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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缜从他们面上一扫而过,和右手第一人谢九渊对了一眼; 二人眸中都闪过了惊讶之『色』。让二人惊讶的; 不仅是这一届三鼎甲与前世截然不同; 还因为一位熟人。
柳应,也就是柳莹,启元朝唯一一名女状元,本该是启元十二年登的科; 如今提前了三年下场; 大约还是三年前处理姜洛夫时顾缜说的话起了作用。
果然,启元帝点了状元答话; 柳莹自揭身份,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连她身边的施俊才和卓远都忍不住探头打量她。
那柳莹个儿高; 长相英气,一身男装俨然是潘安之貌; 举手投足亦是潇洒,并无闺阁之态。
“陛下”,柳莹躬身一拜,“启元六年,陛下在这奉天殿上金口玉言,说‘若有女子高中,能进一甲者,得家中高堂亲笔赞同,可入朝为官’,柳莹虽为女子,也有匡扶社稷之志,不甘困于后宅,家中高堂奈何柳莹不得,答允柳莹终身不嫁,如今金榜题名,求陛下信守承诺,许柳莹入朝为官!”
她说得慷慨激昂,但谢九渊和顾缜却知她其实说了谎,前世这位女状元就是被家中高堂『逼』迫嫁人,才落了个凄惨下场,这一世也不回突然就改了态度,他们二人可惜她的遭遇,自然不会拆穿她。
文谨礼立刻驳斥道:“荒唐,女子怎可抛头『露』面!万万不能开此先例,陛下,朝堂严肃之地,怎可如此嬉笑!”
柳莹剑眉一立,怒道:“文相好生轻薄!学生凭真才实学考的状元,若有幸,也是靠真才实学当的官,哪里来的嬉笑二字!荒谬!”
文谨礼没想到她区区一介女流,竟然敢在奉天殿跟自己叫板,正要呵斥,却被谢九渊抢过了话头。
“好!状元言之有理”,谢九渊朗声一笑,看向顾缜,“陛下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只是状元有青云之志,必然不是想做宫中女官。还请问,状元对仕途可曾有过考量?”
柳莹见谢相支持自己,当即面向启元帝跪倒,对启元帝和谢九渊都拱手一拜,才道:“我大楚泱泱九州,陛下勤政爱民,却不能亲眼所见,学生若有幸为巡按,微服私访,无论大城小乡,有盛景则图之;有良策则书之;有苦则代言;有冤则上参。学生愿为陛下手足耳目,替陛下行万里路,遍察百姓江山!”
这一番话,直说得人豪气顿生,一些官员心里虽不能接受柳莹入朝,却也忍不住在心底叫了声好。
事关地方,文谨礼这次直接出了班,对启元帝一礼,驳道:“陛下,此乃危言耸听、胡言『乱』语!地方自有父母官员替陛下看着,监察也自有御史、六科与各省巡按履行职责,这些都是尽忠尽责的臣子,都是陛下的手足耳目,小女子言辞浮夸,不堪大用也!谢相在朝多年,还为这等居心叵测之论叫好,倒是让老夫颇为惊讶。”
柳莹忍不住又想回话,还是谢九渊抢了先。
谢九渊面『露』疑『惑』之『色』,对着文谨礼一拱手,疑道:“文相息怒,这是从何说起?谢某着实未能看出状元这番话有何处居心叵测,地方父母官日理万机,难免有疏漏之处,每省巡按只有一人,谁敢打包票能面面俱到?状元一番拳拳之心,究竟是哪里惹得文相如此不快?也还望文相赐教。”
文谨礼辩他不过,毕竟有些话是不能摆上台面说得,于是怒哼一声,做出不屑与他分说的模样。
他们两个吵完了,启元帝才缓缓开口。
“有志何分男女,朕自然不会出尔反尔。状元柳莹听旨!”
柳莹激动得绯红了脸颊,郑重一拜,跪地听封。
“启元九年,女状元柳莹于奉天殿直抒高志,朕甚为动容,体恤柳莹为国尽忠之心,特封为直言巡按,代天子巡天下,微服私访,锦衣卫随护,察民情、巡官场,特许直奏天听,钦此。”
万万没想到这能受此重用,柳莹泪盈于睫,伏地一拜,朗声道:“臣接旨!臣谨记苦读之志,定不负陛下所托!”
启元帝看向榜眼,这也是位新人,尚不知底细,于是跟卓远一起被打发去了翰林院,留待观察。
于是乎,群臣又琢磨起了启元帝不愿成婚的事。
莫非,陛下对着柳莹有什么想法?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对来对去,但都不敢吱声,毕竟启元帝在成婚一事上态度强硬,就是不肯接,连以天象说话钦天监的官员都被廷杖揍过,百官轻易都不会触这个霉头。
“好了”,启元帝看着底下的顾岚,勾了勾嘴角,“说件喜事,三日后世子出宫建府,日后岚儿不在宫中,各位大人可要替我照拂一二。”
众人连连应是,顾岚趁他们都低着头,对着他皇叔眨了眨眼。
“陛下!”,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在奉天殿外跪下,大喊,“陛下!水师大败佛朗机人的舰队,胜利回营!损失战船一艘,兵卒二十三人。取得佛朗机人商船一条,文崇德大人说船中蒸汽动机完好,已经拉去船厂研究了!”
自从两年前启元帝收回军权,就再也没立新的兵部尚书。
“好!”
启元帝大悦,封赏一番,特地点了谢九渊前去宣旨。
紧接着,鸿胪寺卿王泽站出来,说是海外几个小国派了来使,有与大楚通商之意。这两年海贸交易节节攀升,国库充盈了许多,王泽这个鸿胪寺卿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众臣和启元帝都爱听这消息,一时气氛更佳,启元帝还笑着对王泽道了声辛苦。
趁着这机会,工部尚书就提了给战船包铁甲的事,启元帝大方拨了款,却把款项直接掉给了文崇德,工部尚书也只得谢恩,秦俭的脸『色』刚好看一些,此时又拉长了个脸,还白了工部尚书一眼,把工部尚书气得内伤。
诸事议完,众臣再无可言,便退了朝。
顾缜退朝后进了御书房,不一会儿,三宝公公通传,说是谢光谢大人求见。
谢十一在翰林院踏踏实实蹲了三年,期间还修订了前朝残本《木风注》,在朝野清流与文人学士中都颇有美名,尤其是他不靠谢九渊快速升职这点,很受赞誉,如此,他依然是不骄不躁,甚为可贵。
今年正该给他挪挪位置,前几日谢九渊对顾缜提过,说谢十一似乎有外派的想法,他这个做大哥的心中不舍,可也不好违逆了弟弟的志向,被顾缜取笑了一通。
那么,这时候前来,估计就是谈及此事了。
“宣。”
谢十一战战兢兢进了御书房。
他不是天子近臣,进御书房的机会屈指可数,而且一想到冷若冰霜、威严凛然的启元帝还是自家“大嫂”,谢十一就很有给大哥跪下的冲动。
顾缜一眼就看穿他的紧张,心中好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道:“谢爱卿面圣所为何事?”
谢十一暗自调整了呼吸,恭谨一礼,陈词道:“陛下,臣自请外派历练,愿往山穷水恶处,为民生尽一份心力。”
“哦?”顾缜故作惊讶,“怎么,谢翰林不愿在朝为官?”
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谢十一反倒镇定下来,解释道:“回避下,并非不愿,而是若臣留在朝中,吾兄谢宪又是当朝右相,不论是好是坏,都会影响吾兄,吾兄之言行又必会影响微臣。臣不愿落人口舌,也不愿为吾兄平添是非。”
“况且,不做父母官,不知百姓艰难,不知小吏艰难。臣想做一些实在事。”
回想起当日与九郎的闲谈,自己点评谢十一有主见,其实当年的谢十一还差了几分,如今的谢十一,倒确实是有主见了。
见他有所成长,顾缜心中亦是安慰。
其实依照顾缜私心,也是想让谢十一去地方上吃吃苦头,这辈子目前为止,谢家兄弟虽然未生嫌隙,但分歧也清晰可见。顾缜着实不希望谢十一对谢九渊再生苛责,要不是前两年对地方的掌控还不强,未免重蹈前世云省的覆辙,顾缜早就送他下去历练了。
“好”,启元帝略一颔首,“既然谢爱卿有心,朕会考虑。也不急于一时,你暂且退下。”
谢十一没想到这么容易,微微一愣,喜上眉梢,心想果然趁大哥不在找陛下谈的策略是对的,他恭谨一礼,退了出去。
他出了宫门,照例徒步走回谢府。
路上经过犀桂坊,不由得停步,这犀桂坊是京中最豪奢的酒家之一,新开不久,因为特藏桂花酿名动京城,往来皆是富贵人士,谢十一盘算着过两天等小叔回京让小叔请客来这搓一顿。
想得正美,却见世子顾岚在犀桂坊门口下了马车,谢十一张口欲喊,眼神一冷,闭了嘴。
那迎接顾岚的,居然是文谨礼府上的一名谋士。
第64章 大幕将开启()
世子出宫建府; 启元帝特拨了内库供顾岚宴饮宾客; 于是世子府这夜灯火通明,笙箫不断。启元帝无子; 帝党与文党都愿意与这个唯一的皇族后代结交; 于是觥筹交错的席间; 谢九渊与文谨礼遥遥相对,谢九渊略一低头; 以后辈的态度遥敬了文谨礼一杯酒。
但最让文谨礼开怀的不是谢九渊这杯酒; 而是世子顾岚明显更亲近他的态度。
想想也是啊,都出宫建府了; 别说封王; 连个侯爵之位都没有; 再一想,虽然启元帝看似看重这个侄子,可顾岚他爹是谁?那可是九皇子,启元帝他娘可是九皇子按先帝遗命给埋的; 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启元帝见。
思及此处; 文谨礼对顾岚越发慈爱,笑皱了一张老脸。
闹了大半夜; 宾客散去,顾岚对着满堂残羹冷炙不知在想什么; 婢女入得堂来; 轻声禀报。
顾岚眉『毛』一挑,吩咐下人们收拾这些狼藉; 从席间挑了壶半满的酒,婢女乖觉地取了两个杯子送上,顾岚接过,没让人跟着,出了饮宴厅。
他慢悠悠进了后院,就见谢十一站在墙角,被府中侍卫虎视眈眈地盯着,一脸窘迫。
“都退下。”
顾岚有些忍俊不禁,下令撤走了后院的侍卫们,侍卫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谢十一讪讪一笑。
“没想到”,顾岚故意调侃他,“谢伴读这爬墙的爱好,竟是多年未改。”
谢十一跟着转身的顾岚走,进了后院的竹亭。谢十一边走边看,半是新奇半是熟悉,因为王府推倒重建时,在顾岚的要求下,参考了隔壁谢府的布局构造。
刚坐下,谢十一就辩解道:“我从前门大喇喇地进来,不是平白给你添危险?”
顾岚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谢十一,闻言又是故作惊讶:“本世子还以为,谢大人一身正气,要呵斥我结交『乱』臣贼子呢。”
听出他言语中的揶揄之意,谢十一接过杯酒,一瞪眼:“微臣不傻。”
顾岚哈哈大笑,举杯相敬,满饮了杯中酒。
谢十一也陪着亮了杯底,自觉拿过酒壶为两个杯子斟满。
他们是年少相识,虽身份有别,不过因着顾缜与谢九渊的缘故,比旁人总要亲近些。他们两个出于种种缘故,都没有同辈好友,如今说是朋友,身份上究竟不合适,但感情上,对于二人来说,彼此都是唯一能不顾尊卑说句真话的人。
思及往事,又想到今夜宴请,谢十一面容沉静下来,轻声说道:“我来,本是想劝你不要冒险。”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我想,依照陛下的为人,必然不会主动要你为饵,这接近文党的主意,定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为的,是替陛下分忧。是不是?”
顾岚没出声反驳,那便是了。
启元帝果然不是这样的帝王,谢十一心中宽慰,又道:“但是我刚翻过墙,被侍卫发现的时候,想起了我上一次爬过这堵墙的事。那年你才十岁,我以为你会怕,但你没有,不仅没有,你还点醒了我。你的勇气和决心,我早就该明了。”
“我想,我若是按照原计划劝说你,跟你说这样会有多危险,又可能会留下多少骂名,恐怕你也不会改变主意。因为,这些你肯定都已经考虑过了。”
随着他的解释,顾岚原本因为心急想要完成重大计划而难免焦虑的心情,奇异地舒缓了。
说到这里,谢十一松了口气,面上『露』了个轻松的笑容,总结道:“所以,我就不劝、也不多问了。过一阵,我就要赶往黔西赴任,你我殊途,各自珍重。来日,若能朝堂再会,到那时,愿微臣与世子都能肩担重任。”
他执杯一敬,顾岚低头笑笑,也举起了酒杯,二人再干一杯。
谢十一刚执了壶柄,被顾岚按住了手,顾岚取走了酒壶,第三次斟满了两个小杯,举杯道:“那这第三杯,就由本世子,预祝谢大人一路顺风。”
顾岚有心靠近文党,必然是不会去给谢十一送行的。
第三杯喝过,谢十一起身,拱手一礼,告别了顾岚,又攀墙爬回了谢府。好在他自幼随谢九渊练武,爬墙之姿倒是干脆利落,不算狼狈。
顾岚提着酒壶,出了竹亭,此时夜『色』如幕,漫天星辰,他靠着一棵移栽来的老桃树,高举酒壶,注酒入口,十足的潇洒落拓。不像个皇族世子,倒似个浪『荡』旅人。
得友如此,幸甚!合该痛饮。
可惜,日后再相见,是不可能再如今夜这般自在说话了。
若无意外,他就是未来的储君,君臣有别,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谢十一,都会严守君臣相处该有的距离尊卑。
哀哉!
地上树影婆娑,喝空的酒壶被顾岚砸碎于地,混入树影中,竟是分不清哪里是影子,哪里是碎瓷片。
“殿下?”
暗中守卫的锦衣卫关切地询问。
顾岚站起身来,自顾自走回了厢房,他身后即刻有人调来了婢女下仆,迅速将后院打扫干净,不留痕迹。
谢九渊送走了调往黔西当知府的幼弟,紧接着,就又送走了谢镜清。
西北边患未平,水天镇的茶马行交易锐减,因为与水天镇茶马行交易的外族,多数都需要穿过马族的聚居地,如今战『乱』未平,极少有人冒险卖马,因此这几年,谢镜清的主要生意,是在户部的调派下捡起了“老本行”,他与伙计们带着大楚特产,通过羌乌西行,与周边国家贸易,比开茶马行赚多了。
谢镜清本就热爱不同风光,西域风情独特,若不是舍不得秦俭,他恨不得一年四季都往西跑,现在就是不催不动的状态,宁可少赚钱,也要窝在京城陪秦俭。
秦俭倒也不一定不喜欢他黏糊,这次是西域某国国王突然要迎娶某位美女,派人催着赶着要从谢镜清手里买最高档的瓷器与丝绸,黄金白银都不是问题,于是谢镜清回京没几日,也只得挥别了秦俭,匆匆赶往西域。
在城门口,谢九渊和颜悦『色』地嘱咐谢镜清的手下们多多看顾小叔,谢镜清心中自豪大侄子如此关心自己,乐呵呵地听着,卓远急匆匆赶来送了行,又急匆匆赶回了翰林院,中间文崇德路过,也过来道了句“保重”,谢九渊这才停了口,一挥手,让他们赶紧出发。
送完了人,谢九渊就进了宫。
御书房中,革新所的一名技师跪在桌前,顾缜站在桌后,正看着什么,见谢九渊进了门,语气明显有些兴奋地招呼他:“谢相,过来看。”
谢九渊一礼,然后走到了桌边,看清了桌案上那张油墨清晰的大纸,右上方印着四个字,《大楚官报》。
“印出来了?”谢九渊也是一喜,去问那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