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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第75章 七十四()
此为防盗章
有衣穿; 有饭吃; 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 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 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 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 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 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 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 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 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 她又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钟离朔便又谢了他一次,与门下人一一见礼后,翻身跨上了名叫绯影的小红马,放心的家去了。
杨玉庭是南门的大人,她这么一问必会问到其他的事情。总之,这一层二层上去的,总会知道这是给女皇的东西。皇帝的东西在请示到旨意之前,总会留着吧。那么,全看皇后收不收了啦。
一半一半的几率,已是极大,说不定皇后真的能收到她今年的年礼呢。再说了,这次收不到没关系,总还有下次的。
怀揣着希望的少年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