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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她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过一会子她父亲便将推开身后的大门,轻声叫着“亭儿、亭儿”,然后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而她依旧是杏林堂的董大小姐,被一大群丫鬟嬷嬷环绕伺候着的亭儿。
她沉浸在往昔的影像中,久久不肯醒来,直到姚妈来到她的身边。
“小姐,地板上凉,起来罢。”
欲言摇了摇头。
她还是难以接受,蔚丰源跟天晋宝两位钱庄的老板,怎么就突然一日之内,相继遣人来催讨债务,并说明再不敢放贷于杏林堂了呢。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她也曾随父亲去这两家玩耍,父亲给他们家的老太爷老夫人诊病,她则在一旁或相帮,或与他们家的小姐少爷们玩耍,那时这两位老板对她是何等的亲切热情,后来她一直想,这两位老板人真好,她家即便衰败了,亦不曾翻脸无情。她太天真了。
她家便如瘟疫,所有与之有牵连的,都恨不得马上摆脱,好比那位与她有了九年婚约的陈公子。
只是这两家一起来催债,自然不是巧合,想要杏林堂的人太多了,又好比那位仁济局的冯元凯。每次装出一副苦口婆心为她着想的姿态,她心里却清清楚楚明白,他一定背后使了不少坏。
不行,杏林堂是董家的,将来是子浩的,谁也拿不走。
“小姐,回家去睡罢,实在不行,就把这牌子让出去罢,难不成还饿死么。”姚妈苦苦相劝。
“回家,是呀,我还有个家。”欲言突然眼睛亮了一下。
她现在说的家,并不是已经没了官的,她自幼生活的那个延绵数十里方圆,亭台楼阁假山湖泊一应俱全的那所董家大宅院,而是离杏花堂仅隔一条弄堂,她祖父跟父亲平日坐诊时小憩的一套名为素问园宅院。
素问园精雅别致,虽然在规模上远不能跟董家大宅相提并论,但离杏林堂近,位置相当好,闹中取静,宅子后门出去便是那一大片杏子林,每到开春,杏花漫天盛开,染红天际。
更重要的是,因为当初太祖皇帝起家的时候,曾在杏林堂这间老店治伤,更曾休憩在这素问园,所以即便董家犯事,这所宅邸也不曾被没官。
虽然这园子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典当一空,但园子本身,应该还值不少钱罢。
欲言面上渐渐开朗了起来。
“姚妈,明日把药材库上一层的阁楼打扫几间出来罢,反正我们现在不需要那么多的地方放存药了。”欲言涩然微笑。
“小姐!”姚妈惊叫了起来。
她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董欲言这句话里的含义。
“小姐难道要卖素问园么,小姐,你是董家的千金,总不能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啊!”
药材库的阁楼那里怎么能住人,药材都是要在阴凉避光的地方保存,因此那个位置常年不见阳光,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简直如冰窖一般。
“杏林堂的牌子是绝对不能卖的,它是属于小浩的,我已经没有东西可卖了,再卖,就只有卖我自己了。”欲言眼眶一红,却笑了起来。
第九章 旧园新人()
杏林堂的董大小姐要卖了素问园,这消息一传出去,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有的为杏林堂哀叹的,有的为董小姐不值的,当然也有怒气冲冲的。
这怒气冲冲的自然就是冯元凯。
他行医多年,原本性子已经修炼得极好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恼怒三丈。
“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顽固!我实在是有心帮她,她只要让出杏林堂,我自然保她一生衣食无忧,她却这般不识好歹!”冯元凯气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你说她能坚持多久。”陈烟寒趴在冯家那倚湖而建的长廊栏杆上,望着一湖秋水,慢悠悠的说道。
他声音不大,只不过他身侧的何雪松正好听得清楚。
“三个月吧,她到底是一个大小姐,如今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了,熬不了多久的。”何雪松已经穿上了羊羔皮做的裘袍,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的不以为然。
“霜降已过,再几日就是小雪,今年冬天瞅着会比往年更冷,她要能熬到腊月,我就真服了她了。”陈烟寒双眉微微一挑,轮廓分明的唇角荡漾开一个微凉的笑。
素问园果然是处极好的房子,董家消息放出去不到三天,便被一个姓张的富商买去,接着十天内又再三倒手,以至于最后这房子究竟是谁住了去,连董欲言也不清楚了。
新主人似乎很中意这套宅子,很快家具并一些箱子妆匣什么的就搬了进去,然后又把临着御水街燕归巷,即正对着杏林堂的那扇门堵死了,只留了朝东临着昌乐街的那扇门。
这样也好,不用看着园子的新主人在自家旧园进进出出,心里也不会那么难受。
只是这园子的新主人似乎也相当低调,欲言从未见过他,只有几个仆从老婆子往来走动。
不出陈烟寒所料,今年的冬天果然是特别的冷,杏花堂那常年不见光的药库阁楼上,更是冷得如冰窖一般,特别是到了夜晚,那薄薄的木板根本无法抵御寒气的侵袭。
姚妈姚叔尚犹可,欲言跟詹老先生已经长出了冻疮,子浩小孩子,火气虽旺,却也忍不住天天喊冻。
欲言每晚都拿老姜煎了黄酒擦手,可是那双原本青葱般的细手,依旧肿得如萝卜一样。
于是欲言有时也会忍不住站在窗前,向北眺望素问园高墙后的屋顶,还有更远处的一大片杏子林。
只是此时的素问园内,又是另外一翻温暖景致了。
窗外寒风刺骨,屋内却炉火正旺,郑楚容依旧一身剪裁得体的洁白罗纱,将她那玲珑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住。她面上虽是一脸哀怨,眼里却是无限春色。
“公子决意一个人回边关,是不要楚容了么。”她的声音细柔如水,似要化了一般。
“塞外苦寒之地,你身子那么弱,莫说冬天,夏天你都受不了的,再说了,你跟了我去,底下那些将士的家眷会怎么想,若都嚷着要去,军营里可容不下那么多人。”
陈烟寒面上带着温暖笑意,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清楚明白。
“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哪里是什么家眷。”楚容一脸的娇嗔。
“哦,有什么区别么?”陈烟寒面上笑意更浓,一伸手,将楚容拉进了自己怀中。
*——*
陈烟寒这一走,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这一年他出生入死,身上的伤多了两处,太子余党的杨氏兄弟中的兄长杨霁也终于伏法。边关形式稍稳,他便被圣上一纸圣旨召回了京。
八百里路云和月,对于陈烟寒胯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来说,也不过是一日多的行程,抵亰当日,仍旧是住在何雪松府上,稍事休整,便于次日进殿面君。
天气渐寒,当今圣上宇文灏明此刻正在南暖阁里批阅奏章,屋里还没有生火,但已经铺上了厚厚的毯子,一束檀香静静的燃烧,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烟。
他神情容貌与陈烟寒有那么三分相似,五官端正饱满,只是常年养尊处优,皮肤光洁,气度雍容,相比之下,常年日晒雨淋的陈烟寒则显得要多了些许风霜。
当他听闻云麾将军陈烟寒来了时,只哼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头却也不抬一下,只继续看着各路奏章。
直到听到脚步声近了,也不待陈烟寒跪下请安,便已经没好气的道:“你现在是架子大了啊,不请你就是不来的了。”
陈烟寒唰的一下单膝下跪,面上隐隐带笑,嘴里却高声道:“臣陈烟寒恭请圣安,臣一接旨,便即刻飞奔而来。。。。”
“够了,跟唱戏的一样,给我起来,你们都退下,小顺子留下。”宇文灏明手挥了一下,屋内的宫女跟小太监们便悄悄退下,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急急的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御书桌的侧边。
“你对他比对我还好,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宇文灏明看着在对陈烟寒大献殷勤的小顺子,面上露出一脸的不悦。
小顺子一脸的谄笑道:“前一回奴才忘了给陈将军搬凳子,您老人家狠狠的痛骂了奴才一顿,奴才一直铭记在心,就怕再犯,所以这不——”
宇文灏明眼睛一扫,小顺子便不敢再辩解,老老实实的缩在了一边。陈烟寒则笑了起来道:“回圣上,臣虽远在边关,但心时刻惦记圣上——”
“你我二人如今一定要这般说话么?”宇文灏明抬起双眼,牢牢望着陈烟寒。
“臣不敢逾越。”陈烟寒依旧一脸毕恭毕敬。
他二人姨表兄弟,陈烟寒的母亲跟当今太后是一母所生的亲姊妹,陈烟寒比宇文灏明小上两岁,五岁起便进宫伴读,宇文灏明虽是皇家子弟,但顽皮起来与一般男童无异,两人曾一起捣蛋生事,捉弄先生,这般到十四五岁方分开,因此感情非比一般。
先帝共育幼七子五女,宇文灏明排行第三,因他母亲出生并不显赫,加上他为人不露锋芒,因此一直并不得帝宠。
如果不是太子与二皇子为争夺嫡位结果玉石俱焚,这江山任谁也想不到会轮到宇文灏明。
第十章 靖平郡主()
“我这一生,除了卿依,便你最知我心,如今你对我这般君是君,臣是臣,我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乐趣!”
宇文灏明恼怒了起来。
“你先是娶了卿依,后又当了皇帝,你还想要有乐趣,你也想得太美了吧。”陈烟寒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恭恭敬敬。
宇文灏明终无奈摇头笑道:“你还是这个样子,也不晓得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笑罢,神色一黯,放低了音调,问道:“真的不回来了么。”
“皇上是知道的,我父亲战死边关,他余志未了,我总是要完成他的心愿的。”陈烟寒声音低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凝重。
宇文灏明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不过是原因之一罢。”
“况且我若不避嫌,更怕对你不利。”陈烟寒看了一眼宇文灏明。
宇文灏明不再说什么,他心知肚明,如今朝中依然还有太子跟二皇子的余党,对于宇文灏明夺得帝位一事的各种说法时不时传入宫内,他的江山还不能说就坐牢了,而这位被朝臣视作可以通天的陈烟寒更是在人言的针尖浪头上。
虽史官在官典上记载得明明白白,当初先帝宠爱二皇子,太子害怕被废,企图谋害二皇子不成,又急于夺位,竟意图弑父,是时陈烟寒率羽林军死守皇宫,直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宇文灏明带兵赶来,方平了这场宫变。
但陈烟寒与宇文灏明的特殊关系却成了太子甚至二皇子余党的话柄,有流言说这二人早便串通好了的,陈烟寒逼太子谋反,与宇文灏明里应外合抢了帝位。
这些传闻直到宇文灏明登基之后都并未消退,且有越演越烈之迹,就在这个当口,陈烟寒突然主动请缨,远走边关,才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计划落了空。
宇文灏明沉默片刻,突然又绷起了脸孔,沉声喝了起来“既然知道避嫌,又为什么让人落了口实!”
陈烟寒面露疑惑道:“什么口实?”
“你果然最会演戏,哼,国丧三年未过,你就偷娶美妾,你当我不知么!”宇文灏明高声质问。
“我何曾——啊,你说哪个,呃,是说楚容么!”
“哼,看来还有好几个啊,你果然是色胆包天,哼——”宇文灏明说道这里,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罢,却又摇了摇头,接着低声道:“你退婚另置房产金屋藏娇的事情,去年便有人上了奏书,我知道太多人对你虎视眈眈了,唉,你实在不肯回来,便罢了,哦,你去见一下太后吧,她得知你今天要来,打发人来我这里问了好几次了。”
“臣遵旨。”陈烟寒应了一声,便低头含笑退了出去。
他虽然卸了羽林军统帅的职务,但是御前行走的身份一直都在,因此宫内出入毋须特别通报,只见他里了南暖阁,便顺着西边宫墙那条长长的闸道急急赶往懿寿宫。
这懿寿宫前后分为三进院落,东西各有跨院。正门泰安门为随墙琉璃门,当中门内设四扇木屏门照壁,上覆黄琉璃瓦顶。
陈烟寒方到了门口,便有几个执事的小太监迎了过来,满口道:“将军可是来了,太后念叨了一早上呢。”说罢,便引着陈烟寒向内院走去。
陈烟寒随着小太监走过一道道的院落门槛,一直走到了后院,这后院极为宽敞,其间叠石为山,东西又各有三开间小殿,不出陈烟寒所料,太监引着他走向了右边的福禧斋。
到了福禧斋门前,小太监便进去通报,陈烟寒听见里头一个妇人笑着道:“这孩子终于来了,还不赶紧进来。”
陈烟寒走了进去,但见屋内北沿炕上正中的红漆嵌螺钿寿字炕桌边,两位年约五十的妇人正相对而坐,左边那位穿着简洁却考究的家常宫袍,气度雍容非常,正是陈烟寒的姨母,当今东宫皇太后周氏。
坐在炕桌右首的那位贵妇人,容貌端庄,衣着精致,她原本也是半倚靠在炕桌上的,见陈烟寒进来了,便坐正了身子,含笑望着陈烟寒。
另有一位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带着几分慵懒的坐在地上的一张紫檀嵌螺钿脚踏上,怀里楼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猫,正在用手挠它颈背上的毛。白猫在少女的怀中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直直的扯着脖子,眯着眼睛,听到有人来了,便扭过它那笨重的大脑袋,颇不耐烦的斜眼瞅着陈烟寒。
这少女身着流彩暗花的云锦宫装,乌黑的头发端正服帖的盘于脑后,发髻上别着一枚和田美玉精雕的蝴蝶,脖子上戴着一串洁白如雪的珍珠项链,在珍珠荧光的映衬下,她那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光彩明亮。
“臣陈烟寒叩见太后并永安王妃,恭请太后,永安王妃万福金安,”说道这里,略停一下,接着又身子稍转向那个少女,略一凝眸注视了片刻,然后微笑道:“恭祝靖平郡主万福金安。”
这位坐在太后右首的贵妇人正是宇文灏明的四叔,永安亲王的正妃,她平日里与太后来往较密,因此陈烟寒对她也颇为熟识。
“嘻,陈哥哥居然还认得我,我母亲方才说你最后一次见我那时我才十一岁呢。”
至于那位少女,自然是王妃最小的女儿,才被封为靖平郡主的宇文霓霞。
她深得太后喜爱,幼时常在宫里走动,那时陈烟寒又总在宇文灏明左右,两人自然是经常见面的。
“我不是记得你,我是知道你,呵,只是谁又不知道你呢,你晓得么,那些将士下了沙场,方从鬼门关回来,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说起你,说你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儿,就好比翰朵国的索隆高娃一样。”陈烟寒跪在地上笑着回答。
宇文霓霞面上泛起了红晕,正想问索隆高娃是谁,太后却已经笑呵呵的道:“霞儿这些年是越长越好看了,别说是京城,就是天下又有哪个有我们霞儿好看,唔,你也快起来罢,都是自个家里人,哪来那么多虚礼,来,走近来点,让我好好瞅瞅,唔,样子跟去年没有变太多,只是你这眉毛边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一道口子?”太后微皱起眉看着陈烟寒。
第十一章 来年春天()
“唔,谢太后,”陈烟寒站了起来,带着极浅的笑道:“回太后,微臣上个月出巡的时候遇到一伙贼寇,话说他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