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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缜咬了一口,将剩下的桃子递给他,“师相尝尝?”
“谢陛下赏。”谢九渊接过,尝了一口,也不过是寻常桃子,疑『惑』地看向顾缜。
顾缜只抿着嘴笑。
顾岚把自己缩了缩,又缩了缩,恨不得钻到桌子下去。
冠礼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本就位置超然的谢九渊,在百官中更显突兀。
一晃三月,似乎也就恢复如常。
桂省总督向善被斩的前一夜,江载道与文谨礼在文英殿值夜,秋收之时,往来地方消息众多,文谨礼近来似乎有休养生息之意,只推说身体不大硬朗,竟是将这些事务的处理都交给了江载道。
江载道心知肚明,依文谨礼对地方的把握,根本不需要看这些消息,但面上仍旧周全了关切之情,才翻开文书,处理起消息来。
外面似乎有喧哗之声,仔细一听,竟是有马蹄声哒哒而过,宫内打马,殿中二人都只得想到一个人。
文谨礼观察着江载道皱眉的神情,故意感慨:“谢相真是朝中独一份。”
独一份什么?他没说完,但已是尽在不言中。
江载道没有答话。
次日,桂省总督向善与其他死囚一起上了囚车,游街到了菜市口,在百姓们的围观下,刽子手手起刀落,死囚们都为犯的罪丢了头。
向善与其他有人认领的尸体被抬回囚车上,其余的尸体就留在此处,等待运往『乱』葬岗。有几名百姓趁机跑进场中,拿馒头去沾血,这是要拿回去为家里病人治肺痨,听说十分灵验。
没一会儿就被衙差们赶走,有的没沾上,跪在地上求情,却被衙差们一脚踢出老远,刽子手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不紧不慢地掰开沾满了血,场外已经有百姓高喊着求买了,讨价还价一阵,都买了个好价钱。
一身常服的江载道离开人群,走了很久,才叩响了一处别院的门。
“谁啊?”
“是我。”
王泽开了门就垮了脸,阴阳怪气道:“江大人拨冗前来,所为何事?”
他今日休沐,被他爹老王大人『逼』着帮忙料理院子里心爱的花花草草,此时是一身布衣,手上还杵着个花锄,俨然是躬耕模样。
江载道『露』了些许笑容,也不在意他阴阳怪气,一拱手:“不知能否入内说话。”
王泽一翻白眼,让开了身,江载道跟着他,还自己动手帮忙掩了门。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现在一介闲官,江大人,您有事就直说”,院子里是一片葱郁,桂花飘香,王泽也不把人往前厅带,显然是很不欢迎这个取代了自己的前下属。
江载道一敛神情,淡然道:“我听说,吴尚书昨日,似乎邀了王大人一起饮茶。”
王泽一皱眉,“你调查我?”
“听说”,江载道强调。
王泽冷声一笑,“我王泽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墙头草,如果是担心这个,江大人,请回!”
观他表情不似作伪,江载道心中松了口气,缓声道:“在下受王大人诸多照拂,一时担忧而已,还望王大人勿要见怪。巨船回楚之日,便是鸿胪寺渐受重用之时,在下多言一句,请王大人千万沉住气,不要碍于情面却失了良机。”
王泽一怔,没想到江载道竟会泄『露』内情提点自己,回想先前自己多有无礼之处,江载道却无半点责备之『色』,心下郝然,躬身一揖,恭敬道了声“多谢江大人提点”。
江载道拱手一礼,不顾挽留,一言不发地走了。
王泽一转头,对上了不知听了多少的老父。
老王大人“哼”了一声,骂道:“草锄完了?”
王泽没想到他爹竟是什么都不问,哪还有官场上的半分玲珑,呆呆地回了声:“没有。”
“那还不赶紧的!不锄完不准吃饭!”
老王大人背着手就走,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个没培养出半点耐『性』的儿子。
被老父嫌弃的王泽只得舞动花锄,继续锄草,边锄边哀叹亲儿子待遇还不如花草,没能理解老王大人一分苦心。
秋过冬来,兵部上了消息,马族再度犯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归船载运归()
巨船行了三个多月; 一路上需要补给; 都是按照文崇德的指示停靠,像是能掐会算似的; 而那些停靠地的夷民往往说着教人听不懂的野话; 他竟也能比比划划地同他们交流; 甚至连那些衣不蔽体的野人,他都有法子换来补给。
一船人原本都对他疏离防备; 结果在不知不觉间就都对他心悦诚服。最后; 也都按照他的嘱咐,将巨船隐在附近的港口; 留一半人看守; 其他人都上了船队里的中等船只; 这才在名叫“英吉利”的国家靠岸。
一上岸,文崇德磕绊的英吉利语更是令众人惊讶不已。
其中感受最深的是谢镜清。
没想到这个文相之子对待陛下的命令竟然履行得十分认真,虽然态度并不亲近,但他出门谈生意; 或是去查看某个手工作坊的先进织机; 都没有阻拦谢镜清的跟随,而且还对他解释得十分详细。
甚至; 谢镜清一开始不肯换上这些奇怪的衣服,照旧是一身大楚衣冠; 结果被喝醉的泼皮无赖误认成女人; 伸手就抓着他要往衣服里『摸』,压根没被人如此轻佻对待过的谢镜清气懵了; 也还是文崇德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免得他被人真的吃了豆腐。
“咱们的长发、长衣都不适合劳作,他们穿的这些才方便。”
“这是他们官中用的来复木仓和线膛木仓,各有长短,『射』|程没有比咱们的远太多,准头要好一些,但是他们上战场,都在来复长木仓的木仓杆上加了刺|刀,这样弹|『药』打完了或是来不及补上弹|『药』,还可以当做长|枪使用。”
“此乃金属打出的薄板,字是浮雕,捁成圆筒,每一滚就是一版字,虽然雕版比活字费时,却比活字不占地方,板子保存起来,下次再印就不必费神,辅以这套传送纸张的引带,比活字不知印得快多少倍。”
“他们的船,和这个叫做火车的行路工具,都是靠名为‘蒸汽机’的物事运作的。需得仔细考察一番。”
“除去这些技术,洋人并不比大楚更强,君不见他们的街道脏污、礼仪鄙俗,只是这些技术和肯钻研技术的人却是关键,这织机也不过是这两年的新事物,却已经改进了不下六版,所以可知固步自封是必然要落后的。”
在文崇德的引领下,他们甚至面见了国王,文崇德并没有称颂大楚的威名,反而谎称大楚是个弹|丸小国,搭了顺风船才能到这里,狠狠哭了顿穷,一副看了什么都想要的样子,同去的谢镜清虽然听不懂,但依然被文崇德夸张的谄媚表现臊得面红耳赤,最后,两个人毫不意外地被人给轰了出来。
走出了老远,谢镜清才怒问:“你说了什么!这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面!”
文崇德却是哈哈大笑,笑完了,才敛了神情,淡然地问:“丢脸好?还是招贼惦记好?”
谢镜清一愣,没再说话。
他们这些人是丢尽了脸皮,能低价买的才买,不能低价买的就眼巴巴看着,把穷酸演了个十足十,然后乘船离港,回到停靠巨船的荒岛。
换了巨船,将上过岸的人和船留下,没上过岸的都扮作倭人的模样,又是由文崇德领着,大手笔地将没买齐的物事买下来,文崇德到处介绍说这些倭人好心找他当翻译,一副宰到大鱼的样子,硬是被扮作女人的谢镜清看得直咂舌,觉得自己这身女装也不算是最丢人了。
这一趟,是满载而归。
在荒岛汇合后,船队浩浩『荡』『荡』地回程,回程路上,文崇德选择在里斯、阿丹和古里等小国港口城镇卖掉了船上的丝绸与茶叶,这个比『奸』商还『奸』的相府公子巧舌如簧,将上等丝绸吹成了极品,将船上不多的货物与原本打算赠予当地人的礼品卖出了天价,一船人晕晕乎乎地载着十几箱黄金和满船先进机器回了港。
闵省鲤城的港口,一早有人相迎,谢镜清一打照面就惊了,“张侍郎?”
张远拱手一笑,“谢大老板还记得我,只是我早已不是侍郎,被陛下派到这鲤城做地方官来了。”
谢镜清自觉失言,道了声勿怪。
文崇德却是阴阳怪气道:“明降暗升,张大人有运气。”
张远却是一点都不与他生气,笑着说:“哪里哪里,陛下早有吩咐,两位随我来,先行休息,休整两日再进京。对了,文大人,这港口还有何处需要修改,还望文大人指点。”
先不说文崇德一拳打进了棉花有多憋屈,谢镜清怎么听,都觉得似乎张大人一点都不把文崇德当外人,内心十分奇怪,面上却是没『露』半点。
巨船回港的消息传回京中,启元帝是显而易见的开怀,把马族犯边的愁绪都遣散了些,文相也一早就歇了争锋相对,近来都很安分,似乎很为儿子担忧自豪的模样。
十日后,船队众人带着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长队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户部尚书秦俭亲自相迎,引发了京城百姓们的大力围观。
瑶仙阁的金妈妈惦记谢镜清多时,长队经过的时候,她带领瑶仙阁的姑娘们一阵娇声软语,“谢小叔,奴家想死你啦”“谢大老板有空来看奴家呀~”,她们喊得越甜越缠绵,秦俭的脸『色』就越古板,连带着谢镜清身上是汗如雨下,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求各位美人高抬贵手。
而跟在秦俭和谢镜清不远处的文崇德,也是面沉如水,却无人在意。
当时在英吉利,文崇德故意为难谢镜清,却没想到谢镜清穿扮成女人也要再下船一趟,不是因为猜疑自己、紧盯着自己,而是为了给秦俭选礼。
回想起自己刚重活没几日,谢镜清被派去西北建茶马行,本想着此生不见也好,结果还是控制不住,尚且无法忍受万针扎体的煎熬,就特地捡了画去寻秦俭的晦气,走到了秦尚书府门外,几番踟蹰,还是戴了斗笠,遮遮掩掩地去了城门口。
那日,谢镜清等候良久,都无人来送,被伙计们再三催促才肯离去。
文崇德记得自己借着斗笠的漏空处,久久凝望着鲜活的谢镜清,内心不禁庆幸,但一想到被他如此等候的人是秦俭,他就还是希望,谢镜清不如就这样一去不回,死在关外,不要再回来了。
“此人虚伪至极,不过是假借痴情之名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
从身后传来渗人的低笑,谢镜清终于找到理由,又往秦俭身边蹭近了一点。
秦尚书立刻嫌弃道:“你凑过来干什么?”
谢镜清很委屈:“草民害怕。”
“都万里漂洋过海了,你还有什么害怕的”,秦尚书的语气里不禁带了一份埋怨。
谢镜清心中偷乐,嘴上却是卖乖:“大人冤枉,你听,文家那小子在后面吓人。”
秦尚书狐疑地往后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文崇德随秦俭入宫奏对,谢镜清一骨碌溜回了家,见过了大嫂和十一,就跑去了秦俭的尚书府。
船队带回来的东西太多,等秦俭忙完回府,就见屋内孤零零一盏油灯,谢镜清趴在自家饭桌上睡得正香,桌上是两碗清粥,两碟小菜,都在热水浅盘里,还盖了盖子保温。
“起来”,秦俭狠狠心推他,“回你家去睡。”
谢镜清累得很,就趴着,伸手握了秦俭的手,温柔的声音带了丝劳累的沙哑:“怎么才回来?陛下也压榨得太过了。”
秦俭抽回手,别过脸,开口又赶人。
谢镜清这才察觉不对,站起身来,拉着人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醋了呗。
何况,出宫城时文崇德那个嘴贱的又叹了声“能招惹得瑶仙阁的美人们记挂,谢大老板真是艳|福不浅”,这就又勾起了秦俭看低自己的习惯。
耳边,谢镜清还在耐心地问“怎么了”,秦俭越发觉得自己不该耽误这个人,狠心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话一脱口而出,秦俭半是后悔,半是解脱,不敢去看谢镜清。
却不料想被谢镜清一把推到了墙上,按着肩膀,沉声问:“秦俭,到底怎么了?”
秦俭只得抬头看着谢镜清,他从没见过谢镜清这般模样,像是被冰冻住的火,与平常或嬉笑或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同,清雅都换成了锋利,他身上的隐隐威慑,令秦俭后知后觉,为何是这个人成了大楚第一茶马商。
“你”,秦俭又垂了眸,顿了顿,说了实话,“我配不上你。”
谢镜清咬着牙说:“秦尚书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介商贩走卒,是在下配不上秦尚书。”
“你!”秦俭没从谢镜清那里听过一句重话,光是这么一句都有些承受不来,心里暗骂自己被惯得矫情,忍气吞声道,“你是个大商人,长得又好,多得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喜欢,你该娶妻生子,不该跟我这个一身穷酸气的男人混在一起。”
谢镜清都要被他气乐了,“原来在秦尚书眼里,我谢镜清就是个贪图美『色』之徒?”
秦俭实在受不了他这个半嘲讽的语气,忍不住怒道:“你不要曲解我!”
“你能曲解我的心意,我怎么就不能曲解你!”谢镜清也怒了,他低下头,迫使秦俭对上自己的眼睛,“看着我!”
被他这么一命令,秦俭不由地就抬起了头。
“当年我行商经过晋省,在大山中救了个人。”
“那个人其实根本没有求救。大山中人迹罕至,我们打马而过,他连喊都没有喊一声。”
“他一身泥泞,脸上也多是灰尘,巧的是,我一眼看去,就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他根本是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活,但是我不能看着人去死,所以我回头,把他拽上了马,他上马就晕了过去,我才发现,这个人包袱里除了官服和圣旨,什么都没有。”
随着谢镜清的讲述,秦俭回想起先帝年间的那次公务,他被派去晋省查税银,故意一个随从都没带,说出去,旁人都只觉得他抠门而已,不会有人多想,他浑浑噩噩地走着,想着自己这样被人厌恶的爱财如命的小人,如果死在这大山里,也算落了个干净。
却没想到,被人硬拽上了马,捡了一条命。
再见到谢镜清,秦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感谢还是不感谢这个人。可是救命之恩,确实是该还的。
“我”,秦俭张了张口,闭眼道,“是我欠你一条命。我知道皇商之位,没有我,你也能靠谢大人得来,以后,你还有什么用的到我的,我必定相帮。”
谢镜清真的生气了,沉声道:“我若要你以身相许呢?”
眼前人的眼睫『毛』抖了抖,然后颤抖的手抚上了衣扣,却久久没有动作。
好不容易那手指又动了动,谢镜清又说:“一次怎么够?”
秦俭终于睁了眼,声音倒是冷静:“自然到你厌倦为止。”
“好”,谢镜清一把把人抱了起来,“那你就许给我一辈子。秦尚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要反悔。”
秦俭瞪大了眼,他是想将谢镜清推回正轨,一辈子怎么行?顿时挣扎起来,被谢镜清顺手一掌拍在『臀』上,霎时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是红的,“你、你怎么能”,抖了半天连句话都没说完。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