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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一天正好也是承天府仁济局大东家冯元凯的原配夫人陈氏五十大寿的日子。
因先帝去世未满三年,民间一切红白喜事均要从简,因此冯府上下也未敢张灯结彩,戏子也不曾请,只不过仁济局下诸省各分堂设点向民众赠了三日的居家旅行常用药散,正日子这天请几房走得近的亲友吃顿寿宴而已。
只是即便如此,那走冯府的后门来送寿礼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陈氏收了一天的礼,难免觉得几分累倦,此刻又闻管家媳妇来报说同安府薛知州前来贺寿时,终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挥了挥手对那官家媳妇道:“我乏了,就说我睡下了,请他后屋喝茶,让你家男人陪着就是了。”
虽已年届五十,但长年养尊处优,冯陈氏依然似四十岁的妇人一般,精致的五官不难让人看出当年的容貌是何等的秀美。
管家媳妇方要退下去,又被她喝住问道:“这薛知州也算是故交了,他有什么事相求么?”
“听我男人说薛知州是想让侄少爷替他家二公子在兵部里捐一个职务。”管家媳妇回到。
“知道了,”陈氏心里明白,这两年她家突然变得门庭若市,这些达官贵人大半都是冲着她那位位不高但权重的侄子来的,这些事对烟寒来说不算什么,她沉吟片刻,又问道:“少爷还好么?”
“回夫人,少爷跟小顺哥俩去园子看鸟去了,夫人要见少爷?”管家媳妇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了,由他去吧,一会侄少爷来了赶紧叫我。”陈氏说罢,挥手让管家媳妇退下,自己便来到花窗前的小木榻上,半靠着躺下,小丫鬟见状,便急忙上来替她捶腿。
陈氏合起了眼,似睡非睡,心里去叹了口气。
她自从嫁到冯家来,生活富足,丈夫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自家的医馆仁济局生意红火得不行,分店开遍大江南北,全国这药材的价格都要看他们家眼色行事,自从两年前新帝即位,他家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只是她夫妇唯一的儿子,却一直是他二人的一块心病。
他夫妇二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后来丈夫纳了两房小妾,也是不曾有生养,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药,直到二十年前,想是菩萨保佑,陈氏竟诞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天佑。
这孩子自然被一家人奉若至宝,只是不想六七岁上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冯元凯自己一代名医,自然竭尽一生所学全力救治,后来这孩子命是保住了,但人却变得傻傻憨憨起来,如今也年近二十,智力仍然如六七岁的孩子一般。
如今他夫妇渐入暮年,不再指望能有生育,偌大家业,将来全靠这孩子继承,你说她怎能不心焦。
正当她迷迷糊糊似要入睡之时,忽闻得门外丫鬟来报“夫人,侄少爷伴何公子到了,正在南边花厅相候。”
陈夫人一闻此言,立即清醒了过来,原本疲惫的面上也即刻露出微笑,嘴里念叨着“终于来了。”一边起身,手扶正了一下头上的钗饰,便急急走了出去。
“姑妈!”陈烟寒先是听见里屋传来一阵环佩撞击之声,接着见婢女将帘打起,便知道是陈夫人出来了,急忙起身迎了上前,何雪松亦起身相随。
陈烟寒母亲多病,在家时自幼多得这位姑母教养,自从父亲病逝之后,自己远在边疆,母亲那边亦多由这位姑妈照顾,因此陈夫人在他心中亦如半个母亲一般,此刻相见,自然心中欢喜,先前在杏林堂遇到的不快也尽悉抛于脑后。
“我的儿,你们可来了。”陈夫人先是拖起了烟寒的手,又拖起了何雪松的手,一起放在掌心之中拍了几下,方放开。
这两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孩子们大了,她也老了。
一方寒暄过后,三人各自归座,陈夫人望着烟寒,笑着道:“比去年又晒得黑了一些,你年纪也不小了,常年在外孤身一人也不是个道理,我上次去见你母亲,她一心想你回来,话说董家那位小姐也差不多到了婚配之年,你这次去见了人家姑娘没?”
“那位大小姐,不提也罢,我今日耽搁了这许久才来,就是去把婚退了的。”
想起今早之事,陈烟寒依旧有些怏怏不乐。
冯陈氏闻言,面上惊讶之色,过了好一会,才道:“她家虽然遭逢巨变,但毕竟有婚约在先,那姑娘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小姐,怎可轻易退婚?”
陈烟寒眉头一皱,正欲解释,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男子大声的惊呼“怎么,寒儿,你与那杏林堂的董小姐退婚啦?”
陈烟寒闻其声,便知晓是这首席御医,天下第一药局仁济局的主人,他的姑父冯元凯来了。
果然,门帘揭起,一位虽年过五十,但身体健硕,深目高鼻,皮肤依然无一丝皱纹的男子走了进来。
“姑父!”“冯伯父!”
陈烟寒与姑母感情深厚,却素来不喜这位姑父,当初陈家危难之际,全靠姑母援手相助,这位姑父却颇不情愿,对陈家母子不冷不热,不想先帝驾崩后,一直不得宠的七皇子,烟寒的姨表兄弟宇文灏明竟会登上大位,他态度这才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陈烟寒母子百般奉承了起来。
只是不管如何,他究竟是自己的姑父,念在冯陈氏的份上,烟寒对冯元凯还是一直礼数周全的。
第七章 康公公有请。。。。。。()
“二位公子快坐下,烟寒,你姑妈这几天天天念叨着你呢,”冯元凯面上的亲切热情让人觉得他对这位侄子的感情丝毫不容质疑,接着他面上又流露出关切之色道:“你方才说的与董小姐的事究竟怎么回事,为何要把婚退了?”冯元凯面上的惊讶似乎远甚于他夫人。
“那姑娘。”烟寒摇了摇头,便把这两日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一遍,只是涉及到楚容的事情则含糊带过。
冯陈氏听罢,低头沉吟,半晌无语。
冯元凯却连连跌足叹气:“唉,这杏林堂,原是我医道上的楷模,你看这天底下开医馆的,多少打着杏林的旗号,但真正的杏林堂,便是这老董家经营的,唉,话说我父亲便曾多得这位董姑娘的曾祖父指点,方有仁济局今日成就,老夫实在不忍看杏林堂这数百年的名声在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手里毁了呀。”
说罢,连连摇头。
这董家的先祖正是三国时期的名医董奉,他治病救人后,患者都会在其门前种一棵杏树以示回报,久之杏树成林,杏林于是也成了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象征。
“她何止不懂事而已。”陈烟寒冷笑一声。
“那姑娘我是打过交道的,她的脾性,我也是知道的,所以后来听你姑母说你们两家有婚约,我心中还颇替焓儿担忧,唉,退了也好,退了也好。”冯元凯嗟叹两声。
“哦?伯父认识董姑娘?”何雪松不禁问道。
“这话说来长,”冯元凯端起手中茶盏,抿了一小口那上等的明后龙井,接着道:“自他父亲犯事,杏林堂门下数十家分堂被抄入官,如今她家仅剩这当年御批的老店还留了下来,这块老店上的招牌可是当年太祖爷爷亲笔御赐的,我看她经营不善,担忧这杏林堂的牌子流落他人之手,愿斥重资买下她家这老店,多次与她交涉,不想这姑娘顽固的很,非但不肯卖,还迁怒于我,屡次辱骂老夫,言语之刁钻刻薄实在不像是出自一名门礼教之家的大小姐,她将来若成了我侄媳妇,真不晓得要如何面对,唉,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哈,有意思,”何雪松竟抚掌笑了起来,笑罢,接着道:“我听闻这董小姐出道执掌杏花堂不到半年,便已经落得种种不好名声,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你们不曾见到烟寒今日被气坏了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哈哈。”
陈烟寒白了何雪松一眼。
天底下敢拿他取笑的人实在没有几个,这何雪松便是其中之一。
何雪松不以为然咧嘴一笑,接着道:“伯父无需担忧,我看那杏林堂门庭冷落的样子,估计撑不了许久,那小姑娘娇生惯养惯了的,熬到后来熬不了了,自然就要卖了的。”
“她能撑到现在,已经让人觉得蹊跷了,”陈烟寒想起董子浩那一身破旧的衣裳,哼了一下,接着道:“这药材一进一出,多大的开销,她家里的人衣服都穿不起了,她还能维持,想必是有银庄放贷资助吧。”
“烟寒这话在理,只是他父亲是犯了事的人,这一般的银庄,哪里还敢资助于她啊。”冯元凯轻抚下颌上新长出来的胡须,微微摇头。
“姑父无需为这事担忧,”陈烟寒微微一笑,笑容背后透着阵阵寒气,“不出半个月,那小丫头自然会出手杏林堂的,只是还望姑父给她一个公道价格,保她家人下半辈衣食无忧即可。”
到底是故交之女,到底曾有婚约,他虽厌憎她,却也不想她流落街头。
冯元凯面露惊喜之色,他晓得天底下的事情,只要陈烟寒说能办到,就一定能办到。
好比当初诸皇子夺位,最不受待见的宇文灏明最后能登上大位,他清楚得很,这一切跟他这位侄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要的就是陈烟寒的这句话,杏林堂强取豪夺不得,这会坏了他的名声,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拿下那块牌子。
他的心定了下来,面色一松,话题忽又一转,笑着道:“对了,听说你纳了位极漂亮的姑娘,怎么不带来你姑母一看,家里房子大,我看索性住这里才是。”
陈烟寒眉头一皱,他不想这冯元凯消息竟这般灵通,他不想多说此事,只淡淡道:“郑姑娘有孝在身,今日是姑母的大日子,怎可冲撞,就现在雪松那暂住一段时日吧。”
冯元凯不以为然一笑,正待开口,却听见冯陈氏惊奇道:“寒儿纳妾啦?”
陈烟寒急忙笑着对冯陈氏说“姑妈误会了,若真要纳妾,怎可不禀报家母跟姑妈。”
冯陈氏略一沉吟,接着道:“焓儿,你年纪也大了,身边也该有个人好照顾,只是先帝驾崩未满三年,国孝在身,这等事情,千万不可逾越,你母亲若知道,想必也会不满的。”
冯陈氏知道自己嫂子对先夫格外情重,这门亲是自己的弟弟,烟寒的父亲订下的,烟寒退了与董家的婚约,想必会让他母亲极为不满,若此时再领另外一个姑娘回陈家,只怕更要让她大大的不悦了。
“这有什么,万事均要变通,不让明着纳,但也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总住雪松那里也不是个办法,我看呀,什么时候用的我名义,在城里另外找一处合适的宅子,让那位姑娘来住就是。”
陈烟寒见冯元凯对这事这般上心,想他是为了讨好自己,心中不屑一笑,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
陈夫人的生日过后第二天早晨,京城最大的钱庄蔚丰源的东家许存义正在屋前修剪着他才寻来的一盆墨色菊花,突然见一仆从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宫里的康总管打发人送来张帖子,请老爷中午到探花楼吃饭。”那仆从边说边毕恭毕敬的递上请帖。
“哪个康总管?”许存义面带几分困惑,将那请帖打开。
当康秋初几个字落入眼帘的时候,也听得仆从说道:“自然是养心殿的那位康公公啊。”
许存义心里咯噔一下,便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将过,眼看就要到午了。”
“赶紧备车!”
许存义急急吩咐完,然后匆忙更衣,便坐上马车朝杏花楼奔去了。
虽不晓得何事,但康公公何许人啊,宁可早早到,也不可让康公公等候。
第八章 步步紧逼()
要知道这康秋初虽不是敬事房的总管,但一直随在圣上左右,他的面子可比天还大,这次召唤自己,也不晓得是凶是吉。
许存义这般忐忑不安的来到了探花楼,门口早有人迎了进去,待进得二楼一间装修得分外幽静雅致的厢房时,却发现早有另一人坐在桌旁等候。
那人不是康秋初,却是自己的同行,另外一家大银庄天晋宝的老板牛义全。
“怎么回事?”这二人一相见,就急急互相打听康公公找他们会是何事,但是二人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这二人胡乱猜测之机,却见房门被推开,一年面洁无须的中年人一身家常便袍带着微笑轻步走了进来。
“二位老板好,康秋初这里叨扰二位了。”但见他面上一副谦卑笑容,举止却又从容不迫。
方得这样的人,才能长期伴君左右。
三人一方寒暄后,菜以上齐,康秋初坐了主座,却站起身子一一替他的两位客人布菜。
这两人哪有心思吃饭,许存义终忍不住,小心翼翼陪着笑问道“敢问康总管,这次召我二人来,究竟是为何事?”
康存义哈哈一笑道“我哪里敢召二位老板,谁不晓得城东蔚丰源城西天晋宝的大老板,那是打一个喷嚏这粮价都要涨三涨的,我这次呢,是无意中听闻了一些对二位不利的传言,我想二位逢年过节都惦记着杂家,那咱这次怎么也要给二位提个醒才是。”
“究竟是何事?还请总管告知!”许牛二位闻言心中一凉,暗叫不好,虽不晓得到底何事,但这位康公公‘听说’来的,一定是皇帝身边及亲近的人所说。
“那我就直说了罢,二位也知道,当初前太子为夺帝位,毫无念及手足之情,用尽卑劣手段,竟然对当今皇上及二皇子饮食里下毒,而你们想必也听说了,那种无色无味的至毒配方虽至今找不到指点之人,但跟太子交往过密的那几个道士御医是脱不了干系的。”
康秋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满面堆笑道“吃菜,吃菜,”然后接着又道“那几个道士御医已经尽数流放的流放,问斩的问斩,家人奴仆也尽悉入籍为奴,唯有那杏林堂,因当年曾给太祖皇帝治病,是御批的医馆,因为侥幸留了下来。”
康秋初一说道这里,许牛二位老板面上冷汗均是津津而下。
说起来,他二人与杏林堂确实颇有渊源,杏林堂那么大的家业,白银流水都是从他两家走不说,这两家的家人有点什么病痛,也都是董成谨亲自与诊治,因此交情就更不一般。
这次董家出事,他二人念在旧日情分上,未曾断了与杏林堂的银贷,只不过账面由明转暗罢了,如今杏林堂生意比以往少了九成九不止,这一点银子很好掩饰,他二人只不过是尽一下故人情谊,却想不到什么人那么厉害,竟能将这事查出来。
要知道,这银庄的暗帐都是做得极为隐蔽,不是耳目极多的人,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
更可怕的事,这人居然还能请得动康公公。
如今蔚丰源天晋宝两家同时被揭穿,肯定不是碰巧所为,定是有人一意针对杏林堂,听康秋初的意思,倒没有为难他二人钱庄的意思,看情形,只要断了杏林堂的银款即可。
是啊,如今杏林堂这块金字招牌竟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手中把持,这太让人眼热了。
*——*——*——
天色已晚,杏林堂已经打烊。
董欲言呆坐于那四扇厚厚的大门后面的地板之上,双眼空空的望着柜台上一盏欲明欲灭的油灯。
怎么会这样。
她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过一会子她父亲便将推开身后的大门,轻声叫着“亭儿、亭儿”,然后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而她依旧是杏林堂的董大