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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管密信呈上,顾缜打开一看,一张写着“倭国密探已将北斗军校的伪造文件取走”,一张写着“青省边防军预计明日在京郊集结。”
时机恰好。
顾缜勾了嘴角,思及倭国与在倭国秘密登录的远洋军队,面上又闪过了愁思。
不怕虎狼窥伺,但忧良人换征衣。
燕王押着谢十一的囚车,拖拖拉拉进了川省。
明面上是燕王押送谢十一,其实后来调派来押送的兵士都是文谨礼的人,燕王和海鸣闷坐马车内,兵士们态度毕恭毕敬,却将他们看得很紧。
顾无忌思索着启元帝的布局,对于不能亲身参与京城风云,他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海鸣一路借口气闷挑着布帘,观察到这日兵士们似乎神『色』有异,比往常更为骄纵,立刻意识到,也许文相急着动手了。
果然,当晚,行至密林小道,车队骤停。
“太子殿下”,领头人对刚下马车的燕王拱手一礼,递过一把利剑,“文相让小人带句话,成大事者,不留后患。”
海鸣一愣,心中焦急,不知锦衣卫跟上来没有,若是没有,这事就糟了!
顾无忌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伸手毫不迟疑地接了剑,又问:“可有酒?”
领头人被他问得一呆,“要酒做什么?”
顾无忌朗声道:“杀他是为了本王与文相的大业,他死得其所。本王走的是王霸之路,不是什么君子,但对君子能臣,总得给个体面,敬他一杯薄酒,又何妨。”
领头人当日混在去黔西的侍卫中,自然知晓谢十一是个好官,听燕王这么说,又想到这位以后是要登|基的,现在给点方便,以后更加方便,于是还真的派人去刚离开的城镇买了壶酒来。
顾无忌亲手接过竹篮,挥退了跟上来的侍卫,一个人走到了囚车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倒文党(二)()
命人打开了囚车车门; 谢十一缓步出了囚车; 站立一边。
顾无忌将粗陶酒杯置于车辕上,算着时间; 缓缓倒满了酒。
谢十一这一路来; 从未开口; 捉他时就没辩解半句,现下也沉默着。
顾无忌随手将利剑『插』在身旁的泥地里; 抬手端起其中一杯酒递过去; 谢十一也就接了过来。顾无忌一挑眉,想着谢十一如果还是那个呆头鹅『性』子; 恐怕被|捕当时就气得破口大骂; 非得讨个说法不可; 这时也不会乖乖接了酒去,而是泼自己一脸。
还真是长大了。
比谢十一小好几岁的顾无忌,脸上『露』出一个慈父般的笑容,海鸣低头咳了一声; 顾无忌这才拧成『奸』臣似的邪笑; 也举杯道:“谢大人,本王也不想杀你; 无奈造化弄人,要怪; 就怪您投错了胎; 有谢相那么个好哥哥。”
说完,他一仰脖干了酒; 谢十一似乎还呆着,过了半晌,也举杯一敬,说了句“我大哥是好,燕王殿下不用太羡慕”,说完,也饮尽了杯中物。
顾无忌面上没再『露』出什么情绪,只是缓缓拔出了身旁的利剑,海鸣在一边看戏还带内心评语,小谢大人真是会戳人软肋,殿下可不就是羡慕么。
利刃当前,谢十一不知燕王的安排,四周俱是文党走狗,他心知顾无忌要取信于文党,于是也做好了引颈受戮的准备,一派从容,本来想交待两句遗言,但左右不过是希望大哥替自己孝敬娘亲的话,说不说也没多大区别,反而给燕王招疑,也就放弃了。
顾无忌一挽剑,剑风厉厉,谢十一闭上了眼。
耳旁终于传来一声低微的鹰哨,顾无忌的厉喝炸响在谢十一耳边,“杀!一个不留!”
金石迸裂,刀鸣剑啸。
只不过一刹那,谢十一急忙睁眼查看,五名锦衣卫跪于燕王身前,而四周,尽是文党走狗的尸体。
燕王接过首领那人手中的密信,看完丢给海鸣,海鸣单手一握,那密信便碎成毫末,随风而去。
“一五掩埋此处痕迹,留具尸|体换上谢大人的衣物。三七先行,去下个城镇准备替换的快马。四二,用文党密信传出谢十一意欲潜逃伏诛的消息。海鸣,联络川府暗桩,立刻派人来乔装成文党走狗,天明之前务必赶来。其余人随我在林间扎营『露』宿,明日起,非文党势力范围,咱们便加紧赶路。”
他语气快而不急,调兵遣将妥妥当当,众人应命而去,显然也将他当做主子。
谢十一松了口气,对顾无忌感谢地一拱手,自觉跟了人去换衣。
他这样识相,海鸣心中的郁气才散了一点。
“臣不明白陛下深意”,但夜间谋谈,说到密信内容,海鸣还是没沉住气,马车外赶来的暗桩护卫,于是海鸣不出声仅以口型道:“陛下放权放得容易,他有谢相这个情人,有底气,可他有没有为您想过,等到您继承大统,要面临的会是什么局面?陛下明明知道处处受人掣肘是什么滋味……臣替殿下委屈。”
顾无忌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到小几上,海鸣知道殿下发了怒,但他自认是忠心耿耿,被罚了也不后悔,干脆梗着脖子看着他。
“你不懂”,顾无忌轻声回答,“若本王并非皇叔一手带大,我也不会懂。但陛下此举,不是因为有谢相才有底气,而是他多年来一直的夙愿。”
海鸣睁大了眼,满脸不信,哪有心心念念要辖制皇权的帝王?滑天下之大稽。
“先帝的肆意妄为和文相的肆意妄为,都是一人独大的结果”,顾无忌简单给他解释,“皇叔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想出了这样的制衡,你仔细想想,从大理寺建地方分支以来的种种改变,便知不止皇权受了制约,百官亦然。”
“究竟会不会有用,本王不知。允许臣下驳回圣旨,这是千古未有之变,只有皇叔这样心怀天下的君主,才敢开这样的先河。”
说到这里,顾无忌也转了默言唇语:“若没有皇叔,本王早已是礼亲王府中一具白骨。本王生父九皇子和礼亲王,也都是不受约束、作恶多端的掌权者。也许,我本心,并不甘愿受到这样的束缚,但我到底流着与九皇子礼亲王一样的血,我怕自己也会成为他们那样的恶魔。所以,本王支持皇叔。”
海鸣被说服了大半,但仍是担忧顾无忌日后会反受内阁辖制,想了想,无声道:“谢相也掌大权。”
顾无忌低头笑笑,也无声回:“不一样的。谢相和皇叔,都‘先天下之忧而忧’,他们是真正的天下君父,真正的治世能臣。我从未见皇叔耽于一己私欲,也从未见谢相沉醉权势富贵,若他们不是这样的人,本王,也不会是今日模样。”
在海鸣听来,顾无忌这话过于自谦了,他在殿下少年时便跟着,殿下一直不都是聪明早慧的么?可既然顾无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到底也只是小小臣子,于是便道了声明白,转而说起明日安排来。
顾无忌知海鸣并不完全服气,但他也无心再解释。
有些黑暗,是没有亲眼见证过便想象不出的,海鸣身为宿卫统领之子,自小便活在阳光下,不会明白人心究竟能坏到怎样的地步,肆意妄为的贪婪欲|望,能够打造怎样的人间炼狱。
他时刻记着皇叔说过的话,这天下,是顾家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权|力,是天下最有效最好的灵丹妙『药』,也是天下最腐蚀人心的妖魔。
多少次,也曾被权|势名利『迷』了一刹眼花,身为大楚唯二的皇族之一,不必吩咐,自有天下极品的珍宝美人云集而来,还生怕他不肯赏眼驻足,予取予求。他不过是凡人,哪可能丝毫都不心动,好在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放纵。
礼王府推倒前的那一夜,年幼的他发过誓,绝对不能让皇叔失望,绝对不能变成九皇子和礼亲王那样的皇族败类。
他从没有忘。
永不会忘。
随着乔装的青省边防军士兵混进京城,关于启元帝与谢大人的流言,便渐渐闹得满城风雨。
听说,当初文党势力太盛,陛下孤木难支,为求谢大人的支持,竟然不惜与谢大人……
这谣言越传越广,文谨礼端坐文相府中,兀自开怀,谁让启元帝总是出阴招败坏自己的名声,这一次,就是以牙还牙,何况,这本就是事实,也该让天下人看看,坐在帝位上的,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正开心,外头管家来报,说是有人来拆相府门上的牌匾。
牌匾可是脸面,何况他的相府牌匾可是先帝御赐,谁敢动牌匾,就是动他文谨礼的脸面,是谁这么大胆?文谨礼怒不可遏,急声骂问。
管家皱着张老脸,支支吾吾地答,说是陛下派来拆牌子的,理由也很正当,相位都废了,再挂着“相府”的牌子,等同于抗旨,不合适。
文谨礼急怒攻心,但启元帝站稳了一个理字,又无可指摘,气得面『色』红润,也只得问:“那谢九渊门口的匾,也拆了?”
“没、没拆。”
文谨礼更怒,“怎么他的不拆,老夫的就要拆?”
管家小声提醒:“老爷,谢家门口的牌匾,原写的是‘谢府’两个字,后来加挂了一块‘将军府’的乌木牌,没有‘相’字。”
文谨礼手抖啊抖,最后砸了茶碗,骂了声“滚”。
管家刚刚跑走,没一会儿,又滚了回来,“老爷,圣旨到。”
圣旨简略,并不是安抚摘牌匾一事,而是说明日早朝,有臣子的参奏与文大人有关,还请文大人上朝一趟。
文谨礼神『色』不动地接了旨。
夜半,一个人影借着夜『色』掩护从文府后门奔出,直向京城最脏『乱』混杂的叶儿胡同。那里,一小只军|队正在集结,等时机一到,他们肩负着从内部打开城门的任务。
夜里,谢九渊在家听闻了这场热闹,勾唇一笑,温声责了句“越发调皮”,转脸又是一副正经模样,摘了那半块虎符交给锦衣卫,让他送去北斗军校给卜羲朵。
此时,天将明未明,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
次日早朝。
大臣们用眼神交换着八卦,但从文谨礼的身影出现在奉天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才是这次早朝的焦点。但没过一会儿,谢九渊也进来了,于是群臣眼神在二者之间瞄来瞄去,由于启元帝与谢九渊之间的“绯闻”,谢九渊被瞄的次数还是要略胜一筹。
有人注意到猿小将军也上了殿,不知为何要趟这个浑水,旁边有人低声提醒了一个“九”字,回想起猿九将军的死因,众人也就心下了然。
奉天殿上的官,不是各个都聪明绝顶,但也只有装傻子,没有真傻子。
启元帝进殿,端坐于龙椅之上,群臣拜见后,江载道出列,说是前工部尚书与前刑部尚书有证词要说,请陛下允他们上殿。
“宣”,启元帝金口一字,身负枷锁的姜齐与吴都就进了殿。
他们要说的证词,自然是有关文谨礼。
群臣越听是越心惊,陕省的溃堤、鲁省饥荒年间的『乱』民,都是死伤过千的大灾大患,没想到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罪魁祸首各个高升,而包庇他们的大伞,正是文党党|首,文谨礼。
文谨礼恍若未闻,捋着胡须,泰然自若。
他俩说完,猿斗也终于等到这个一再推迟的机会,双膝跪地,奉上阿骨欢的证词,参文谨礼勾结青省边防军,偷盗安西卫边防图交给马族人,陷猿九将军身亡!
众皆哗然。
为底下人隐瞒错处,虽然将人祸假称天灾,胆子实在大了些,却也不是没有先例,但勾结外族陷害忠良,这可是罪同谋反!
角落里史官运笔如飞,连墨汁溅到脸上都未发觉。
殿外不知何事喧闹,不太正常,靠近殿门的官员想偷偷伸出头去看,一眼瞧见刀光见血,登时吓得大吼一声,倒地不起。
启元帝不理殿上纷『乱』,看向文谨礼,问:“文大人,你可有辩解之词?”
文谨礼朗声一笑,大喇喇道:“陛下,文某一生为大楚鞠躬尽瘁,如今年迈,不知可否允臣乞骸骨,回乡养老?”
恰是此时,有侍卫拼死来报:“陛下,青省边防军反了!他们攻进了宫城,陛下,请快。”
话未完,刀光过,已是身首分离。
殿中宿卫都集中在龙座下,谢九渊握着百炼龙纹刀,直接走上龙阶,护在启元帝下手。
启元帝像是没看见眼前险情一般,淡然回答:“文大人嫌疑重大,朕不能允嫌犯回乡养老。”
被称作“嫌犯”,文谨礼怒哼一声,也不再演戏,厉声道:“既然陛下执『迷』不悟,那就别怪老臣清君侧、正朝纲了!”
“先帝十八皇子,自幼不贤,深为先帝所恶,赐名云堂,遣入岫云寺中修身养『性』,后侥幸登基,却是不思悔改,与谢九渊yin『乱』宫廷,实乃大楚之耻。臣文谨礼,受先帝托孤,不敢辱命,今日便替天行道,诛灭顾家不孝子,清除谢氏贼臣,为保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倒文党(三)()
京城中; 呼号四起; 人心仓皇。
乔装进城的青省边防军轻松打开了城门,都在内心轻蔑京卫这些纨绔软蛋; 城门一开; 在京郊集结的军队亮着兵器入城; 百姓们骇得仓皇奔逃,有不幸撞入队伍的; 竟是血溅当场; 领头的文党小头目阻止不及,但也不敢与这帮持刀兵士大声理论; 只深深皱起了眉; 催促他们赶往宫城。
几个小队散入城中; 大肆呼喊着口号,“启元帝骄奢yin逸,不堪为帝!”“文相奉先帝遗诏,劝不贤主君退位!”“燕王才是继承大统的明君!”诸如此类; 逃回家的百姓们紧闭门户; 在家中听得这些猖狂言语,都不禁跪在佛像、祖先牌位前; 低声念佛。
宫内。
奉天殿上泾渭分明,百官纷纷挤到了保护启元帝的宿卫列队背后; 就算是文党; 也不是各个都知道文谨礼竟然有胆子造反,朝堂站队是一回事; 跟随谋反就是另一回事了,于是启元帝那半边挤满了人,文谨礼背后却只有突入的边防军们,没一个大臣。
随着边防军源源不断地进入,文谨礼底气越发充足,猫抓老鼠一般地起了玩心,要满殿文武选择站边,若是当殿投了文党,跪下来学狗叫,或许,他还愿意饶他们一命。
这着实是折辱,一些官员立刻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还更往宿卫背后躲远了些,让文谨礼看得哈哈大笑。
“你们可想清楚,整个京城都已经被包围了,你们现在不求我,等会儿,就和那个佛堂养出来的贱人一起死!”文谨礼听了边防军首领的报告,得知不废一兵一卒就打开了京城大门,越发狂骄,那神『色』活像已经着了龙袍似的。
若是他通晓军务,此时便该察觉一定有诈,且不说京城八面城楼都配有改良过的炮|台,就是海统领一手训练出的京宿二卫,都不可能白白让青省边防军开了城门。
然而文谨礼是个地道的文臣,对排兵布阵一窍不通,这方面完全仰仗青省边防军,他哪里知道,在启元帝的刻意设计下,青省边防军是唯一没有与神机营合作过,也是唯一没有任何将领进入北斗军校深造进修的军队,换句话说,这只土兵压根就与大楚军|队脱节了。
何况,将熊熊一窝,青省总督手下的军队,和他一样自视甚高,却是眼高手低。
但文谨礼这样猖狂的姿态,着实也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