在白九儿身后的那个丫头应了一声,从旁边捧了一只银壶过来,白九儿接过,起身缭绕地走到魏冲身后,一面斟酒一面笑道:“魏爷初次到这种地方来吗?从进屋到这会儿就只说了一句话,莫不是有些害羞?”
魏冲笑得有些不自然道:“哪里,是这房里香气太过宜人,一时有些醉了。”
白九儿笑了笑,又绕到阿箫身旁,正要往酒盏里注酒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聒噪的声音:“乌妈妈出来!有要紧的事情找你!”她微微一怔,走到窗边往外一看,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齐爷,赵爷,这么有空闲来光顾我家?可惜了,今晚九儿实在不得空呀!”乌妈妈的声音很快响起。
“堵你个死人嘴,谁是来喝酒的?听着,你家白九儿病了好一阵子却不见好转,大人疑心是疟疾,命我们几个前来送了你们去城外隔离!”
“哎哟!这话说严重了吧?”乌妈妈在外头大呼小叫了起来,“什么疟疾呀?就是偶然风寒罢了,早好了!各位差爷要是不信,我这就把我家九儿唤出来给你们瞧瞧!”
“少跟我啰嗦!给你们半柱香的功夫收拾东西,收拾好了便随我们出城隔离去!”
“这可要冤死个人了呀!哪里来的疟疾呀?我家九儿可是好好的呀!九儿,九儿呀,你快出来说句话吧!”乌妈妈连声唤道。
白九儿放下银壶,脸色铁青地开门走了出去。阿箫起了身,走到窗户边往外一看,只见两个捕快模样的人领着三个衙役,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院子里。
“齐爷,”白九儿走上前道,“疟疾这话可不敢乱说,九儿我只是受了风寒,早已好了,怎么能说是疟疾呢?你们要不信,可以去请个大夫为我诊诊脉。”
那姓齐的捕快不屑道:“谁有那闲功夫?你还是赶紧去收拾细软,立马跟我们出城隔离去!”
“就这么无凭无据地说我得了疟疾,我实在难以心服口服!”白九儿气愤道。
“我说白九儿,”旁边那个姓赵的捕快道,“给你自己留点脸吧!非得让人把你扔出隆兴城去?这皮肉买卖到哪儿不是做?以你白九儿的姿色,换个地方或许买卖更好呢!去京城吧,那儿豪客富商多,随手捞一个都够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何必憋屈在这隆兴城里?我劝你识相点,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哼,我倒是听出来了,你们是想赶我白九儿出隆兴城吧?”
“是不是赶那得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态度了,若你好生地跟我们走,那就不算赶,若你执迷不悟,那我也只能执行公务了!”赵捕快面露凶相地威胁道。
“你们”白九儿气得脸色发紫,紧了紧袖中的拳头道,“你们是温府甄夫人派来的吗?”
“胡扯!”齐捕快指着白九儿厉声喝道,“我们俩是来执行公务的,什么甄夫人派来的?你少胡说八道!人家甄夫人好好地在温府里,犯得着理你一个烟柳吗?白九儿,别跟爷啰嗦了!今晚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我若不走呢?”白九儿硬着脖子回喝道。
第六十五章 九儿离城()
“哼!”齐捕快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刀冷笑道,“爷自有法子送你出城!反正你也是不要脸不要皮的,那还要命做什么?乌妈妈,你可想清楚了,勉强留在这隆兴城里对你可没半点好处!识相点,就劝劝你家这犟脾气的女儿,收拾了东西带着你一家大小奔别的地方去办馆吧!”
“齐爷,赵爷,求你们开开恩吧!撵了我们出隆兴,叫我们往后怎么过日子呀?求求你们了,回去跟甄师爷说一声吧,九儿往后不会再跟温二少爷往来了,求求你们了,饶我们一条活路吧!”乌妈妈连连朝两位捕快拱手哀求道。
谁知,那齐捕快抬脚就狠踹了乌妈妈一脚,乌妈妈惊叫了一声,仰天倒下,院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叫声。齐捕快指着乌妈妈骂道:“真是个不知足的老货!往日靠着你这女儿在这隆兴城敛了多少财,富得都流油了吧,还赖着不肯走,真想把你那老命留在这儿不成?行,你若真这么想,爷今儿就成全了你!”
“齐爷手下留情呀!”秋梨忙跪了下去求道,“齐爷,我家妈妈和姐姐是一时糊涂,我们走,我们这就收拾东西走!求两位爷稍等等,我们立马回房收拾东西去!”
乌妈妈在秋梨冬雪的搀扶下,微颤颤地往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嚎哭道:“这还叫人怎么活呀?怎么活呀?”
也有丫头来劝白九儿的,可白九儿不理,像根木桩子地立在那儿。齐赵两个捕快也懒得理她,找了间屋,自去取暖了。
这边雅阁内,谭十三摇头叹气道:“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这温二少爷也挺狠心的啊!不过,这能怪得了谁呢?明知道是没个结果的还折腾,那不是害了自己吗?魏大哥,箫兄弟,咱们也帮不上忙,只能待会儿找个机会溜出去了,你们说呢?”
阿箫瞄着窗外的白九儿,冷笑了笑道:“这隆兴城的衙门还真是姓甄的说了算啊!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人扔出城去,颇有点土皇帝的味道啊!”
“老弟这话还是少说,”魏冲提醒他道,“甄家在这城里有些根基,谁要得罪了甄家,那是没好果子吃的。十三老弟说得对,咱们也帮不上忙,只能找个机会溜了。”
话刚说完,院子里的白九儿忽然往外疯似的跑去,有衙役立刻喊道:“齐爷!白九儿跑了!”
“跑了还不追?等赏钱啊!”齐捕快在房中大吼了一声。
几个衙役立刻追了出去,齐赵两个捕快也紧随其后。阿箫三人也趁此机会离开了白九儿家的小馆。出门后,三人分道扬镳。阿箫在街上闲逛了起来,逛着逛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白九儿的声音,连忙几步奔了过去。
原来白九儿跑来了金陵园,此时金陵园已经打烊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三楼临窗那间屋子里亮着灯。白九儿拍打着门板,声嘶力竭地喊道:“开门!我要见二少爷!我要见二少爷!庭悦,你当真要如此狠心,连一条活路都不留给我吗?庭悦!庭悦你出来说话呀!”
阿箫正想上前,那金陵园的前门忽然开了,里面冲出了三个人,将白九儿拖下台阶就揍了起来。白九儿连声惨叫,叫得十分凄凉。阿箫忙跑了过去喝止道:“住手!真要出了人命才罢休吗?”
“你不是温府里的阿箫教习吗?”其中一人认得阿箫,“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跟你们说,你们越揍她她叫得越欢畅,到时候左邻右舍都叫出来了,那可有好戏看了!”
“可这娘们不听劝啊,我们也没办法呀!”
“你打死她,这就是办法了?回去吧,她也该知道死心了,应该不会再闹了。”
“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那三人回了金陵园里,漆黑寒冷的长街上就剩下了白九儿和阿箫两个人。白九儿趴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一声接一声地抽泣着。阿箫蹲了下去,问她道:“真想死在这隆兴城里?”
“庭悦庭悦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呢?”白九儿簌簌地掉着眼泪哀婉道。
“为着个不爱你的男人去死,你倒是真是蠢得一点都不可怜。”
“庭悦并非不爱我他是因为温家因为温家不肯接纳我这样的女人”白九儿呜呜地哭道。
“他若真爱你,一个温家算得了什么?一个国都不算什么,他若不爱你,任何一件事都是借口。白九儿,不想死在隆兴城的话,就赶紧离开。离了这儿,你还是白九儿,但你若执意留在这儿,你早晚会变白鬼儿的。”
白九儿抬起盛满了泪水的双眸,怔怔地看着阿箫,抽泣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为什么要来劝我?我要见庭悦我要见庭悦你有办法让我见到庭悦吗?”
阿箫摇摇头,略带同情地看着她道:“你见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可能也只会一时心痛,过些日子他也就把你忘了。他非你良人,怎会知你情深?你还是另寻高就吧!”
白九儿低下头,又呜呜了几声,哭得幽怨悲切,她的心此时就像被无数银针扎了似的,满满的都是疼。不久后,秋梨先带人找到了她,将悲痛欲绝的她带了回去。
阿箫看她们走远后,也打算回府去了。转身刚走了几步,金陵园的门忽然又开了,他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竟是始终不露面的温庭悦。他不屑地笑了笑说道:“舍得出来了?”
温庭悦脸色很不好,沉沉的,黑黑的,他缓步走出金陵园,走到阿箫跟前道:“你什么不知道,没资格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