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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躬声回道:“是,殿下。”
赵权端过『药』,随手舀了一匙,浑不在意地尝了一口,这才含笑喂向长亭,和声道:“这是王太医开的方子,王太医的『药』你从前生病都吃的。”
说话间『药』已喂向长亭嘴边,长亭不禁微微往后退了退,赵权却难得好脾气,似是无奈和地笑了笑,颇为宠溺道:“『药』我尝过,已经不烫了,听话,快些喝了。”
长亭想起上一次赵权拂袖离去时,他还是一副盛怒至极的模样,可此刻眼前的他却这般温柔小意,倒教她有些不知如何招架,禁不住看向他,一抬眸,却撞进赵权那双灿若寒星的眼睛里。
赵权见她望向自己,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眉眼,禁不得眼角眉梢俱是柔情,好似一汪春水,就要将人溺于其中,长亭心中莫名一跳,忙避开了与他相交的眼神,为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得讷讷地张嘴,竟就着银匙喝了一口。
赵权见她如此柔顺,便是从前对她有多少气也顺了,怎还会想到自己亲王之尊,哪里该是这样服侍人的,也未将『药』传于侍女,又舀了一匙喂至长亭嘴边,长亭回过神,盯着面前的银匙,忽然想起方才赵权就着它还喝了『药』,忽的脸上就发起了烧。
赵权见长亭呆呆愣愣的盯着银匙出神,面上却起了一片红云,他忽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脑中亦想起长亭双唇方才含住银匙的模样,竟生生地起了些缱绻缠绵的心思,一时也似笑非笑地盯着长亭。
长亭哪里肯再要他喂,又兼他眼神炽热,便不去看他,端过他手上的碗,想也未想,一口气便尽数喝了下去。
赵权本喂出了些趣味来,却不防长亭把『药』端了过去,此番见她大口喝『药』的架势,忽的想起她从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样,禁不住开口道:“哪有女子像你这般……”
长亭听他这话好似从前般不喜,暗想自己这种山野丫头果然迟早会遭他厌弃,心中莫名一松,看向他去,却见赵权神『色』怀缅柔和,哪里有半分从前斥责她的模样。
赵权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探手覆在她的额上,长亭往后一缩,赵权也未生气,只欣慰道:“热已经退了,昨夜烧得那般厉害,今早送你回来时还有些发热,倒教本王悬足了一晌午的心……”
长亭听得更不自在,皱眉又看了他一眼,赵权亦是反应过来,他哪里这般挂念过一个人,更何曾对着一个女子说过这种话,倒好似那些专在闺阁中殷勤小意的男子一般了。
一时他也有些尴尬,顿了一刻便立起了身,斟酌了一下方道:“我要出府几日……”
长亭冷不防听他说要走,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却早已抬头望向他,赵权见她面『色』有些疑『惑』,却并未开口相询,自知她因着这段日子的事心里不自在,便好声道:“京城郊外驻军有几个闹事的,圣上放心不下便让我去看看,不是什么大事,过两日就回来了。”
长亭虽是不懂政事,听他说得轻巧,却明白若真只是几个闹事的,怎会惊动当今圣上,又怎会劳动他亲自去处置,想来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已软了几分,再看他时才注意到,赵权眼下乌黑,颔下并不如往日锃青一片,微微长了些胡茬,长亭想起方才初夏所说,赵权昨夜一夜未眠照料自己,他又甚是自律,怎肯耽误早朝,再想着那些梦中似的缱绻亲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忍不住开口道:“那你出去小心些……”
赵权听得心中一『荡』,他怎料得到长亭竟会说这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长亭,只是长亭说完便不再看赵权,赵权得她这一句便已是意外之喜了,怎会再迫她,见她神思有些游弋的模样,便柔声道:“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尽早办完就回来……”
长亭正有些后悔方才之言,如今听他这般说话,更觉方才不妥,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话方出口,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赵权怎会不知她的心思,明白她不想自己误解,分别在即,也不想说破,便只道:“你好好在府中养病,要什么吩咐下去便是,他们不敢怠慢。”
长亭不忍拂他好意,微微点了点头,赵权看了她一眼,心中总有些话堵着,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此番本是事情紧急,只是想着要出去几日,他记挂长亭,便急着赶回来,无论如何走之前也要来看看她,只是自己这番心思,她定是不懂的。
赵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多想,转身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却顿住了脚步,长亭似有所感,朝他望去,赵权却并未转身,只见他顿了顿方道:“往后你若不想学规矩便不必再学,册封之事我已着礼部推后,今后你不喜欢的,我不再『逼』你……”
说罢也不待长亭回应,大步转过屏风,往外间去了。
周边侍女无不暗暗纳罕,晋王是什么人,从来杀伐决断一言九鼎,今日竟为着一个女子这般软语,倒似是变了个人一般,也不知是这女子给晋王使了什么法子……
长亭怎知她们心中所想,听了赵权的话不禁一怔,不再『逼』她,那他会放她走吗?
心中虽是升起这样的念头,可瞬间便湮没下去了,她和他相处这么些日子,他的脾『性』她怎会不知,他怎肯放她走?
长亭幽幽地叹了口气,躺下身去,用被子捂着脑袋,只想一觉睡去,醒来再理这些烦心的事。
第89章()
赵权不想食言,几日间雷厉风行处置好了军营中的事,便赶着进宫回禀了圣上,圣上见他差事办得好,当即大大嘉许了一番,又见他面有倦『色』,自是十分心疼欣慰,令他见过王贵妃之后便回府休息,赵权自是不推拒,谢了恩又去南薰殿回了话,便匆匆赶回了王府。
张勉跟在他身后,见自家王爷连休息一刻也不肯,进府之后便径自往倦勤院而去,心中亦是忍不住暗叹,殿下也不知是着了这个江姑娘什么魔,真真是放在了心尖上疼着。
方至倦勤院,还未踏进院门,便听里面笑语连连,赵权仔细辨认着那人的声音,竟是十分欢悦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柔,抬脚走了进去。
侍女们不防赵权这个时候过来,俱有忐忑,忙行礼问安,赵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便随意挥了挥手,含笑大步往院中走去,及至看到院中的长亭,饶是他素来稳重,禁不住也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长亭本以为赵权外出怎么也要四五日,却不想他今日就回府了,如今被赵权这一咳,不仅周遭众人鸦雀无声,连长亭也不由得面上一红,一时未思量到还有侍女在旁,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倦勤院的人不禁暗暗都皱了眉,他们素来知晓这江姑娘出身乡野,哪里懂得什么闺秀之礼,对殿下亦是常常不分尊卑,只是今日这话论理已是大不敬了,不知会否惹怒了殿下,暗自里都替她捏了把汗。
她身边的薛采薇既是不安亦有羞赧,红着脸忙朝赵权行礼,赵权哪里顾得上她,挥手示意她平身,这才走近了长亭,似是对她方才的无礼之言毫不在意,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话未出口,已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倦勤院本是赵权主屋,赵权素喜阔朗,从前不过种了些银杏,其余不过是府中花匠安排着摆些花草罢了。
如今他不过出去两三日,本以为回来瞧见的是病床上的长亭,谁知他差事办得快,她的病好得更快,病好了竟已开始折腾他的主院了。
好好的院子,她竟在东北角上翻了地,一陇一陇地规整得甚好,此刻她穿着来时的粗布衣衫,一头乌丝便如从前,黑油油的绾了少女发髻,甚是清爽利落,只是下身便有些出格,裤脚一高一低地挽了起来,『露』出一节白生生的小腿,下面竟赤着双脚踩在泥地里,手里还杵着个锄头,真真是副农趣图。
赵权盯着长亭那双泥泞不堪的双脚,本朝虽是民风开放,可哪里有女子像她这般大胆,竟赤着双脚,衣衫不整地摆弄农具。
长亭亦是被他看得又羞又恼,不禁往后缩了缩,赵权半日也想不出好词来,此时只没好气地斥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长亭不以为然,微微撇了撇嘴,低声回道:“你不让我出府,你府上的那些我不懂也做不来,再者……”长亭顿了顿,仍旧道:“我内力被你封了,也练不了剑,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长亭内力之事自然是两人心中的刺,此前两人多番口角皆是因此而起,若再深究下去,轻则不欢而散,重则决裂,此刻长亭冷不防说出口,赵权被她说得气短,哪里还能训斥她。
只得转向周边的侍女,冷下脸来斥道:“还不快扶姑娘进去,她才病着,竟就任她赤脚站在地上!”
赵权本想再说几句,却想到长亭的脾气,最是不喜他这般迁怒下人,想着两人近日关系难得缓和了些,她也肯好好跟他说话,不再闹着要走,自然不想因这些小事和她再生嫌隙,一时只冷着个脸不说话。
侍女们忙上前去扶长亭,长亭想着自己这样自是不雅,也不想连累侍女再被赵权罚,便回屋换洗一番,收拾停当后方又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却见赵权意态悠闲地坐在石凳上,一边品茗一边自与自地对弈,东北角上那垄地上,竟有两个婆子似的人在帮着收拾。
长亭忙提了裙角过去,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别做了。”那两个婆子本是下面园子里的粗使下人,等闲也近不得贵人的院子,更别提到赵权的主院来,今日也是赵权令张勉匆忙间找来帮长亭理地的。
如今听了长亭的话,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一个胆大的婆子只悄悄觑了一眼坐在前方的晋王殿下,并不敢言语,手上动作虽是放缓却也不敢真的停下来。
长亭见两人模样,知道赵权对府中之人积威甚重,他亲自下的令,旁人哪敢违拗,不禁回头看向赵权。
赵权慢条斯理地捻了粒黑子在指间,这才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长亭,见长亭似是有些微恼的模样,颔首示意了一下张勉,张勉便带着那两个婆子先下去了。
长亭见人走了,嘴边不禁漾起一点笑意,也不理赵权,转身舀了半瓢水,往方才刚覆上土的坑里浇水。
长亭正浇得认真,身旁却传来赵权低笑的声音:“外面那么大的园子,哪里种不得,你偏要在本王的院子里折腾,这可像什么话?”
长亭暗暗撇了撇嘴,也不回头,似是故意道:“王爷不是说这个院子给我住了?那我种点菜也不可吗?”
赵权听她语气似有忿忿之意,心下却稍微安定,他只怕她在这里活成一道死水,不禁负手好奇道:“那你总要跟本王说说,这都是种的什么?”
长亭不欲他坏了自己的好心情,随手放了瓢,却蹲下身,面有得『色』道:“总是你不知道的……”说罢望了望天,惋惜道:“可惜已是春末了,也不知这青瓜苗能不能发出来……”
说完却想到了山上小屋后面那片菜园子,嘴中不禁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师父师叔回山没有,智源那个老和尚有没有好好帮我料理菜园,如今天气渐渐暖了,那几只鸡也该开始下蛋了,智源有没有捡了蛋自己偷吃……”
去年暮秋她离开时哪里想到会离开这么久,如今已是春末,自是赶不及回去下种,若是师父师叔回去,夏日里怕是吃不上新鲜瓜果了。
想到这里不禁心下黯然,赵权却侧耳将她小声嘀咕的东西听了个清,再观她神『色』,似有思家之意,心下不禁有些歉意,看了看脚下摆着几杆新鲜的细竹竿,只引着她问道:“这竹竿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长亭向来不是个爱思虑的人,被他一问,不禁睨了他一眼,还是回道:“等这些苗发出来,我再用竹竿撘个蓬,让它们顺着杆子爬,夏秋好挂果。”
赵权面上不显,只含笑看着那几垄地,心中却有些温柔的想头,春日里他看她播下种子,夏秋他再陪她看枝上挂果。
忽然想到,她这便是不走了罢,她若真能安下心留在他身边……
赵权暗叹口气,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种种,若真能得一个善果,莫说陪她看春华秋实,这大好河山,万里锦绣,天家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他不愿陪她?
长亭哪里想到赵权此刻心中早已百转千回,起身看向他,见他面上似有风尘,好似比离开时又瘦了些,迟疑了一刻,只道:“你办完差还是去休息一下罢。”
赵权听得嘴角微松,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很享受现下的安逸,对长亭招手道:“本王难得有把酒话桑麻的机会,今日你便陪本王对弈畅谈如何?”
长亭对赵权虽有诸多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赵权若是和悦起来,的确风姿高雅,令人如沐春风,况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任长亭如何爽利的『性』子,如今看来似乎也难以掰扯清楚。
长亭眸子一转,却道:“奕局如此沉闷,我可没那个耐『性』,再者说我向来也不擅于此,何必自曝其短,徒惹人笑话。”
赵权似乎心情甚好,听了长亭推托之言后只是摇头一笑,施施然坐下后,捻起一粒白子,对长亭笑道:“来罢,就当陪本王,本王许你找帮手,如何?”
赵权想起从前长亭失忆时,便也是如此,从不与他对弈,只爱在他身边瞪着个水亮的眸子望着他,或者伏在他膝上发呆。
长亭见赵权望向一旁一直躬立不语的薛采薇,明白他所指帮手便是她了,想了想,坐下以手轻点桌面,商量道:“王爷,若是我赢了,那你得答应我让我出府去走走。”
赵权忽然升起兴致,眉目一扬,笑道:“那若是本王赢了呢?”
长亭见他面上带笑,本是及浓烈的眉目此刻似是有些调笑,眼角眉梢俱是神采飞扬,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忙移开眼,心中暗暗啐道:“这人还是个王爷呢,怎么这般不自重?”
第90章()
心中莫名有一股气,却只好整以暇地回赵权道:“王爷深谙此道,我如何是王爷的对手,王爷赢了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再者说了,本就是王爷要我陪你下棋,为何还来与我争胜负?”
赵权听得她滔滔不绝地竟说出了这么一番歪理,不禁哑然失笑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学得这般能言善辩,也好,就依你所言,你若赢了本王便许你出府如何?”
长亭扬眉一笑,甚为得意,趁热打铁道:“那王爷可要说话算话!”
赵权仿佛又见到从前的长亭,心中一动,却只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说完慢慢收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来。
长亭得到赵权许诺,不禁笑眯眯地朝一旁的薛采薇招了招手,笑道:“采薇,你棋力高,快过来助我!”
薛采薇见她二人不似从前,自然不会扫兴,近前朝赵权行礼后便坐在了一旁,赵权收捡好棋子,只含笑对长亭道:“本王让你执黑子。”
长亭看他一眼,拈起一粒黑子想也未想便放了下去,赵权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拈起一粒白子,似是点评道:“还知道放这里,起子倒也不差。”
长亭似有得意,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未免也太小看人了,难道我连‘金角银边草肚子’这点入门道理也不懂么?”说完以指点了点石桌,催促道:“第一粒子而已,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