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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公公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惹『毛』了陛下不哄好就跑,待会儿肯定连累自己受挂落。然后又想到说好的桃子并没有吃到,明明陛下说等谢侍卫回来,就让他爬梯子摘桃子吃的,结果等来等去等不到,还是他自己扛了梯子去摘的,于是更是生了埋怨之情,看着谢九渊的眼神越发不善。
谢九渊哪里知道什么桃子,他实在受不住三宝公公嗔怪的眼神,谢九渊赶紧加快了脚步。
顾缜担忧了好几日,终究事务繁忙,还由谢九渊故意逗他,也就渐渐不那么忧虑,心中挂念着,手上事情还是照做,而且可谓是雷厉风行。
借了京城巡按的口,说京卫副统领对京卫代管不力,启元帝将京卫也丢给了海统领一同『操』练,并命他在不拘泥于在京宿二卫中寻找,在期限内,暗地寻二三十个上好苗子,训练的课目强度比照宿卫的训练翻倍,重点在于侦查暗访等方面的培养。
海统领心中一凛,领命而去。
消息传来,启元帝派出的官员已行至鄂省,再过十几日便能进黔西。
文府,书房。
文谨礼的手上,拿着一本的动议折子,是他的两大高徒与府中谋士们一同草拟的。内容自然是关于黔西,折子中细数了黔西煤矿、草『药』的丰饶,要求撤除放任异族自治的规定,一视同仁,将黔西彻底化归黔省布政司管辖,取消赋税优待,消除隔阂,稳定黔西。
“说说,你们这个动议,怎么想的。”文谨礼点点手中的纸,看向书房内恭谨站着的弟子与谋士们。
他的得意门生,工部尚书吴都,往前站了一步,回道:“师相,陛下此番派遣世子去黔西,随行的官员中,有王泽、江载道、猿斗,据悉,还有谢九渊的亲弟,这是要借机‘练兵’了。今早的朝会,陛下借口不满京卫副统领代管,将京卫交给了宿卫统领海涂一并『操』练。”
说到这里,吴都加重了语气,声音却低了些:“时局已经很明显,陛下是打定主意要收权。”
他的另一位得意门生,刑部尚书姜齐,也向前一步,接过了话头。
“师相,此议一旦通过,施行下去,黔西必『乱』。酿出此等祸事,一是能让陛下找不着由头升这些人的官;二是黔西一『乱』,陛下再派去的人,必然还是他自己的人,我们只要掌握好局面,就能叫他把手上不多的人都拖在黔西,给我们空出时间来谋划日后。”
此时一位长须谋士也站了出来,没指明地说:“万一起了战『乱』,不仅他手下人要担责,他一心想要的‘仁君’名声也必然受损。恰好黔西穷山恶水,咱们的人从未沾过那鬼地方,拿此处作筏子正合适。”
他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好像文党都贪图做富饶之地的官,尽管事实也差不离,但不仅文谨礼,连吴都和姜齐都大皱眉头,唯独文崇德跟事不关己似的站在一边。
等那长须谋士呐呐地告了罪,文谨礼略一沉『吟』,才看向刑部尚书姜齐,问:“如何掌握好局面?”
这就是有些属意的意思了。
姜齐一喜,想到答案又有几分踌躇,斟酌着答道:“学生听闻了一个消息,说是倭人使臣东堀五郎,暗地里派了一队人,藏在黔西山中,与澜沧国人一起种植米壳,制成鸦烟,然后借道澜沧国入海,由浪人卖给沿海富商,甚至远销西洋。到了不得已之时,咱们放出消息去,说大楚要捣毁米壳田,倭人定然会鼓动澜沧国生事。”
“胡闹!”文谨礼怒斥,“与虎谋皮!”
他生了怒,一时书房内无人敢说话,吴都却站了出来,道貌岸然的说:“师相,鸦烟一旦沾上,便是家毁人亡,捣毁米壳田实是积德之功。”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鸦烟害人,早就该派人销毁。
文谨礼面『色』缓和,却又抬了抬眼皮,望向他们,凉凉地说:“这是‘不得已之时’,那‘得已之时’,你们打算如何掌握局面?”
书房一阵寂静,无人应声。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在黔西缓招而行,就算启元帝没通过这封折子,他们一样会借鸦烟生事。
像是悲天悯人一般,文谨礼叹了口气,一挥手,让这些弟子谋士们都出去了。
他的弟子谋士们究竟是惧怕他,走得快,文崇德漫不经心地落在最后,抬脚刚要跨过门槛,却听声后传来老父的质疑:“文崇德,这是你的主意?”
文崇德脸上此时竟满是鄙薄神『色』,一转头的瞬间,却又换上了一副恼羞成怒的神情,“爹,我可想不出这么阴毒的招儿。”
这样子就符合了文谨礼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心气太高,戾气太重,学识又不如自己的徒弟们,因此眼高手低,还爱搞一些诡道招数。在他面前,又喜欢夸夸其谈、夸大其词,又容不得自己的徒弟们比他出『色』。
简直不配当他这个誉满天下的文相的儿子。
“你啊,到底还是欠缺了些”,文谨礼放下心来,装模作样地叹道,“出去。”
文崇德愤愤地一关门,像是儿子对父亲起了小『性』子。
可他出了门,就不再是那副表情,不再是那个眼高手低的儿子,也不再是出门在外时狐假虎威的相府二世祖。
面无表情的文崇德走回自己院中,吴都和姜齐都等在那里,两个尚书给他一个吏部右侍郎行礼,口称“公子”。
若是在文谨礼面前,文崇德此时该为此显出得意洋洋来,然而此刻他却丝毫不动声『色』,习以为常了似的,开口就是命令的语气:“明日你们上这个折子,别抱太大希望,启元帝不蠢。黔西的事,往后就依着咱们商议的做。趁启元帝眼睛盯着黔西,咱们尽力往兵部里塞几个人留作后用。户部官商那里,再找人盯一盯。”
折子里的提议,确实不是他出的,是吴姜二人与谋士们一同想出来的,后来米壳的那个主意,才是他文崇德的主意。连用什么话能说动文谨礼,也是他文崇德想出来的。
吴都和姜齐投靠他并不久,见他语气如此笃定地否定了他们的折子,心中还是不大高兴,对他的话也将信将疑,面上确是不动声『色』,拱手领命而去。
文崇德又在院子里站立片刻,才回了房。
次日,吴姜二人的折子果然未被采纳。
启元帝不仅未采纳,还对他们大动肝火,说慈宗当年体恤这些少|民靠山吃山,不像汉民久事农桑,又是主动投顺,为天下安定计,便免去他们一成赋税,你们为官多年,不知为百姓考量也就罢了,还想妄改祖制?今日下朝后,你们两个给朕去太庙门口跪一个时辰!
吴江二人掉了这么大一个脸面,讪讪地退回了位置,心中对文崇德倒是多了分佩服。
文谨礼握紧了手中的笏板,这一计不成,恐怕就得……
只是,这一步下去,就算他为大楚朝勤勤恳恳当了几十年官,若是暴『露』,只怕载誉得毁于一旦。
当年将启元帝迎出岫云寺,哪里想得到,会被这个没出家的和尚『逼』到此等地步?
他不禁回想起了与年轻时的楚献帝君臣和合,共建盛世的豪情,又回想起了楚献帝末年任『性』无道,他一肩扛起朝堂重担,每每为文官据理力争,力挽狂澜,将社稷至于自身安危之上,是何等雄心未泯。
怎么到了启元帝这里,就非得要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可是整个大楚都离不开的文相!当朝绝无仅有的一品太师!
恨啊,怎么能不恨。
帝王不仁,就不能怪他不义了,他也是为了这天下着想,不是吗?
数日之后,一个好消息传来。
岫云寺长老又上了奏表,再次请启元帝上五台山礼佛。
文党本以为启元帝此时不会擅离京师,五台山礼佛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整月,何况七月将至,若回程恰好是酷暑,少不得又得耽搁好几日。
没想到启元帝批复下来,说是礼亲王罪孽深重,朕多有不安,但五台山又太远,既如此,就换在相对近一些的袈山,先帝曾随朕的祖父文宗前去袈山礼佛,朕此番前去,也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因此请各位重臣与朕同上袈山祈福,折子奏章都随行批报,不得延误了朝政。
文崇德心中一喜,启元帝一走,正方便他在京城搞些动作。
文谨礼与儿子所想的不同,他想到一件模糊消息,可以用来扰『乱』启元帝的心思。
父子二人各有各的算盘。
东暖阁中,谢九渊也在问顾缜为何要去袈山礼佛,顾缜只给了句“引蛇出洞”就没再多说,谢九渊听懂了,也就没继续问。
帝王出巡,自然得准备齐全,三宝公公是最懂得陛下喜好的,于是也忙得脚不沾地。
与帝王同行礼佛,是大殊荣,文谨礼是顾缜第一个点名随行的,自然要去。
大九卿中,通政使和兵部尚书不得擅离京师,确实也是走不开,启元帝也没有点他们。
吏部尚书罗什,他本是很喜欢这等长面子的事,但他得了文府的消息,只得留在京中,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官场还有任调未完成的借口,却没想到启元帝答应得飞快,没有要他一定跟去。
其他几个除了秦俭都欣然应是,唯独秦俭丧着张脸,说袈山也没比五台山近多少,一路上都是花销,能省一个是一个,他宁死不去,再说了,他手上还有一堆要事,走不开。
在众臣哄笑声中,启元帝准了秦俭留在京师,其实他也是想秦俭留下看着谢镜清,只不过看着秦俭耍泼怪有意思,才故意点了他的名。
既然要引蛇出洞,自然不会把谢九渊放在吏部碍事,启元帝点了金吾卫随行护驾,大臣们都很懂,各个脸上都是心照不宣。
这边即将浩浩『荡』『荡』启程去袈山,那边,顾岚一行人也到了黔西。
送到殿前的奏折中,似乎黔西局势已经势同水火,暴|动频频,然而到了黔西一看,却不是这么回事。
顾岚派了宿卫出去打听,结果却令人惊讶。
黔省重峦叠嶂,多为高山峻岭,耕地不足,小麦多产于黔东,收割要交夏税,黔西耕地稀少,黔西官员却要在黔西增收夏税,引起了民众激愤,不仅是苗|||寨,其他各||族包括汉人百姓也多有抗议,只是苗||寨去年年底就被多收了一成税,好不容易讨要回来,如今又想增收夏税,比其他百姓更为愤怒,加上一些新仇旧恨,就将上门催收夏税的差役痛揍了一顿,不知怎么,人回来没两日就死了。
这下就捅了娄子。
那差役再怎么作威作福,究竟大小是个官,民打死了官,就是以下犯上,就是造|反。
更何况这些苗||人去年还跑去告了御状,令整个黔西官场灰头土脸,这下有了报复的机会,几个官员一合议,笔下生出春秋,就成了苗人暴||『乱』,黔西不稳。
毕竟黔西这么穷山恶水的地方,他们自己都不想待,去年要不是告到了圣上跟前,谁会想到查黔西的账?这折子上去,按照规矩,上面就近调一队平澜卫过来,把这些刁民通通镇|压乖顺了,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结果,万万没想到,启元帝居然派了人下来代巡。
黔西官场这些人都急了眼,谁都不想掉乌纱,寻思着找几个刁||民毒打成招,有了证人,有人招供,说不定能把那个传言中阴冷平庸的世子糊弄过去。
抓了人还用了刑,民||情更是激愤,如今倒确实是水火之势了。
“这帮蠢材!”顾岚一怒,重重地放下了茶碗。
谢十一坐在一边,脸上怒意比顾岚更甚,却是一言不发。他自那日被顾岚指出不是,『性』子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有许多困『惑』,倒也知道了言多必失,不轻易说话。
江载道也怒,咬紧了牙说了句“岂有此理”。而猿斗,他早就咋呼着该派兵教训这帮狗|官了。
王泽被顾岚让着坐在高位,将众人反应收于眼底,心中一阵一阵地犯愁,他不是不愤怒,只是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眼前这帮少爷们才更叫他头痛。
其实真要算起来,他也是个“少爷”,王泽他爹,就是大理寺卿王恪珉,只是他为官多年,连先帝末年那番动『乱』时局都挺过来了,不至于被黔西这点『乱』局困住。要不是谢九渊上门请托,他早就把这差事给甩出去,何苦跑来这地方蹚浑水。
九渊兄啊九渊兄,我可是被你害惨了。
而害惨他的谢九渊,已经骑马伴着王驾,行至了晋省与京师的边界,到傍晚就能到达袈山山脚。
顾缜坐在御驾中,莫名的心神不宁。
三宝见他似是不大舒服,于是询问要不要唤谢侍卫进来,顾缜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下了御驾,三宝发现谢九渊恰好骑远了些,与宿卫正说着什么,也不顾马蹄危险,跑到谢九渊马边一握缰绳,告诉他启元帝想起有要事要他即刻去禀明。
三宝公公如此煞有其事,像是启元帝要发作谢九渊似的,宿卫同情地看了谢九渊一眼,真是伴君如伴虎,谢九渊发现三宝确实是着急,对宿卫随意拱了拱手,调转马头小跑到御驾边,连马都没下,借着马踏一个翻身就上了御驾,掀了两层帘子进去。
顾缜松了松窗口的布帘,没有拉开,纱帘随风鼓动,御驾内的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谢九渊看清他苍白的脸『色』,一着急,也顾不上行礼,几步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见了他的人,顾缜感觉好了些,撑着自己的那口气一松,就倒进了谢九渊的怀里,话语中皆是茫然:“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心里有些难受。”
“是心口难受,还是觉得难受?”谢九渊试了试他额上温度,并不烫,反而有些凉,不像是中了暑气。
顾缜的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回道:“只是觉得难受。你让我靠一会儿。”
启元帝难得如此温软,谢九渊却顾不上享受,只觉得心疼得紧,见他姿势别扭,怕他不舒服,道了声僭越,双手将他抱起,转身自己在那蒲团上坐了,让顾缜坐在腿间,恰好靠着自己胸膛。
顾缜靠着他,抬手抚上谢九渊的胸膛,于是谢九渊将他的手捉在掌中,抬至唇边一吻。顾缜轻笑起来,反手又握住了谢九渊的手,拉着他的手抱住自己,脑袋在谢九渊的胸膛又蹭了蹭,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三宝公公上了御驾,一掀帘缝,想了想,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找了条毯子,过去帮忙盖在启元帝身上,然后退出了第二重帘外,压着帘子,不让外人轻易进来。
其实,倒也是极般配的。
谢九渊半个多时辰才出御驾,拧着眉『毛』,不知道是不是被启元帝训斥了,有人看好戏,有人借机会过来套近乎,谢九渊一概不理,只是骑马跟着御驾。
傍晚,就到了袈山山脚。
圣上御驾要来,自然是精心准备好了食宿,顾缜吃了顿素斋,正要休息,下面有人传话,说文相邀陛下明早在袈山附近走走,散散心,也活动活动筋骨,以免明日上山一时受不住。
顾缜和谢九渊面面相觑,不知文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缜略一思索,还是答应了下来。
夜里,顾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谢九渊跟宿卫一起在屋外守夜,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进屋守着。于是一个没睡好,一个没睡着,第二日一早都没精打采的,这衬得文谨礼越发精神矍铄,顾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