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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散步,其实也就是被宿卫围着,在山野处走动。
走着走着,绕过一个山腰,眼前豁然开朗,山上清泉汇流后从巨大的断石处落下,俨然是一个小飞瀑,谭下青池清澈可爱,经小道汇入河口,活水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池边稍远的地方有一座竹篱环绕的野趣精致的宅院,不像是农家,倒似是隐士结庐而居。
透过竹篱可以看见院中坐着一人,姿态奇怪,顾缜不知为何心口发闷,刚想说不要扰了隐士清净,就见文谨礼推门而入,又惊又喜,对着那院中人喊了声“太上皇!老臣竟不知还有缘得见圣颜”,说着,竟是十分感动似的,还哭了两声。
顾缜脑袋一翁,向后退了一步,谢九渊也不顾宿卫众多,抬手在顾缜后心扶了一把,低声唤了句“陛下”,顾缜回过神来,借着谢九渊的支撑反而向前走了一步,闭了眼,再一睁开,又是那个一脸严正的启元帝。
他走进院中,谢九渊紧随其后,其他宿卫们都明白“该瞎的时候瞎,该聋的时候聋”的道理,只站在院外,并未跟来。
院中那人却并不理会文谨礼,只靠着身后的雕像,望着天。
顾缜看清那雕像的面容,登时咬牙切齿,怒道:“你凭什么建我娘的雕像!”
楚献帝这才抬了抬眼皮,看向顾缜,顾缜的容貌与其母像了有七|八分,他只是一愣神,就用鄙薄的语气告诉顾缜:“这是我的女人,不是什么你娘,她是我的。”
顾缜冷笑一声,“疯癫也要有个限度,身为帝王,把一个女人打进冷宫,最后还放了火烧她,你倒是有脸说我娘是你女人。她嫁给谁,都比遇见你幸福,她是她自己的,而我是她的亲生儿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郎?何人争吵?”一个女人走屋内走出来,她一身素白衣裳,不施粉黛,面上是为爱人担忧的神情,她的脸,她的脸与母妃竟是一模一样。
楚献帝瞬间柔和了表情,站起来紧走几步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无事,阿黛,只是误闯的香客。”
“娘?”
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令秦黛忍不住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刚脱了少年模样的年轻男子,痴痴地看着自己。
被人平白无故喊了娘,本是极唐突的,秦黛却不知为何心中一怮,只是柔声道:“这位公子,我与顾郎少年夫妻,奈何命中无子嗣缘分,你怕是认错了。”
顾缜身体微颤,强撑着看向楚献帝,怕吓着秦黛,一字一顿地问:“你做了什么?”
“黛儿”,楚献帝对秦黛说,“你暂且回房准备准备,咱们待会儿钓鱼。这位公子与我的一位故友有些渊源,待我为他解释一二。”
秦黛似是对钓鱼很是喜欢,应了声好,毫不留恋地进了宅子。
文谨礼未料到竟会看见活着的云妃,此时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楚献帝疯出别的花样来。
楚献帝走近了顾缜,轻声说:“她为了救顾远,磕伤了脑袋,谁都不记得,我一遍遍地告诉她,我是她郎君,我们少年夫妻,从未红过脸,一辈子恩恩爱爱。她现在很开心,难道你这个亲生儿子,要来破坏她的好日子?”
顾远是楚献帝第不知多少个儿子,死在九皇子手中。
“这是假的!”顾缜眉目间是深深的狠意,从牙缝中蹦出四个字。
楚献帝笑了笑,“那你现在走进去,告诉她,这是假的,你觉得她会信你,还是信我?”
她当然不会信顾缜,谁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顾缜心碎欲裂,喉头腥甜,他握紧了拳头,转身大步离开,谢九渊追随他离去。
楚献帝轻蔑地看了看文谨礼,轻声说了个“滚”,他如今无权无势,文谨礼却被他吓得立刻就跑,身姿比来时还要矫健。
谢九渊劝顾缜休息,顾缜却按照原计划上了山。
谨礼倒是一点都不亏待自己,说是早上散步吹了风,身体不适,明日乘轿上来。
袈山高而巍峨,快至山顶处修有袈山寺,是成||祖时修建,据说当时是为了成||祖亲自乞雨修建的,因此建得古朴素净,又规划了现成的小行宫。文宗喜爱来这里避暑,眼睛看着都觉得凉快舒服,更不要说高山上自然凉意。
顾缜早上经历了冲击煎熬,上了山已是疲累至极,在正殿拜谒了大佛,便立刻去了小行宫休息。
谢九渊放心不下,也进了特意给帝王修建的禅房。
这禅房用料讲究,处处是帝王贵气,空有禅房之形,实际上就是个寝殿。
顾缜在被窝下缩成一团,像是被人丢弃的孩童。
谢九渊坐在床边,轻轻拍打他的背脊,顾缜转过身来,望向谢九渊,眼睛里满是难过。谢九渊忍不住抚上他的眉眼,安慰他:“别难过。我在。”
顾缜不说话,只从被中伸出手来,拉着谢九渊的衣襟,谢九渊顺着他的意,倒在榻上,顾缜爬起来,将被子分他一半,然后整一个窝进他怀中,像是大猴子怀里抱着小猴子。
顾缜靠着他,贴着他,还要谢九渊的手抱着自己,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而是用手霸道地将谢九渊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背后,然后他便安心了,赖在谢九渊怀中,眼泪无声地沾湿了谢九渊的衣襟,然后就静静的,归于安宁,潜进了梦乡。
谢九渊望着床帐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等顾缜睡着了,终于忍不住下了狠手,轻轻捏了捏这个磨人帝王的脸。
真是的,难道这个和尚陛下以为自己是没有感觉的枕头吗?
王泽悬着心,倒也不耽误做事,在一众少爷们的围观下,王泽摆出了看家本事,见人三分笑,如一阵春风潜进了黔西官场,端的是举重若轻,周旋几日就将局势稍缓,一心想让这些少爷们佩服不已。
结果这帮少爷佩服确实是佩服,但谢十一和顾岚在心里把他跟谢九渊一比较,觉得还是谢九渊比较潇洒,相比之下就显得他太辛苦;猿斗看着他的时候总带着欠揍的怜爱,因为觉得他这样周旋太憋屈,猿斗是一点都理解不了话术周旋的精巧;江载道更是分分钟要热泪盈眶,大概觉得他是在委曲求全、曲意逢迎。
王泽被这帮少爷们的眼神梗得要死,简直想把他们全都打包扔回京城。
官||场这边松动了,苗|寨那边却是铁板一块,不把人放回来就不肯讲和。但是不讲和,这些官||员怎么放心把人放回来?
这下就陷入了两难。
苦思无门之际,顾岚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对王泽说:“王大人,这是谢叔给我留的信,说是他在渡口为苗||人||王卜羲朵解过围,拿着他的信去苗||寨,也许能有几分机会。”
王泽看着那信,几乎要吐血,有这东西你不早拿出来?要不是你姓顾……
“王大人?”顾岚一抬眼,提醒走神的人。
回过神,王泽接了信,抬脚就走,“走,咱们去试试。”
到了苗||寨门口,不出所料,一行人被恶狠狠地拦在了门口,王泽赶紧掏出了信,那些苗||人像是怕他下毒,又像是故意侍卫,摘下锋利的苗||刀,就地取材,唰唰唰削出一对长竹筷,挟着那封信就进去了。
猿斗气炸,登时要叫嚣起来,顾岚眼疾手快,纸扇一挥拍在他脸上。
开玩笑,身在敌|营,被他骂出声还能善了?
他纸扇是拿在手中没开屏的,猿斗痛得直捂嘴,谢十一后怕地缩了缩脖子,感觉世子越发凶残了。
过了有一会儿,一个银光闪闪的美人出来了。
“你们认识下角渊?”
若是谢九渊在这,就知道,这苗||人||王的官话学得是越发差了。
谢十一忍不住为自己亲哥正名:“是谢九渊。”
卜羲朵瞪了他一眼,谢十一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王泽被他浑身银饰闪得一愣,定睛看去,不禁感叹这苗||人||王着实是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一张脸长得是明媚鲜妍,最妙的是一双顾盼生姿又有威势的眉目,整个人就像是黔西的山水一般,生机勃勃又充满野|『性』。
正愣神,一把苗|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这玩意儿削铁如泥,可不是开玩笑的,王泽咽了口口水:“有话好好说。”
“阿大,你让开。”卜羲朵发现这边的小『插』曲,出声唤那个持着苗||刀的汉子。
那汉子一抿嘴,收了刀,王泽一晃神,他就不见了。乖乖,这是法术还是武功太高超。
卜羲朵又重问道:“你们认识谢九渊。”
“他是我亲哥。”谢十一自豪道。
“他是我叔。”顾岚毫不脸红道。
“他是我同僚,也是朋友。”王泽拱了拱手,严正道。
猿斗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和谢大人没什么亲戚官场关系可攀,憋出一句:“他、他上朝的时候站在我左手那排第三个位置。”
江载道默默扭头,想和这些人划清界限。
其实谢九渊信中交代得清清楚楚,卜羲朵就是想刁难一二,见他们蠢得不像是坏人,卜羲朵直接道:“我们苗||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你们认识,谢九渊,就是我的客人,请进。”
他特意把“谢九渊”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还得意地看了谢十一一眼。
谢十一被看得讪讪,顾岚心中下了定语,这苗||人||王有点彪,还疑似想跟皇叔抢人。
这还得了?
走进苗寨的世子周身忽然涨了气势,令王泽心底暗叹,这种时刻丝毫不输阵,也不怯场,不愧是皇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谁我在哪_:3」∠_
*有人求勾搭,我是个社恐啦,不会建qun的,催更可以走【albus_桥半里】,提前说好我不有趣哦~
第37章 梦中见九郎()
到了夜里; 顾缜竟是发起了高热。
谢九渊被他的低『吟』声惊醒; 往额上一试,触手滚烫; 顿时心急如焚; 可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 谢九渊刚想把他的手掰开,就听他含糊不清的一阵抗议; 往自己怀抱更深处躲了躲; 竟是把自己的衣襟攒得更紧了。
亏得三宝公公警醒,似乎听闻有异动; 便在房外问了声:“陛下?”
“进来!”
听出谢九渊的焦急; 三宝也顾不得; 连忙跑了进去,见顾缜这样,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谢九渊的眼神中带着严厉的责备之意,大约是想到了某些不太好宣之于口的事; 竟是难得动怒了的模样; 对启元帝的维护之情溢于言表。
要不是顾缜情况不好,谢九渊都要给他气笑了; 见他是忠心,也不与他计较; 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大约昨儿早上散步时受了惊; 夜里睡下的时候有些积郁,人还好好的; 刚才我惊醒,发现他起了热,身上直烫手,也不知究竟是何时烧起来的,你看,是不是把太医请来?”
三宝公公虽慌不『乱』,迟疑道:“可这礼佛当晚就发了热,传出去……”
他话没说完,但那个意思是道明白了。谢九渊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却听到怀里的人呼吸声带了『潮』意,虽未流泪,面上却是深重的悲戚,他接连唤了两声“九郎”,声声如泣血般苦涩绝望。
这让醒着的两人呆立当场,谢九渊是被他唤得痛如刀绞,三宝公公则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谢大人不是好好在床上么,怎么陛下心中如此难过?
“云堂?”谢九渊在顾缜耳边轻声唤他。
顾缜还是未醒,却像是听到了谢九渊的声音,循着声音,将脑袋往上蹭,直到搭在他的肩膀,似是十分的不安,复又紧紧攥住了谢九渊的衣裳。
他们言行亲昵得一派自然,三宝公公却不知为何看着觉得心酸,按捺下心中复杂思绪,无奈道:“这样子,也不好请太医,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谢九渊想狠狠心把顾缜从身上撕下来,结果顾缜躲得越发厉害,跟『奶』猫要被捉离了大猫似的,一双手这下不是攒紧了谢九渊的衣裳,还掐了他的肉,弄得谢九渊都忍不住痛嘶了一声。
伸手又试了试顾缜的体温,好在这下又不那么烫了,于是谢九渊嘱咐道:“拿冷水盆和帕子来,放在床边,我替他散散热,过一刻钟再说。”
三宝应声而去,取了凉水来,盆里浸了几方白帕,搬凳子安置在谢九渊趁手的位置,又看了看了床上情形,“奴婢在房外警醒着,若有什么,高声唤奴婢便是。”
“有劳公公”,谢九渊将白帕拧干,小心地敷在顾缜额头,对三宝谢道。
三宝公公退了出去,谢九渊揽着顾缜,不时试试他的体温,还要小心不让他把帕子给蹭了,再无睡意。
顾缜却是身在梦中。
他看见了东南海边的连绵战火,黑夜中潜伏着敌人的战船。
谢九渊伫立在城墙上,几缕白发从将军头盔中散落了出来,双目赤红,应是数夜无休,他左手食指微颤,顾缜知道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左手两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留下了暗疾。
他右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宝剑,摩挲着粗布裹紧的剑柄,那是前世顾缜临行前赐他的尚方宝剑,顾缜记得自己在库中翻了许久,名剑刀兵扔了一地,选出了这把前朝所铸的最锋利的剑,只盼能多给他添一份平安。
“将军!”一个传信兵奔上城楼,声音中带着悲愤,“没有援兵,这是个设计,现在全城都被围了。”
城墙上几个亲兵都变了脸『色』,谢九渊却声『色』不动,问:“曾禾可回来了?”
那传信兵也顾不得是在和将军回话,终是忍不住『露』了哭声:“将军,我哥让贼人们捉住打死了。”
谢九渊叹了口气,拍拍小兵的肩膀,他已经没有能力多安慰这个痛失亲人的小兵了,他身上的铠甲太重,要担的人命太多了,今日过后,还会更多。
谢九渊转身带着一行人下了城墙,顾缜盯着他似乎永远不会崩塌的背影,心中酸楚至极。
行至城中,是聚在一起麻木烤着火的城中百姓,启元十九年倒春寒十分严重,百姓们绝了粮,水里也被投了病死的牲畜,于是只得烤烤火,有几个老者劈着从已经逃空的大富人家拖出来的桌椅摆设,加到火堆里去,让火堆得以不熄灭。
城门外有人列队叫嚣,一会儿下属来报,说是让谢九渊献城投降,不然,他们就开始轰城门了。
百姓们纷纷与身边人缩在了一起,他们中有从水泽城逃出来的,绘声绘『色』地跟他们说过倭|寇糟践人的本事,听得他们四肢冰凉,若有那一日,真不如自己撞墙死了痛快。
“不用理,任他们吠。让百姓们自寻躲避去处。召集兵士们。”谢九渊吩咐道。
谢家军训练有素,这次集合却有些拖拉,因为受伤的兵士实在是太多了。
城外炮|火轰鸣。
队长们领了最后的烈酒,拎着坛子给自家兄弟们满上,谢九渊一一看去,闭上了眼,一撩铠甲,面对京城方向重重跪了下来,随即,便是兵士们整齐划一的跪地声。
“今日身陷围城,剿寇不力,我谢九渊有负皇恩,有负跟随我效命的诸位弟兄,有负东南百姓,这碗酒,我遥敬天子,也是敬诸位弟兄,我先干为敬。”
他一碗酒入喉,底下的兵士们自发喊了声“我们敬谢将军”,也喝干了碗中掺了咸涩味道的烈酒,谢九渊站起身,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